第二六二章 歸鄉(xiāng)者
雨聲混雜著馬蹄,還有吵嚷。
這時關(guān)璈的聲音響起來:“將軍!北城門外出現(xiàn)大量百姓聚集!”
隔著門。電閃雷鳴。
裴岑一聽,以手掌為刃,霎時橫在秦蒼脖子上:“敢威脅我?!”
“不是我!”秦蒼同樣驚訝:“我既有這種本事,何必犯險找你?!”
這時又有眾多腳步聲靠近,整齊劃一,在門外形成轟轟震響。
“……你們奉誰之命?……可有檄文?!……住手……”
聲音混亂,關(guān)璈的話斷斷續(xù)續(xù),聽不清到底怎么回事。
“外面什么事!”
裴岑放開秦蒼,想去開門,卻發(fā)覺拉不動。這時便聽窗門處砰砰作響。
外面有人在釘門窗!
“稟將軍,城守有令:命你今夜不得擅自離開此地!屬下們得罪了!”
“等一下!我……”
秦蒼想阻止,心想關(guān)你就關(guān)你,我可不想受牽連!可剛喊出聲,就被裴岑一把捂住嘴,重新拖入內(nèi)里臥榻前。
掀開被褥,按下床板機關(guān),又推開側(cè)面矮桌:一個藏在地下、只供傳遞物件的細(xì)小洞穴入口徐徐展開。
“現(xiàn)若城外有敵軍埋伏,再有人里應(yīng)外合開城門,正給了他們進犯樂云的最好時機。倒時我們將防不勝防。現(xiàn)在,我可放你離去。”
“你要我做什么?”
“保證北城門關(guān)閉?!?p> “這么大的事,你突然信我?再說我為何幫你?”
“架設(shè)鬼城鐵索需要大量有經(jīng)驗的人,這些人盡在我軍中。若樂云有所閃失,他們恐怕都需投入前線與敵軍對峙。倒時就算我有心幫你,他們也生死難料?!迸後f完,停頓了一下,重新看向秦蒼的眼睛多了憂慮:“若王知意反,我不知我還能相信誰。你并不在乎樂云存亡,也不屬于任何陣營,我現(xiàn)在只能依靠你。”
裴岑語音低沉、懇切,像是自嘲又似乞求。
“無憑無證,往后如何兌換?”
“君子協(xié)議,各憑良心?!?p> “……那你呢?”
“先顧好你自己。”
北城門外的情況比關(guān)璈所述糟糕得多。
不只有幾百個百姓,還有十來個棺材!甚至有幾個是草席半裹住的尸骨未寒之人!淋在雨中,濕毀大半!以棺材為中心是一個一個送葬的隊伍,人們個個披麻戴孝,哭聲震天?,F(xiàn)在,抬官之人已將棺材禮器放下,聚集隊伍最前,大砸城門。隊伍中不乏有孩子。
城門內(nèi)聚集的人更多!
竟有無數(shù)樂云人聽了消息,相繼涌向城門口,與士兵爭執(zhí)。而戍衛(wèi)將士一部分擋在最前與人群理論、阻止人們進一步上前,另一部分則已靠近城門,形成幾排人墻,以待不虞。
雨很大,砸在臉上、身上生疼;即使帶著斗笠,卻阻止不了風(fēng),一個呼吸便要用手抹一次臉,否則根本看不見眼前景象。
秦蒼趁瓢潑大雨,戍防者多向城門集中時,暗從鄺野帶自己第一次登樓的地方潛上城墻。躋身后,并不敢在墻內(nèi)行進,以暗藏的矢垛借力,攀援在濕滑的外墻之上,好不容易,才來到北城墻附近;又過許久,才對城內(nèi)外景象搞清楚了一些。
城外的人并非陌生人,多數(shù)故土樂云,但因種種事由旅居異地。這些人突然聚集,其理由各有輕微詫異,但大多情形又雷同:有家族之人故去,所以拖家?guī)Э?,央求“落葉歸根”。他們中的許多人,在樂云城內(nèi)還有親戚、熟人可以佐證:城內(nèi)不斷冒雨趕赴北城門之人,就是證據(jù)。
突然歸來,又是這樣大規(guī)模的一并遷徙,難以不讓人猜測背后陰謀。只是大雨中人群未免太過凄慘,實在讓人難下狠心。于是有幾名戍衛(wèi)者奉命從城樓上攀下,安撫城外人的情緒;其中有一人越過人群,來到隊伍最后,與不遠(yuǎn)處一個撐著傘、抱著嬰孩的女子對話,像是在問詢信息;城內(nèi)也早已有幾匹快馬相繼往樂云府衙請示。
王知意到底有沒有異心秦蒼不敢斷定,只是是否開城門的決議遲遲沒有傳回。北營駐守的兵卒沒有接到命令,只能苦苦阻擋民眾,眼睜睜看著越來越多的人聚集,那其中或許就有自己的同胞。
這時,從秦蒼所在的暗垛處可以看見,城外一位穿著素麻外袍的男人突然倒地,之后便抽搐不起。他站得靠后,其異常只引起身旁兩、三人關(guān)注。
接著,隊伍最前,一位叩擊城門的抬棺武奴,像是突然遭受看不見的外力襲擊一般:停止了吼叫,將頭向后一昂,筆直得朝后倒了下去。他所處之地人員密集,周遭一下慌亂起來,同行者似乎對此異狀驚訝不已,只有一個披麻戴孝的婦人不顧一切朝倒下那人奔過去。
雨聲很大,城內(nèi)尚在喧囂,秦蒼聽不清城外那些人交談了什么;雨簾厚重,不知倒下那名男子身上是否出現(xiàn)了什么異狀:突然,人們四散開來!撲過去的老婦人不甘心,她使勁搖晃武奴,然后在大雨滂沱中向同鄉(xiāng)者爬行叩首求救??墒菦]有人敢上前,她所行之處,生生豁開了一道口子。
此情形引起了從城上攀下去的幾個北營士兵的關(guān)注,他們相互招呼,除了與撐傘女子交談的人,其他幾名都擠開人群,朝城門口兩人身邊聚集。
這時隊伍最后又有人發(fā)出尖利的叫。是剛才素麻外袍者倒下的地方。不知為何,他身邊不遠(yuǎn)、棺材上板開了一條縫,而尖叫的那人,則捂著臉如無頭蒼蠅般亂竄,之后突然倒下,一動不動。四周站得近的人,一下看見原本被他雙手捂住的地方顯出大顆大顆紫色膿包,也驚恐得向后避散。
是疫病。
這是北陸這三年多最常見的疾病所呈現(xiàn)的癥狀之一,需以在四方宮千金難求的“肆律”入藥治療的瘟疫。
顯然,對這一狀況,城墻上駐守的最高指揮者也看見了。他再次向身邊人下達命令,士兵得令后不敢耽誤,快馬向樂云府衙去。
北城門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如果決議關(guān)門,需要調(diào)遣更多士兵前來驅(qū)散人群。可是現(xiàn)在裴岑不在,王知意的命令遲遲不下,南北營軍駐守原地,無人前來助力。
秦蒼知道自己等在此處無用,下了城墻。趁亂搶了一匹馬,跟著傳訊之人一道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