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七月十五,在經(jīng)歷一整個炎熱的酷暑之后,河洛地區(qū)終于迎來了秋日的第一場雨。
洛陽城內(nèi),一場突來的大雨打落了滿地的梧桐,在那之后,雨并沒有停。
從傍晚的大雨一直下到深夜小雨,城外樹林中淅淅瀝瀝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歇。
林中雨變小后,此時已經(jīng)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蟲鳴。
此時雖然還下著綿綿細雨,但由于樹木的遮擋,樹林中已經(jīng)很少有人能淋到雨水了。
林間的小路上有很多人在穿行,不少人在用松木生火烘干了衣物之后,便再次踏上了行程。
夜間的樹林過于危險,偶爾還能聽到幾聲低沉的獸吼。
他們實在不愿再此過夜,哪怕有火堆也不行。
誰能保證后半夜雨不會下大來,萬一火堆熄滅,那么留在林子里的人就全都暴露在豺狼虎豹的視野之下,沒有火焰的威脅,它們再無顧忌。
茂林深出,一處破廟靜靜地扎根,那破廟里到處是殘垣斷壁,廢墟成堆,只有一處佛殿孤零零的立在哪里,但也是一副破爛不堪的樣子,像是支撐不了多久也會倒塌。
大殿外的院子里滿是雜草,但卻聽不到一點蟲鳴,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枯樹佇立在那里。
秋風吹過,帶來陣陣涼意,那枯樹的枝條隨風搖擺,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
大殿的窗戶早已因損壞而無法關上,被風吹的嘎吱作響。但任何響聲都無法吵醒里面熟睡的眾人。
此時大殿內(nèi)聚滿了人,都已經(jīng)熬不住深夜酣睡過去了。
他們本是關東人氏,只因家園毀壞無處容身,唯有跋山涉水去洛陽避難,但途徑此林忽逢大雨,無奈只能暫時棲身此廟躲雨。
原本升起的火堆因無人照料已快要熄滅,只剩下一堆余燼在散發(fā)著最后的溫度。
外面涼風陣陣,熟睡之中,屋里人的不自覺的兩三人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破廟外,不少人頂著細雨連夜趕路,想要盡早離開這片林子到達洛陽,他們在經(jīng)過時都無一例外的略過此廟,就像是沒有看到一般。
這時,兩名身披蓑衣的僧侶路過,一高一矮,一壯一瘦。
高的看上去有近九尺,身形看上去也很壯碩,那一件蓑衣并非量身定制,穿在他身上多少有些蓋不住,露在外面的僧袍已然被雨水淋濕。
另一個身長七尺,身材也與常人無異,只是兩人并排走著,看上去顯得有些“別具一格?!?p> 他們邊走邊聊著,離破廟越來越近。
“師兄,我要還俗。”瘦的那個說道。
“為何,好好的怎突然便要還俗了?”壯和尚道。
“不為何,就是不想做和尚了?!笔莺蜕谢卮鸬?。
“哦?那你給師兄我說道說道?!眽押蜕叙堄信d致地看著
“和尚能吃肉嗎?我想吃肉?!?p> “阿彌陀佛,自然可以。”壯和尚斬釘截鐵地回答,隨后又繼續(xù)說道:
“和尚也是人,人不吃肉怎么能活下去呢?!?p> “唔,回想起來,自從我倆出來后,便沒有好好吃上一頓肉了,回去之后叫上三師弟和方丈師兄,我們師兄弟幾人坐在一起邊吃邊談論佛法。牛肉怎么樣?秋天吃牛肉很滋補的?!?p> “師兄,朝廷有規(guī)定,殺牛犯法的?!笔莺蜕谐聊囊粫赫f道。
“無妨,山下張大爺家的牛過幾天會摔死,咱們叫方丈師兄去借一點?!?p> “…………”
“師兄,你確定是摔死的?確定是向張大爺借而不是去他家偷?”
“自然,出家人不打誑語?!眽押蜕械ǖ恼f道。
“那我想成親,我們家十八代單傳,我若是做了和尚我們家就絕后了,我爹娘九泉之下不會安息的?!笔莺蜕幸挥嫴怀捎稚挥?p> “阿彌陀佛,這個不行,出家人不得娶親這是規(guī)定。”壯和尚搖頭回答道。
“那就成了,我要為我們家延續(xù)香火,所以,我注定與佛門無緣?!笔莺蜕行穆冻鲇嬛\得逞的笑容。
“阿彌陀佛,我的意思是,出家人不得娶親,但若是想延續(xù)香火也有辦法,找一女子為你誕下后代即可。”說道。
“這特么也行?”瘦和尚當即大吃一精,隨后他清了清嗓子再次說道:
“咳咳~師兄,這不太好吧,佛門弟子不得親近女色這是規(guī)定,我這么做就是背叛了佛祖?!?p> “阿彌陀佛,師弟,你著相了。佛由心生,你雖然身體背叛了我佛,但你若是你心中有佛,相信佛祖會原諒你的?!眽押蜕幸槐菊?jīng)地說道。
“佛祖會不會原諒我咱不知道,但那女的和衙門估計不會放過我?!笔莺蜕行睦锵氲?。此時,他對于自家?guī)熜值尿}操作有些吃驚。
“師弟,可還有其他理由?”壯和尚追問。
瘦和尚沒有回答他,心里默默的想著:“師兄你都這么秀了,我還找什么理由?”
“有了!”走著走著,瘦和尚心中靈光一閃,又想到了一個理由。
“師兄,恕我直言,我覺得我們寺廟不是正經(jīng)寺廟?!?p> “師弟,可不能胡說,我們寺廟是有朝廷文書的,如何不是正經(jīng)寺廟?”
“正經(jīng)寺廟會建在渺無人煙的深山老林里嗎?”瘦和尚問道。
“佛門求的便是一個清靜,將廟建在深山之中有何不妥?”
“那深山之中無人進香,廟里沒收過一分香油錢,如何能一直維持下去?”瘦和尚說出了心中久藏的疑問。
“我等有手有腳,自然可以豐衣足食,又何須香火呢?”壯和尚爭辯道。
“寺廟之中并無農(nóng)田,也無牲畜,我們平時吃的飯菜肉食從何而來?”瘦和尚道。
“那都是方丈師兄從山下……”壯和尚說著說著便突然停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
“師兄為何不將話說完?師兄莫非是想說我們平時吃的用的,都是方丈師兄從山下農(nóng)莊里偷來的?”瘦和尚不依不饒的追問道:
“還是說我們寺廟其實是一個賊窩,寺中上上下下都是蟊賊?”
“師弟莫要開玩笑,此話可不能隨便亂說,我們寺可是大大的正經(jīng)寺廟啊!”壯和尚聞言心中一驚,連忙阻止瘦和尚說下去。
“正經(jīng)寺廟?若是正經(jīng)寺廟,那廟中一共四個和尚,為何每個和尚法號截然不同?”
壯和尚心中松了口氣,這個問題好回答:
“阿彌陀佛,四個和尚人不相同,法號不一樣有何奇怪?”
“師兄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笔莺蜕心抗庀囟⒅鴫押蜕校尯笳哂X得有些不自在,他接著說道:
“廟里就我們師兄弟四人,大師兄是方丈,法號天龍;師兄你排行第二,法號叫渡心;三師兄法號菩提;而我的最離譜,居然叫……”
“無根”沒等他說完,壯和尚搶答道。
瘦和尚滿頭黑線,別在我面前提這個法號,我生氣了。
一旁壯和尚哈哈大笑起來。
瘦和尚見狀,火氣頓時就忍不住了,他鐵青著臉,語氣生冷:
“師兄為何無故發(fā)笑?是在笑話我的法號嗎?”
壯和尚立馬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連忙止住笑容解釋道:
“沒有,我剛才想起好笑的事情。”
“真的嗎?”瘦和尚目光犀利地問道。
“當然,我是出家人,出家人六根清凈,一般是不會笑的。”壯和尚道。
“你剛才明明在笑話我,你都沒停過?!?p> 瘦和尚見他用手捂住嘴,臉被憋的通紅,頓時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壯和尚覺得氣氛不對,立馬慌張地解釋:
“師弟莫怪,法號之事都是咱師父圓寂前定下來的,咱們幾個一入師門便自動接過對應的法號,師弟是最后一個入門,此事我等也無任何辦法?!?p> “那師父呢?師兄你可有見過師父嗎?”瘦和尚追問。
“不曾,我雖入門早,卻和你一樣,從來沒見過師父?!眽押蜕袚u了搖頭說道。
“不過方丈師兄見過,是他親手從師父手里接過方丈之位的,聽他說師父早在多年前便已圓寂,我們幾個均是方丈師兄代師收徒?!?p> “那不就得了?一間寺廟從前任方丈圓寂之后多年才收了三個弟子,而且都是拜在一個已死之人門下,如何能是正經(jīng)寺……”瘦和尚還沒說完,旁邊立馬便有一只大手捂住他的嘴巴,防止它繼續(xù)說下去。
“師弟可別再說了。”
“噼啪!”一道閃電劃過,正巧劈在兩人對面的山頂上,隨后山上冒出陣陣黑煙。
兩人身軀一震,連忙分開。
“師弟這種話以后可別再說了,咱師父小心眼,沒準就在天上聽著呢,等哪次降下一道雷霆劈在你身上,到時候你后悔就晚了?!?p> 壯和尚說完,又是一道紫電劈下,這次離的更近了,就在他們前方不遠處的樹林里,也不知道是哪棵樹這么倒霉。
壯和尚腦袋一縮,連忙雙手合十朝著天空來回朝拜,嘴里還念念有詞:
“師父莫怪,弟子這是在教訓師弟呢,他還小,不懂事,您老人家多擔待,弟子回去給您多上幾炷香。”
瘦和尚看在眼里,心中一陣鄙夷:“搞得這么邪乎,嚇唬鬼呢!”
這時,在兩人看不到的地方,一棵漆黑的枯樹正無風自動,來回搖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