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執(zhí)念二字
“……”
梆鼓聲停,呼聲漸消,臺上臺下鴉雀無聲。
見著露臺上卜玉郎煙消云散這一幕,適才挺身而起的徐應(yīng)林“噗通”一聲重落坐席,渾身癱了一般,兩眼失神,目視前方怔怔失語。
林縣令、圓潤管家、冉至清、方平安與一應(yīng)家丁丫鬟弟子盡皆愕然,張口無言。
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
這樣一折人鬼登臺共演的千金記,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徹底落幕。
坐席之間……
只有陳道初一人眉頭微皺,卻又倏而舒展,仿若心中起了滯礙,但霎時間已然放下,只長出一口氣,微聲嘆息。
此時此刻此番情形,其實(shí)他早有預(yù)料。
先前在將卜玉郎陰軀之內(nèi)的厲鬼擒出時,陳道初就已經(jīng)看出他陰壽將至,而卜玉郎他自己顯然也心知肚明。
所以那時陳道初的出聲才會被他抬手打斷。
“但想來,你也應(yīng)是無憾了。”
陳道初一臉笑容,心中想到,“盡管接著陰壽最后的幾刻,到底也還是沒能將這一折別姬唱完……”
可至少,卜玉郎完成了對這人世間、對這掛念之人,最后也是最好的告別。
“此生因戲而起,因戲而終……”
“這一生值得了!”
“念嬌……”
正值陳道初心念浮動之際,一道呼聲乍起。
眾人回神,只見癱坐木椅上的徐應(yīng)林灰敗眼眸驀然升起一抹神采,呼喊了露臺上癱倒的韶念嬌一聲,慌忙起身飛奔過去。
待徐應(yīng)林奔向露臺,將韶念嬌抱起身,陳道初也不再流連,緩緩?fù)ι碚酒稹?p> “一曲既終,人也該散了。”
環(huán)視一眼身周諸人,陳道初對著匆匆起身的林縣令拱了拱手,道:“林縣尊,此間諸事已了,貧道也是時候回去了?!?p> “至清、平安……”
不等他回話,陳道初又開口呼喊了一聲猶然愣神的兩人及一眾弟子,招手道:“走,回青羊坊?!?p> 說完,便已牽住身旁少年的小手,越過坐席,大步出門。
…………
冉至清與四名弟子跟隨在陳道初師徒身后,猶自愣愣失神,仿佛仍未從剛才一幕中抽離出來。
直到行將踏出徐府大門時……
“哎呀,小師叔……”
恍然回神的冉至清才突然記起什么,忙叫住陳道初,道:“那些符旗我們給忘了拿回來了?!?p> 說完,趕忙招呼著四名師弟,準(zhǔn)備回返府中。
“且??!”
沒等他帶著弟子們轉(zhuǎn)身,陳道初就立馬喝止住了他的動作,白眼道:“人家徐氏夫婦正在傷心時,你這時候去說這些像什么話?!?p> “還是等幾日得閑了之后再過來取吧?!?p> “呃……”
一時啞然,冉至清尷尬笑了笑,也是察覺到了自己這行為的不妥之處。
見小師叔已經(jīng)回首,牽著平安師弟邁步出門,他招呼了身旁師弟們一聲,快步跟了上去。
亦步亦趨跟在陳道初師徒二人身后,約莫前行了大半刻。
在人群中一路行進(jìn),冉至清微抿著薄唇,臉色漸漸變幻不定起來,似是在這短短片刻之間腦子里冒出了許多紛繁復(fù)雜的念頭。
“小師叔……”
又思襯了一會兒,再難壓住心中疑竇的他幾個大步上前,來到陳道初身旁,試探性地問道:“您是不是早就看出徐夫人在徐府布下風(fēng)水局,隱藏了卜玉郎與那厲鬼的氣息痕跡啊?”
斜瞥了他一眼,陳道初似笑非笑,“你說呢?”
“您看我這問的……”
冉至清一拍腦門,都被自己這句廢話給弄笑了,“也是,師叔您若不是早就預(yù)料到,又怎么會讓我們帶著那些符旗上徐府鎮(zhèn)魘驅(qū)邪?!?p> “也難怪您會賣了這么久的關(guān)子……”
說完,他又在心中腹誹了一句,“這下子您在林縣令那些人心里高人風(fēng)范肯定更甚了幾分?!?p> 當(dāng)然,這話他顯然是不敢說出口的。
為了掩飾眼眸中的異樣神色,冉至清瞇起眼睛,湊過頭去,張口又問:“師叔,剛才我看您整個收鬼過程中絲毫不顯訝異,弟子想問,在逼出卜玉郎后,隨后發(fā)生的事情您是全都猜到了,還是……”
“約莫猜到了九成。”
陳道初啟唇說道:“至于剩下的一成……我是沒有想到那卜玉郎竟會為了韶念嬌夫婦二人折損自身陰壽,強(qiáng)行將那厲鬼裹入體內(nèi)。”
“……”
盡管心中早有猜測,但聽到陳道初的回答冉至清還是不免略顯驚訝。
在他看來,昨夜師叔既然吩咐他前往徐府查探,定然已經(jīng)將其中緣由猜出了個大概。
而昨夜在看到了韶念嬌那番古怪舉動之后,依照先前種種,冉至清約莫也能將今日發(fā)生的事推算出四五分,可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小師叔竟然只遺漏了卜玉郎體內(nèi)拘禁厲鬼一事!
“凡是遇著事情,多思多想總不會有什么錯,還有……”
見他神色愕然,陳道初不由輕笑了一聲,緩聲說道:“即便當(dāng)下我輩道人以斬妖除魔為最重之事,可醫(yī)武相卜卻也不能只著重于武這一字上,就算沒有時間深入研究,至少其它幾門也得有所了解?!?p> “若是你對風(fēng)水相術(shù)有過研習(xí),這徐府之事又怎會需要我到了官山才得以解決?”
“弟子受教!”
冉至清微微躬身,眼中稍顯哀切,在自己心里補(bǔ)充了一句,“如果我能早些發(fā)覺的話,或許卜玉郎還能有救,也不至于徹底魂飛魄散?!?p> “不必要的事情無需往自己身上攬?!?p> 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想法,陳道初忽而止步,定神看了他一眼,語氣深沉道:“心中擔(dān)下了太多人、太多事,你會很累的?!?p> “那……”
冉至清迎上陳道初目光,沉默片刻,忽然開口問道:“師叔您呢?”
“哈哈……”
搖頭輕笑了兩聲,陳道初再次邁步上前,卻是沒有作答。
“師父,我也有件事想不通?!?p> 這時,先前一直緘默不語的方平安忽而開口,側(cè)首仰頭道:“剛才出來之后,我想了很久,可怎么也想不通卜玉郎為什么會那么執(zhí)迷戲曲,甚至到了魂飛魄散的時候都要唱上一臺戲才肯……”
“才肯作罷是嗎?”
接過少年因想不出詞而中斷的話,陳道初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傻孩子,他執(zhí)迷的可不止是戲,還有人……以及他那段人生。”
“平安,你看看這四周……”
方平安沒有聽懂師父的話,皺眉之際,聽見陳道初話聲傳來,忙環(huán)顧了一眼左右,卻只是看到了街上林立的商鋪與或走或停的路人百姓。
見少年臉上困惑更深,陳道初伸手一指道上行人,“你想想,若是這些百姓心中都沒有掛念的人或事,沒有那執(zhí)念二字,現(xiàn)如今這熱鬧喧囂的縣城可還會存在?”
“若是沒有這執(zhí)念,當(dāng)今大明又怎還會存在!”
這后半句心底的話,陳道初沒有說給少年聽。
“所以,你要記住……”
稍稍一頓,陳道初臉上笑容收斂,肅聲道:“永遠(yuǎn)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揣度他人的心思與行為,因?yàn)檫@是一件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
“各花入各眼,花開表一枝,世上人人皆不相同,即便是你、是我,又或是你至清師兄,全是如此……”
“嗯?!?p> 難得見到師父有這般嚴(yán)肅的表情,方平安不免微微一怔,緘默良久后,才重重應(yīng)了一聲,跟著又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
“至清吶……”
不再與少年說什么大道理,陳道初突然轉(zhuǎn)口喊了冉至清一聲,待聽著他應(yīng)聲后,說道:“這短短幾日間,你親眼見證了賀子孝那般腌臜人和卜玉郎這等執(zhí)迷鬼的事,可有所悟???”
“弟子……”
“誒,不必說。”
冉至清剛一開口,陳道初便伸手止住了他的話頭,笑道:“自己所思所想,留在自己心里便可,我又理解不了你腦子里想的東西,當(dāng)然,也不感興趣。”
說完,只見他抬頭看了眼天色,問詢了一聲方平安是否餓了,然后就拉著少年一溜煙跑進(jìn)了一旁的酒樓里。
“……”
只留下呆站原地的冉至清與四名弟子面面相覷,啞然無語。
過了會兒,冉至清見酒樓中的陳道初對他們招手,示意他們進(jìn)來,不禁搖頭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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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燼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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