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挺拔的背影,此時完全被濃重的孤寂落寞籠罩。從來流血不流淚的董小將軍忍不住鼻酸,大步上前攬住李梧肩膀,掩飾地粗著嗓門:“罷罷,說這些干什么!反正你去哪兒我去哪兒,哪怕死路一條,咱們兄弟也得一起走!”
李梧轉(zhuǎn)身,漂亮的眼眸深處透出暖暖笑意,只輕輕“嗯”了一聲,無需多言,兩人從彼此交匯的視線中已經(jīng)明了對方未出口的千言萬語。
“此事,最好暫時不要告知貴妃和董將軍。阿蔓那里,你也先幫我瞞著罷。”
“這又是為何?”董暉雙目圓睜。
“阿蔓還小,心意未定,還是要她心甘情愿才好?!崩钗啻浇巧蠐P,語氣篤定。
此時的易府也起了風波。易深聽完大山的秘報,薄唇緊抿,額角青筋微凸,一語不發(fā)大步往易王氏的院子而去。
此時易望峰的兩個妾室柳氏、張氏正陪著易王氏說笑。易淑嫻也在,挨在易王氏身旁微笑幫她剝著一碟松子,偶爾輕聲細語接一兩句話,衣飾素淡,烏發(fā)松挽,通身上下唯一妝點僅是額間那枚鵝黃花子,嫻雅靜柔的模樣令人心生憐惜。
易深不待門外侍立的小婢掀簾,抬手一把揮開。甩起的門簾打在門框上發(fā)出的聲響立刻引起了室內(nèi)眾人的注意,易王氏精心描繪的兩道卻月眉微蹙,正要開口訓斥,卻見是易深盛怒而來,不禁一怔——她還從未見過這個冷淡的兒子如此模樣。
眾人都被易深的異常嚇到了,個個噤若寒蟬,易深目光森寒,一瞬不瞬只盯著易王氏,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都出去。”
柳氏、張氏和易淑嫻慌忙起身,面色如土地走了。易王氏面沉似水,語氣緊繃:“大郎,你這是做什么?難道是現(xiàn)在做了官,就不把母親放在眼里了?”
“兒不敢。”易深躬身行禮,態(tài)度依舊冷硬,“母親可知,今日曹參軍家請了媒婆上黜陟使府提親了——給阿蔓?”
易王氏心中發(fā)虛,勉強擠出個不自然的笑容:“你這孩子好沒道理——曹家之事,我怎會知道?”
“母親休要推托,那曹家娘子難道不是聽了母親的慫恿,才去提親的?母親一向精明能干,這回的借刀殺人卻是失策了。”易深冷笑,一撩袍角徑自跪坐在易王氏對面。
“母親和嫻娘怕是妄想太過——上次去董府赴宴時母親和貞娘的言行已經(jīng)大失身份,誰知你們不反思己過,反倒變本加厲,以為沒了阿蔓,嫻娘就能有機會了?我早勸過你們,衛(wèi)王府不是我們家高攀得上的,那李梧是何等樣人,怎會將任何女子看在眼中?”
“大郎!母親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易王氏雙目微紅,掩面提高聲音:“你父親出身低微、無依無靠,能有如今的地位經(jīng)歷了多少艱辛?現(xiàn)在就捷徑在眼前——嫻娘若能嫁入衛(wèi)王府,我們易家和你就都有了靠山!為此,母親百般求過你去與李郎提一提,可你一概不應,母親無法,只得另想他法......”
易王氏猛地反應過來:“大郎,你說那李郎看不上任何女子,阿蔓又是如何得了他青眼的?”
“青眼?母親如何得知?”
易王氏一下子支吾起來:“就是......你們凱旋回城那日,有人看到了李郎......”
易深頓時明白了前因后果:“原來是嫻娘回來嚼舌根了。捕風捉影、無事生非、心術(shù)不正,母親,你該用心管管內(nèi)院了!”說罷再也不看易王氏紅白交替的臉,拂袖大步離去。
李梧和董暉那邊也很快就探知了這次提親背后的隱情以及......易深的反應,兩人心照不宣地對阿蔓只字不提。易深卻知道此事肯定瞞不過李梧的耳目,專程登門求見,只說為母親的過錯賠罪。李梧倒也沒有責難,只漫不經(jīng)心“嗯”了一聲便揮手要他回去。
阿蔓那日雖被金大娘的提親驚著了,不過董暉當場發(fā)作倒是給她吃了定心丸,知道以董家的權(quán)勢,這涼州城絕計無人能逼她嫁人,便將這樁事完全拋到了腦后。
董暉帶著易深日以繼夜地勤練兵馬,特別是玄甲和虎威兩衛(wèi)。李梧則是趁著突厥尚在喘息恢復這段時間,一面暗地里將自己和易深在西域諸國的人手全部調(diào)動起來,采取遠交近攻、殺雞儆猴等一系列手段,軟硬兼施,拉攏了一批小國脫離突厥的掌控,轉(zhuǎn)投大虞;一面與董暉一起,三番五次奏請朝廷多撥糧草兵器給河西和朔方兩道駐軍,以備與突厥即將發(fā)生的決戰(zhàn)之用。
這一年的重陽之后某日,進喜匆匆將一封密信送到李梧手中,李梧看后拍案而起,將信甩在一旁,連聲叫阿蔓鋪紙研墨,然后迅速寫了一封信,仔細封好,叫人三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阿蔓忍不住瞄了進喜帶來的那封密信一眼,驚訝于上面僅兩個字:事成。
不多時董暉也風塵仆仆回來了,連馬鞭都忘了交給馬奴,此時還握在手中,一腳跨進靖北堂就扯開嗓門:“六郎,出大事了!突厥的老可汗遇刺身亡了......”
撞上李梧含笑的眉眼,董暉狂喜的聲音戛然而止,然后頓悟:“難道是......你派人刺殺了突厥可汗?”
李梧笑而不語,董暉揮拳輕捶他肩頭:“怎么不早說?害我還以為是天公作美!”
“我不想再等了。這邊的事早點解決,我才好騰出手來做更重要的。”說完迅疾掃了眼阿蔓的方向。
董暉敏銳注意到他的眼光,心領神會地笑出聲來。
阿蔓根本沒注意到這兩人在打啞謎,她心中隱憂——大虞和突厥又要開戰(zhàn)了,而且是更大規(guī)模的、其中某一方將被徹底滅亡的戰(zhàn)爭,那也意味著更兇險、更多傷亡。還有,這場戰(zhàn)爭竟是李梧一手策劃、挑起,不知他是否也設計好了將如何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