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請罪
一直到分別的時候,宋正儀看徐延亭的目光都有幾分警惕,徐延亭看到他的眼神,像是開口淡淡道:“明天休沐,你想留在大理寺辦公?”
濫用職權。江熹微腦子里冒出這四個字,接著就看宋正儀很是識時務地丟下她走了。
一直到了宮門的時候,徐延亭忽然拉過江熹微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塊金令,江熹微詫異地看著他。
“拿著本王的令牌,以后出入皇宮都方便。”
對于她的事情,很多他都沒有多問,始終相信她,幫助她,讓她自己放手去做,從不干涉,他這點讓她有些感動。
“謝謝?!?p> 兩人心照不宣似的,相視一笑。
從皇宮離開之后,江熹微本是打算第二天再入宮去看看的。
但是當夜大晉帝就醒了,她只能冒著濃重的夜色連夜入宮,馬車在深秋的夜風里疾馳而去,皇宮早已下鑰,這個時候徐延亭之前給的令牌倒是派上了用場。
皇宮的夜沉而肅,到處都是巡邏的人,金欄宮闕都浸在濃重的黑暗里,好在華麗的燈火一一點起,她的身影疾步在寬闊空曠的宮道上。
“皇上如何?”剛到寢殿外,江熹微就先問了外頭當值的小太監(jiān)。
“已經醒來,太醫(yī)說無礙,御膳房剛送了些參湯過來?!?p> 定下心神,江熹微慢著腳步從容進去,殿內明燈煌煌,猶如白晝,華麗被照出冰冷的高貴感。
一群人眾星拱月一樣圍在龍床邊上,但是殿內卻是十分的安靜,她輕著腳步走了過去,這才看到剛醒不久還有些精神不濟的大晉帝正靠在床頭喝參湯。
一直到大半碗參湯都下去了,他蒼白的臉總算是有了一絲血色,看起來不似之前那么無神。
蒼老的手把面前的玉碗推開,大晉帝用有些啞的聲音緩緩開口:“聽說……是江大小姐給朕治的病?!?p> 趙公公答“是”,又說:“當時情況嚴重,江小姐知道皇上是誤用了長安方之后,十分擔心圣體,寧王殿下做的擔保,才得以讓她給皇上施針治療?!?p> 聽了之后大晉帝“嗯”了一聲,只是這一聲也聽不出喜怒或者其他什么,有些沉沉的,半晌才意味不明地說:“江大小姐醫(yī)術倒是不錯,讓朕吃驚?!?p> 不只是他吃驚,所有人都沒想到。
而后殿內安靜無聲,大晉帝緩緩抬眼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外面的江熹微,眾人隨著他的目光看去,低聲驚道:“是江大小姐到了。”
“都出去吧?!笔栈啬抗猓髸x帝擺了擺手,示意所有人都離開。
旁人不敢多留,紛紛躬身告辭退去,江熹微沒動,大晉帝看了一眼,說:“江大小姐留下吧?!?p> 一時殿內只剩兩人,搖曳的燭火扯著光影綽綽而動。
“有什么話,就說吧?!睋Q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靠著,理好身上蓋著的錦衾,大晉帝才開口。
“臣女以為,臣女有功?!苯湮⒌椭^,盯著地上的玉磚。
“想要賞賜?”大晉帝笑了笑,倒是顯得很寬容大方,又有幾分微妙,“說吧,想要什么,你這性子倒是符合朕的心意,只要你說,朕都允?!?p> 光影里,江熹微身形纖瘦窈窕,雖然低著頭,但是大晉帝還是能看到她的臉,姝秀的面容燈影里有幾分綽綽的秾麗,他就這樣看著她。
她可真是好模樣,是他欣賞的模樣,還有她脾性才智,這些都是后宮里所沒有的。
她可不只是性子好啊。
“但臣女不求功不求賞。”在那樣的目光里,而她依舊鎮(zhèn)定,聲音不卑不亢,“只希望皇上不要怪罪云二小姐,她只是冒進貪功了些,但本無惡意?!?p> 只有把云連心摘干凈了,丞相府才能從這件事中洗脫出來。
“你大半夜入宮就為了這個,不過朕有點好奇,你為何幫她說話?”此刻,蒼老渾濁的眼中卻有一絲不明顯的銳利。
“臣女不敢欺瞞,其實方子是臣女所得,之前去丞相府參加婚宴時不慎遺落,被云二小姐撿到歸還,她謄了一份走,臣女讓她銷毀她并未同意,于是臣女也沒有同她說明藥方缺陷,還故意跟她說這方子百病可醫(yī),希望她犯錯之后可悔,但沒想到她會用在皇上身上,鑄成大錯,所以臣女心中一直有愧?!?p> 若是真要這樣解釋,也不是說不過,但是若仔細論起來,其實漏洞百出,只看他愿不愿相信。
江熹微平靜敘出這些,她將罪責一人抗下,只希望大晉帝能把對丞相府的矛頭收回。
之前大晉帝故意封云連心做郡主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很有可能借著這件事打壓處理丞相府。
后果沒有人會想得倒,但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丞相府處于險境中,因為她也是丞相府的人。
二十年前失憶的母親懷著身孕出現,無依無靠時是云丞相將她留在府中,雖然母親生產后去世,但云丞相始終待她視如己出,更從未與人提起她非族中血脈。
直到十一歲時她被伯陽侯找到,云丞相也始終在盡力幫她鋪路,尊重她的選擇,才讓她如今順利回到了伯陽侯府。
不管怎么說,云丞相對她是有大恩的,況且這么多年父女情誼她也始終不曾忘卻,她也還記得當初出嫁離開時,云丞相嘆著不舍的氣對她說,她永遠都是丞相府的人,身后永遠都有丞相府。
可她不能一直站著丞相府后面,它有難的時候她也應該站出來,現在也只有她能站出來了。
說完之后,江熹微就靜靜地站著,等著大晉帝的審判。
似乎是在衡量她的話的真實性,老辣的大晉帝沉吟著一會沒有開口,又過了一會,像是乏了一樣不想再深究一樣,才說:“朕準你所求。”
從殿內出來之后,江熹微覺得渾身輕松了很多,但是好像同時身上又負了很重的東西。
如來時一樣,她踏著夜色走在安靜的宮道上,背影清清冷冷,離開了皇宮。
翌日,因為怕大晉帝的病情不穩(wěn),江熹微又是一大早入了宮,先去皇上寢殿給他請了脈,確定無礙之后退出,但剛出殿門就看到了云丞相帶著云連心走來。
應該是帶她來向皇上請罪的。
跟在云丞相身后的云連心像是一宿沒睡一樣,面色憔悴難看,怕是焦慮心慌了一整夜,也算是給她長長記性了。
江熹微看了一眼,轉開目光,云丞相已經到了跟前,卻沒有繼續(xù)前行,而是停下來看著江熹微,說:“多謝江小姐?!?p> 這次若非是她出手將大晉帝救回來,那云連心便是千古罪人了,丞相府處境更險。
“沒事了?!苯湮⒂醚凵褡屗判?,而后看向云連心,很平靜地說,“我有幾句話想和云二小姐說?!?p> 精神不好的云連心本來有些恍惚,但是一聽江熹微的話就下意識拒絕:“我們能有什么話說?我不想聽?!?p> 現在所有風光都被她占了去,難不成是想借機嘲諷她嗎?
江熹微卻沒有沒有多說,直接就自己擦身走過。
“過去?!痹曝┫嗪鋈坏?。
“父親?”云連心不敢置信,怎么連父親也幫著江熹微,可縱使云連心再是不愿,云丞相一個眼神看過去,她也什么都不敢說,只能跟著江熹微的背影去了。
“我知道二小姐不待見我,我也就是問你幾句話罷了,沒別的,二小姐不用這樣看著我。”等到了一處假山后面,江熹微停下來,跟著過來的云連心一臉不情不愿的怨念。
“有什么話快說。”云連心有些不耐煩,配上她憔悴的臉,看起來讓人生不起半分好感。
“你的藥方哪來的,你說是你自己寫的,現在可沒人會信了?!苯湮⒁膊豢蜌猓Z氣里有些疲倦。
“是丞相府上的,那就是是我的,怎么了,這你也要管?”
一時江熹微沉默不置可否,只是對她這樣一直理所當然還不知悔改的態(tài)度有些乏了。
江熹微素來是最怕麻煩的,若是別人,她根本懶得廢話,但是事關丞相府,云連心又是丞相唯一的女兒,這次她只能寬恕她,耐著性子點撥她幾句。
“做人不要太貪心,有些東西不適合你,你就不該拿,沒那個能力就不要一心想著爭功出名,自己幾斤幾兩還是要拎清的,否則下次沒人給你善后?!?p> “少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你這算什么善后?不就是靠踩著我往上爬,以為我不知道,若是沒有我,你哪有在皇上面前表現的機會!”
云連心語氣不善,天上地下落差實在是太大,短短幾天沒她就從高高在上的朝陽郡主變成了謀害皇上的兇手,而江熹微搶走了屬于她的榮耀!
胡攪蠻纏無理取鬧是云連心的拿手戲,也可以說她沒腦子,現在跟她吵只是浪費時間,江熹微不與她爭辯: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最好現在清醒一點,丞相已經年紀大了了,你也不小了,丞相府什么情況你應該知道,愚蠢又有野心的人向來不會有好下場,你能不能收起你的爭強好勝,也為丞相考慮為丞相府考慮考慮后路,一榮俱榮那也是你的后路?!?p> 她這語氣讓云連心想到云連熙,從前云連熙也曾這樣對她說教,于是對江熹微也就越加厭惡反感起來,加上從昨天開始她心里就一直惶惶不可終日,此刻終于都通通在江熹微面前爆發(fā):
“我們丞相府的事,還輪不到你這個外人插嘴,你是誰,你根本沒資格對我說教。你也少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丞相府如何與你無關!我就是死了,那也要化成厲鬼不放過你,我能有今日都怪你!是你誣陷我!”
真是不知悔改,江熹微搖頭,她昨天大半夜跑到皇宮求情,今天一大早又過來,為的是什么?她偏偏就有這個資格。
啪!——
江熹微直接抬手一巴掌毫不留情,這一巴掌打不醒她,也是她活該。
一切猝不及防。
捂著臉的云連心不敢置信,江熹微不再跟她浪費時間,轉身離開,同時說:“皇上讓我替他打的,云連心你太讓人失望了?!?p> 假山后,云連心一個人站在原地,瞪著江熹微離開的方向,像是不恨不得把人碎尸萬段一樣。
而她沒有看到不遠處的湖對岸,白秋月站在涼亭里,將兩人剛才舉動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云連心眼里對江熹微的怨毒,她看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