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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別院情理史

第六節(jié) 三口之家的經(jīng)濟支柱

山水別院情理史 山水別院 4123 2020-08-04 11:33:33

  現(xiàn)代家庭的中心,早已從最年長的一輩身上轉(zhuǎn)移到了最年幼的一輩身上。如今這個時代,全家上下,無論是爺爺奶奶還是外公外婆,還是爸爸媽媽,生活的重點就是圍著小寶寶轉(zhuǎn)。經(jīng)過幾萬年選擇的基因很神奇,能讓小寶寶擁有各種各樣讓我們成年人覺得可愛的特征,抑或,正是因為這些特征存在于小寶寶們的身上,才被基因定義為了可愛。除了可愛以外,愛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她的眼睛像我,她的嘴巴像我——一旦想到這一點,就會使人更加奮不顧身地愿意為孩子付出一切。

  從另一方面來說,世界上有許多不夠被愛著長大的孩子,也有許多被過多的愛淹沒到幾乎窒息的孩子,兩者可能都在羨慕著對方。但是,究竟哪一種更幸福,或者哪一種更可憐,倒沒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答案。

  總的說來,花姐家的圓圓是個被愛著的孩子。

  圓圓這個名字,是奶奶花嬸取的,因為奶奶——大黃的媽媽——的欠缺存在感,明明是外婆的花嬸被叫成了“奶奶”,這倒也沒什么,“外婆”也好“奶奶”也好都只是個稱謂而已,不代表誰就更親近更愛孩子了。

  圓圓是小名,大名叫黃圓圓,叫起來有種莫名的可愛感。

  在花姐懷著圓圓的最后的幾個月里,花嬸一直在餅攤給她打下手?;ń愕纳碜右惶毂纫惶毂恐?,有許多動作的難度在直線上升,而且她自己也越來越感覺到疲憊了。生的過程還算是順利的,大概是因為花姐平時的運動量很充足。坐月子是在花嬸的精心呵護之下完成的,雖說大黃也傾盡全力了,但總不免還是鬧得雞飛狗跳。

  終于等到花姐做完月子了,歇業(yè)了兩個多月的花姐餅攤必須重整旗鼓趕緊開張——生孩子本身和生下來的孩子都是活生生的碎鈔機,花姐等不到身體慢慢康復(fù)了,就得趕緊去賺錢養(yǎng)家。不過,好在她身體底子好,月子坐得也不差,雖難免有吃力之感,但咬咬牙還是能應(yīng)付的。這樣一來,圓圓只能交由花嬸照顧,而花嬸自然也就無暇去給花姐幫忙了。

  誰能料到呢,在圓圓還沒滿1周歲的時候,花嬸突然就沒了。她的“癌癥晚期”的診斷結(jié)果,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居然一直都瞞著女兒和女婿。他們問她體檢結(jié)果怎么樣的時候,她都笑著說沒事,正常得很。說起她的體力越來越不濟的問題,她就笑著說自己確實是老了,然后起身到女兒頭上翻找白頭發(fā),輕而易舉地就把話題岔開了。后來,在花嬸過世之后,花姐不能不懷著自責(zé)的心情,但是,每當(dāng)她回憶起花嬸曾經(jīng)強忍著對自己或許即將死去的恐懼,以江河日下的身體為這個家打點上下,照料從小就身子弱十分愛哭的圓圓——每當(dāng)回想起這一切,她又不能不為自己堅強的媽媽折服,然后聯(lián)想到那位在入住敬老院之前親手處理了過往的一切的可敬的外婆。她想到自己的身體里同這兩個堅強的女人留著一樣的熱血,就不能不更加把自己當(dāng)作一個移動的小型核電站來燃燒了。

  花嬸的過世,非常平靜。在一個傍晚,花姐正準(zhǔn)備從小學(xué)門口轉(zhuǎn)移陣地到菜市場去,迎接傍晚下班之后涌向菜市場的年輕人們。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花嬸打來的。接通了電話,花嬸的語氣倒是尋常的,先說看樣子天好像要下雨了,然后說“我有點不舒服,你回來吧,看著圓圓,我去趟醫(yī)院”——并不是征詢意見的語氣?;ń汶m然因為被打亂了步調(diào)有些不快,但對于身體不適的媽媽還是馬上響應(yīng)了。大概半個小時之后,她用鑰匙打開家門走進去時,圓圓還酣睡在她的舒服的嬰兒床上,而一旁坐在安樂椅上的花姐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她安詳?shù)臉幼泳秃孟裰皇撬?,而她的手還輕輕地擺在嬰兒床的床沿上,仿佛隨時會醒過來搖一搖它似的。

  所謂的“壽終正寢”,也許本身就是一個謊言。如果身體的一切都是好好的,那么人為什么會死去呢?花嬸是被體內(nèi)擴散的癌細胞奪走了生命的,可是,她做出的選擇,使她有尊嚴(yán)地在自家的椅子上像小憩一般告別了人世。

  為了花嬸的葬禮,花姐又歇業(yè)了。再往后,等到這一切都平復(fù)了,新房子里只剩下三口之家了,大家的心里也似乎都習(xí)慣了沒有花嬸的日子了——生活還是要繼續(xù)下去??!

  首當(dāng)其沖的問題是,圓圓怎么辦呢?

  總不能放著圓圓自己在家不管不問吧?保姆是請不起的,也不放心。圓圓太小了,托兒所又都不收。這可怎么辦呢?

  那帶著圓圓去工作行不行呢?大黃那邊的答案是斬釘截鐵的,肯定不行。花姐心一橫,我是個體戶誰能管得著我?把圓圓放進嬰兒車?yán)镆徊⑼屏诉^去,結(jié)果第一天就差點出事了。生意閑的時候倒還顧得過來,生意忙的時候圓圓的嬰兒車被擠到了外圍,真要是被誰抱走了,花姐都未必能發(fā)現(xiàn)。就帶著圓圓出了一天工,花姐再也不敢了。

  愁眉苦臉地又歇了幾天攤,但終究不是個辦法,靠大黃當(dāng)校工那點工資根本不夠養(yǎng)家糊口,花姐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那能不能讓大黃的媽媽來幫忙呢?大黃的情況,花姐是了解一些的。她知道這幾年大黃和妹妹重新取得了聯(lián)系。既然能找到妹妹,當(dāng)然也能找到媽媽。圓圓再怎么樣,也是她的親孫女啊。

  花姐試探性地提出了這個建議,大黃當(dāng)場就否決了。不僅如此,大黃還很生氣。大黃當(dāng)年離開家的時候,媽媽其實還很年輕,而繼父也之盼望著能有個自己的孩子。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的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應(yīng)該也長大了。早就已經(jīng)決定斷然離開的他,怎么可能再去向這一家求助呢?往后,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他都絕對不會去找他們幫忙的。

  花姐沒有反駁,但她的心里也憋著氣。大黃那種“家非家,媽非媽”的感覺她是理解不了的。在花姐的認知里,媽媽就是媽媽,永遠都是媽媽,走到天涯海角都是媽媽——她這種有媽疼的孩子,當(dāng)然覺得被媽媽疼愛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哪里能理解另外一種可能性呢?

  花姐不知道,一旦開啟了新的生活階段,前一段婚姻留下的果實很可能就成了累贅?;ń悴焕斫膺@些,但她知道這是大黃少有的生氣,所以她不反駁。但在心里,她開始覺得自己和圓圓對于大黃的重要性,遠不如他遙遠的媽媽。從這一點來說,花姐是完全想錯了,可是,誰能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錯的呢?就算他們錯了,他們也寧愿相信是錯了的全世界都在與自己作對呢。

  因為花姐憋著氣,所以她本來想到的一條解決辦法,也就沒有提出來。花姐當(dāng)年就讀的那所中專的旁邊,如今發(fā)展起來了一條美食夜市,聽說還挺紅火的?;ń憧梢苑艞壊耸袌龅纳猓滋煸诩?guī)A圓,傍晚去小學(xué)門口開張,順便跟大黃交接圓圓(反正那段時間大黃總是站在學(xué)校門口,讓他牽著個小朋友想必不礙事的)。到了晚上,她去美食夜市,把白天損失的營業(yè)額補回來,應(yīng)該不成問題。這樣,她自己要辛苦得多,但是問題就能解決了。

  花姐沒有提出這個方案,是因為她性格里有著倔強的成分。如果是她想給,她什么都舍得,何況只是增加些辛苦。但如果是對方要求,那么哪怕她原本愿意,也會變成犟驢死活不同意。

  夜市的方案,花姐一個字沒提。取而代之的,她開始催大黃辭掉小學(xué)的工作。

  小學(xué)校工的工作很穩(wěn)定,也不辛苦,但是收入確實不高。如果一直當(dāng)個單身漢,大黃既沒有不良嗜好,又自個兒吃飽全家不餓,那滿可以在小學(xué)校工的崗位上做到老??纱簏S現(xiàn)在拖家?guī)Э?,他的月工資還不到花姐餅攤收入的一半,校工的工作就雞肋了。

  大黃只能放棄。他在拒絕讓媽媽來幫忙時有多干脆,在答應(yīng)花姐辭職時就也得那么干脆。他在那小學(xué)里待了許多年了,不舍是難免的,不過別家的孩子再親也親不過自己的孩子啊。而且,花姐還用了激將法,說你那木雕活兒學(xué)了這么多年了,怎么老不見出師呢?要是你能在家一邊帶孩子一邊雕點什么賣,遲早要名利雙收的嘛。

  其實花姐和大黃都心知肚明,他早些年是認真學(xué)過木雕,可自從跟花姐戀愛、結(jié)婚,尤其是花姐懷孕之后,大黃的時間就總是被處理不完的瑣事占據(jù)了,木雕活早就疏遠了。

  但這些話,大黃不能挑明了說。如果他說了,花姐勢必要暴怒,反問他是不是在嫌棄她拖累了自己。她是有殘疾的,總是更敏感一些。婚前他喜歡她的感情細膩,但是婚后時不時總要為此煩惱。

  終歸是男的,好面子。大黃硬著頭皮辭了小學(xué)的工作,硬著頭皮拜訪以前的木雕老師,半是央求著請對方分給他一點工作。

  與此同時,花姐自然也是火力全開。圓圓一天天長大,花錢的日子就像血盆大口,已經(jīng)在不遠的將來一字?jǐn)[開了,繞不開也躲不掉。

  世上的許多事情都講究天賦,如果天賦不好,很難做到登峰造極。但是,做事的目的本不是登峰造極,只要把事情做到八九分,也就足夠了。而要達到這八九分,比起天賦,更重要的反而是不斷地練習(xí)、投入精力去努力。

  因為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到木雕的工作上,大黃的技術(shù)越來越精湛了。一開始師傅還只是答應(yīng)讓他處理粗糙的外形輪廓,漸漸地也讓他做些細工活了。大黃試著自己設(shè)計、從頭到尾制作了幾樣作品,也得到了師傅的認可。

  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大黃出師獨當(dāng)一面指日可待了,師傅也很欣慰。

  大黃的師傅涂大師,是一只上了年紀(jì)的精瘦的老頭兒,做木雕已經(jīng)有很多年了。在工業(yè)化大生產(chǎn)的年代,手工制作似乎是跟不上時代潮流的,但涂大師全都撐下來了。涂大師的家境很好,出生時就已經(jīng)一輩子吃穿不愁了。因為不用考慮生計問題,所以得以潛心深入鉆研木雕的學(xué)問。正是因此,即使在木雕不能為他帶來絲毫收益的漫長歲月里,他也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創(chuàng)作。終于,在外界開始意識到手工業(yè)的寶貴之后,涂大師在木雕領(lǐng)域樹立起了自己的聲望。當(dāng)他成了“涂大師”之后,凡是出自他手的作品,都成了收藏家趨之若鶩的寶貝,許多企業(yè)家都想買下他的作品裝點門面。

  豇豆鎮(zhèn),是涂大師的老家所在地。實際上,涂大師這一生,幾乎沒有離開過豇豆鎮(zhèn)。最遠的幾次出行,無非是在他還有妻子兒女的年代,去了幾次冬瓜城。隨著這種狀態(tài)的結(jié)束,以及他身體的日益衰老,他越發(fā)深居簡出了。

  這樣了不起的角色,怎么會成為大黃的師傅呢?

  這其實有點因緣際會的味道。簡單來說,有一天傍晚涂大師在鄉(xiāng)間散步時不小心掉進了農(nóng)戶的堆肥池里,傷得不重,但他爬不上來。而下班回家的大黃發(fā)現(xiàn)了他,并且搭救了他,還送他回了家。大黃只是本能地施以援手,涂大師卻從此視他為恩公。涂大師本身是不看重錢財?shù)?,但輪到報恩除了給錢他也想不出其他的。他拿錢給大黃,但大黃拒絕了。要不您收我做個徒弟吧?大黃本來只是隨口一說,給老漢一個臺階下。沒想到涂大師當(dāng)場就答應(yīng)了。

  后來,大黃才知道,涂大師在他之前從沒收過徒弟。不是沒誰來拜他,而是他把他們都請走了。大黃這才意識到了涂大師對自己的看重,因而認真地、從零開始地學(xué)起木雕來。而在他單身的漫長歲月里,涂大師就像是他的爸爸,填補了他心里某塊失落的地方。

  當(dāng)然,就大家在成立小家庭之后都疏遠了父母一樣,大黃的婚姻生活也使他與涂大師遠離了。如今,因為花姐憋著的一口氣,這距離又變小了,何嘗不是一種收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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