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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蘭芳藹

第二章 冷劍客

幽蘭芳藹 一劍消愁 4440 2020-07-04 18:57:03

  滿臉皺紋的,看上去像是說書先生的老者一邊抽著旱煙,一邊給同桌的人講著故事。

  他講的“問劍樓之戰(zhàn)”,很是引人入勝,同桌的幾個人幾乎都忘記了他們是在用膳,手拿著筷子,愣是呆呆地舉著,忘了夾菜。

  “這些年就再也沒聽人說起過‘御劍術(shù)’來,自從姚存志死了之后,‘七殺’也絕跡江湖,這倒是武林的福份?。 崩险叱榱艘豢跓熀?,舉起桌面的茶杯。

  “我看這只是個傳說吧,世間根本沒有‘御劍術(shù)’,甚至連這‘七殺’也是你們這些說書的杜撰的吧?”有人質(zhì)疑道。

  “嘿嘿,你小子可以不信,但這些個年大家都是這樣講的,唉......反正老東西我是沒親眼見過,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說書的也就把故事說到這個份上,其它的,就聽憑聽官們評說了?!崩险叩挂膊慌Φ?。

  “不過我倒有個疑問,明明‘七殺’贏了,為何他偏說自己敗了?”

  “嗯,這我就不清楚了,也許高手與高手之間,有些成敗,是我們這些庸人無法看出來的?!崩险咭贿呎f道,一邊連連請茶。

  崇禎九年,陜西一帶連年旱災(zāi)。不僅如此,這一帶更是義軍與官兵的主要戰(zhàn)場之一,所以整個鎮(zhèn)子,乃至整個縣都已是凋零之至。但唯獨這長臻樓依然食客滿堂,人聲鼎沸,勸酒聲與說笑聲交雜,與樓外的凄涼景象大相徑庭。

  昔陶淵明不為斗米折腰,而今天的斗米鎮(zhèn)莫說為了斗米可以折腰,就算為了斗米而喪命也不算個事。

  長臻樓之所以能在混濁的亂世猶能如一朵荷花般亭立,除了是百余年的老字號之外,還因為這的老板是一個不簡單的人。

  長臻樓的老板正是號稱“幽蘭”的胡老板。

  這不僅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據(jù)聞這美人財勢龐大,在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人脈廣得不可思議,人們都稱其為胡老板。而她本人卻自稱“幽蘭”。她鐘愛蘭花,身上散發(fā)著一陣攝人心魂的蘭花清香,往往是先聞幽蘭,再見其人,不見則已,見則傾倒。用傾國傾城去形容她,實也不為過。

  而長臻樓大堂兩側(cè)的柱子上,題有一副聯(lián),確切來說是兩句詩——

  “天地無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長臻。”

  這兩句詩正是出自杞縣李公子的《勸賑歌》。如此看來,胡老板想來也是一個俠義之士,對李公子勸賑的行為頗為欣賞。

  一個伙計從說書先生他們的桌旁經(jīng)過,說書先生連忙囑咐其添茶,伙計不耐煩道:“您幾位爺好雅興啊,把長臻樓當成茶館來著?來這里的人哪個不是喝酒?就您幾位喝茶,各位爺就讓我伙計的省省心好嗎?我還要忙著端酒呢,那邊幾位大爺正催得緊呢!”他的聲線嬌如女聲,一副涉世未深的嬌嫩模樣。

  “我去,這什么態(tài)度?難道進來就非得喝酒不可?”

  “唉......喝茶還好些,那邊有位大爺,他不點菜不點酒,就點一杯水,您說哪有人進酒樓只點一杯水?這年頭,真是什么人都有!”

  “就點一杯水?那可真是個極品!”聽書的人笑道。

  “唉......不說了,回頭再為您幾位爺添茶,別嚷了可好?”說完便走開了。

  不說這說書的老者他們。但見伙計端酒給一桌客人后,又倒了一杯水向一個人走去。

  把水遞上,伙計忍不住把這人打量了一番。

  這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穿一身破布衣,身材略瘦,一臉的疲態(tài),但眼神卻炯炯有神,正坐在一張桌旁張望著酒樓的各個角落??此@一身窮酸的行頭,不用猜,準是一個路過的難民,因為饑腸難耐,打算進來要些飯吃。

  “不知這位客官還有何吩咐?”想到這里,伙計向此人投了一個鄙夷的眼光。

  男子先是愣了一下,回過臉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伙計,隨即露出笑容道:“勞煩這位小哥,我想點菜?!?p>  喲!還真點菜來著,我且不給你看菜譜,看你這窮漢能點出個什么菜來?;镉嬓睦镟止局?,露出一個壞壞的笑,接著道:“不知這位客官要點些什么菜?”

  “那就來個劉伯溫醬肉、祥瑞現(xiàn)真龍、決勝良策、皇覺素齋、泥巴仔鴨、黃山獻貍,娘娘餅作飯后點心,再來一瓶太禧白,勞煩酒先上。”男子緩道。

  說出一串菜名后,伙計頓時傻了眼,呆呆地站在原地。

  男子見其沒反應(yīng),舉手在他眼前晃了幾下?;镉嬤@才回過神來,“呵呵……客官……客官稍等?!闭f罷,傻笑著走了開。

  男子微微一笑,端起杯子喝起水來。

  不多時,伙計便端著一瓶酒上來。

  那是一個十分好看的琉璃酒瓶。太禧白作為宮廷佳釀,是宮內(nèi)宦官專門為皇帝釀造的美酒,一般人別說是一介布衣,就算是達官貴人也未必嘗得到。而這長臻樓內(nèi),竟然能喝到此等佳釀,這胡老板的能耐著實不小。

  男子也不客氣,把杯內(nèi)余下的水倒掉,拿起琉璃瓶倒了一杯酒,細品一口,不由得脫口稱贊:“好酒!”

  “呵呵,自然是好酒,掌柜的說了,這位客官見識不凡,一口氣點了這一桌子洪武宴,肯定不是一般人,非富則貴??!所以掌柜的說了,這瓶酒就送給客官品嘗了?!?p>  “那怎好意思?”男子露出一個意外的表情。

  “只是有一點點小問題,還望客官您見諒?!被镉嬕荒樁研Φ?。

  “哦?有什么問題?但說無妨?!?p>  “只是洪武宴食材用料講究,小店短時間里無法備齊,請問這位客官,可否換換其中的一兩道菜,我們廚房好盡快呈上佳肴,您認為呢?”

  那人臉上微微變色,正要答詞,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冰冷的聲音:“拿了這個,趕緊上菜?!?p>  他轉(zhuǎn)臉看去,身旁不知何時已坐了一個人。

  一個身形纖柔,神色冷漠的女子。女子穿著黑衣,腰間配著一把劍,看上去年紀不大,約莫只有二十左右。她面前的桌面上,放著一錠大銀,銀光閃閃。

  伙計的雙眼頓時發(fā)光,鄙夷之色早已煙消,他接過了銀子,憨笑著走開。

  “李慕泠?”

  “正是,閣下是葉泠,葉女俠?”

  “你有什么計劃?”葉泠話鋒一轉(zhuǎn)。

  “不急,來,先喝一杯,這可是宮廷玉液??!別的地方喝不......”這“到”字未出口,他便感到喉間一涼,悄無聲息之間,葉泠的劍已橫在了他的咽喉。

  好詭異的劍,李慕泠暗暗吃驚。

  “讓閻王陪你喝一杯如何?”

  葉泠,人稱“闖營第一劍”,冷若冰霜,不喜言談,劍如其人,人如其劍。李慕泠早有耳聞,今日總算得見。

  “實不相瞞,我正有想找閻王爺喝酒之意,得葉女俠相助,想必夙愿可了?!崩钅姐鲂Φ?。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我是擔心你反悔,不想殺我......”

  話音剛落,但覺有一陣微風(fēng)從面前吹過。他還道是身旁有人經(jīng)過,帶起了一絲風(fēng),并無在意,舉著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酒。酒剛沾唇,覺得味道不對,他低頭看酒杯,杯內(nèi)不知何時,多了一小段檀香,檀香的一頭呈黑色。杯中酒泛起了淡黃,似乎檀香正是剛剛觸碰到酒液,這才熄滅的。

  奇怪,他一直舉酒在手,這酒杯之中,何時卻多了一小段檀香?

  他自不知,不遠處的鄰桌,那說書的老者一手握著他的煙桿,一手捏著一根檀香在點煙。正納悶,緣何點來點去卻點不著?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檀香燃著的一頭不知何時卻不見了。

  不是熄滅了,是不見了,像被人以極快的速度削去。不能啊,他感到一陣納悶。

  李慕泠舉著酒杯,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脖子上橫著的劍,宛如一根冰條,讓他很不自在。他強作笑顏,瞥了一眼葉泠。

  葉泠也正盯著他,觸碰到眼光那一瞬,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冷得徹骨。

  耳邊突然傳來了掌聲。

  一個中年秀才正向他們走來,瘦削的身材,瘦削的臉,留著山羊胡子,一身青色的長袍,洗得一塵不染。

  “素聞闖營第一劍,劍法無雙,一手落葉十三劍,聞名江湖,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中年秀才邊鼓掌邊朗朗道。

  大堂里,正在吃飯喝酒的人,聽了“闖營第一劍”這五個字,紛紛面現(xiàn)驚色,目光望這邊投來。

  這人是誰?李慕泠感到有些納悶。

  “在下姓俞,是這兒掌柜的,這廂有禮。”來人自我介紹道。

  這倒出乎意料之中,沒曾想這窮秀才模樣的人,竟是長臻樓掌柜的,果然人不可貌相!

  “原來是俞掌柜,在下李慕泠,這位正是來自闖營的葉女俠,葉女俠生性淡泊,不拘言笑,在下在此代為施禮?!崩钅姐鲒s緊上前抱拳道。

  “不敢不敢,俞某不知先生已到,有失遠迎,萬望恕罪?!庇嵴乒襁B忙還禮。

  “豈敢豈敢,俞掌柜言重了?!?p>  一旁的葉泠冷眼瞧著眼前二人,一言不發(fā)。

  她的劍已還鞘,橫放在桌面,人是冷的,劍也是冷的。

  “得知二位光臨,俞某已備好酒席,請?!?p>  “俞掌柜客氣了,請?!闭f罷,向樓上而去。

  來到二樓的一間廂房,推開門,一縷蘭香撲面而來,沁人心肺。

  房內(nèi)陳設(shè)簡單而雅致,正中擺著一張圓桌,圓桌中間有一尊香爐,煙霧裊繞。不多時,一桌酒菜擺了上來,各式精致佳肴,色香味俱全,正是李慕泠點的洪武宴,一瓶新開的太禧白,瓶口溢香。

  又是一陣客氣之后,三人分賓主入席。俞掌柜與李慕泠二人便殷勤邀杯,葉泠陪在一旁,并不舉杯。

  “接到闖將密令,得知糧草將途經(jīng)此地,胡老板早命俞某在此恭候二位,方圓十里之中,我們皆已安排好眼線,糧草一旦進入陜西,就會有人快馬來報?!本七^三巡后,俞掌柜正色道。

  李慕泠“嗯”了一聲,“據(jù)我所知,糧草經(jīng)已進入陜西,不日將途經(jīng)斗米鎮(zhèn)?!?p>  “還是先生高明,的確如此,快馬昨夜已到,此時糧草恐怕已在斗米鎮(zhèn)以東十里?!?p>  “五里?!比~泠突然道。

  俞掌柜愣了半晌,回過神來向李慕泠道:“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慕泠舉著酒杯,眉心微皺,陷入沉思。

  油燈的光芒,在他的臉上微微的顫抖,有一種讓人說不出話來的凝重。俞、葉二人心里急著等他的回答,在此情形之下,卻也不好追問。

  過了一陣,李慕泠喝干杯中之酒,這才開口道:“二位可曾聽說過‘陰兵押鏢’?”

  “‘陰兵押鏢’?莫非是……”俞掌柜驚道。

  “不錯,這次押運糧草的人名叫仲翼,二位可知他的來頭?”

  “天殤鏢局,仲翼,仲鏢頭,人稱‘鬼門千戶’,莫非真是他?”俞掌柜滿臉驚恐。

  “正是‘鬼門千戶’。相傳仲鏢頭有一絕活,以鬼符借陰兵押鏢,白天碰不著,夜里悄無聲息地趕路,江湖上,但凡見了這‘鬼’字旗,無不退避三舍,莫敢近前。但是可惜,三年前他監(jiān)守自盜,把鏢局的一趟鏢給劫了,從此在江湖上算是身敗名裂了,三年里不曾在江湖上露面,人們幾乎都已忘記了‘鬼門千戶’這四個字,原來卻是投靠了朝廷,此人行事詭秘,心思縝密,恐難對付?!?p>  “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葉泠冷道。

  李慕泠樂了,笑道:“不容易啊不容易,我一直聽說葉女俠從不主動開口說話,今天竟然主動開了口,而且是一句挖苦的話,哈哈!這著實不容易?!彼贿呎f,一邊把臉轉(zhuǎn)向俞掌柜。

  俞掌柜卻樂不來,勉強的笑了笑,笑容無比僵硬。他大概還陷于‘陰兵押鏢’所帶來的驚悚之中,又似乎是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忙道:“呵呵,眼下喝到正是興頭,酒卻沒了,二位稍候,我去添酒來。”說罷推門而出。

  沒有了陪笑的對象,李慕泠干笑了幾聲,終于還是頗感無趣地收斂了笑容。

  他偷眼看葉泠,其神情平靜如水。心想“闖營第一劍”果真冷若冰霜,李闖派這么一個冷劍客來,不知用意何在?想到這里,他不由得苦笑幾聲,舉起酒杯細呡一口。

  這時,房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慘叫!

  不等李慕泠反應(yīng),葉泠身影已搶出,像一陣風(fēng)似的出了房。他也連忙起身,跟著沖出了房門。

  但見房外地上躺了一個人,看模樣正是那俞掌柜!

  葉泠向著一個方向疾速追去。但追出沒幾步,她的身形卻突然微微搖晃,接著竟倒下在地!

  李慕泠心頭一震,正欲搶步向前,但他卻頓住了。

  四周突然陷入了一片不安的寂靜之中。樓下原本喧鬧的大堂此刻也變得悄無聲息,整條回廊籠罩著一種詭秘的氣息。

  李慕泠突然頓住,是因為他察覺到身后有一個人影,正在昏暗的墻角里,靜靜地盯著他。

  他感到空氣在那一瞬間凝注了,猛地轉(zhuǎn)過臉,看見黯淡之中,一個陰森詭異的鳥頭正對著他,一動也不動。

  他臉上一驚,下意識想后退幾步,意識卻突然模糊,整個人軟了下來,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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