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夏府夜話

　　從皇宮出來，衛(wèi)天漫步在大都街頭，他并沒有等大山主商不至，更不可能去尋，畢竟那可是后宮，那可是比御書房更兇險的存在。

　　走在熟悉的街上，衛(wèi)天又把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想了一想。

　　首先思考的自然就是夏府女婿這件事，這件事怎么想都透著一股詭異。

　　自己雖然身為山主，但畢竟只是個身份而已，根本沒有什么實際權(quán)力和影響力，說得難聽點，就只是個全天下最大圖書館的管理員罷了。

　　憑什么如此輕易的，就讓夏府的寶貝千金嫁給自己這樣的人？

　　而無論是皇帝還是夏夫人，似乎早就決定好了這件事。

　　想來想去，衛(wèi)天只能認為這都是皇帝老子預(yù)先就決定了的政治聯(lián)姻而已，如果自己成為夏家的女婿，那皇帝只要給自己一些好處，無論是夏家還是云山，都可以得到安撫，而云山和陳國的關(guān)系就能夠變得更加緊密。

　　這手棋，除了那個皇帝老子以外，誰也下不出來。

　　再說皇帝，好像很早就認識他的父親衛(wèi)玄，而且在皇帝與他的言語中，即便看似嚴(yán)肅，卻不乏一些親近之意，這點衛(wèi)天依舊不解。

　　做官？自己離成年都還有幾個月呢，皇帝竟然完全沒有擔(dān)心過這個問題，看來自己在官府登記的出生年月估計也被改了。

　　自從被夏知禮帶去云山，衛(wèi)天總感覺有一只大手在自己的背后一直推著，而前方的路則早已鋪陳好了。

　　沒過多久，衛(wèi)天來到客棧，卻被告知自己的房間已經(jīng)被清退了，而行李等一應(yīng)物品全都搬去了夏府，一起過去的還有胡老酒，而夏府的屈管事此時正站在客棧門口的馬車前面。

　　又被大手推了一把，一種身不由己的無奈感油然而生。

　　在客棧等到大山主也回來后，衛(wèi)天很無奈的把事情跟對方說了一遍，本以為對方會拒絕，誰料對方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便跳上了馬車。

　　再次來到夏府，衛(wèi)天心里五味雜陳，他決定好好跟夏夫人談一談，這辦事可以，掛個閑官也不是不行，但起碼也要尊重一下自己的意見才對，特別是做女婿這種事。

　　剛走到天井，便遇到了夏夫人。

　　衛(wèi)天立即上前見禮，并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至于婚娶之事還請夫人允許我……”

　　“拒絕”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一陣清風(fēng)吹了過來，頓時吹散了眾人大半的暑意，無數(shù)朵白色的小花正巧從被風(fēng)吹了過來，花的名字很好聽，叫六月雪。

　　這名字與那冤案錯案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只因它開放在盛夏，而落下時飄飄灑灑，猶如紛飛的雪花。

　　夏府的天井，種滿了這種花，此時一陣清風(fēng)，竟然讓衛(wèi)天的面前下起了六月雪。

　　而衛(wèi)天，也陶醉了，卻不是因為這場雪，而是因為紛飛的雪花中，站著一個人。

　　她雖然身穿孝服，卻依然難掩那粉雕玉琢般的精致容顏，她不是那種看一眼就奪人眼球的美艷，相反她長的十分素凈，只是那種脫俗的氣質(zhì)，卻格外惹人注意，就好像一片雪花落入鏡湖，一點都不突兀，卻依舊能在人的心中泛起點點漣漪。

　　衛(wèi)天立即想起云山大祭那日見到的那位妙音山莊的女子，同樣也是素凈，那人給人感覺就像輕紗，而面前這人卻更似薄雪。

　　此時的衛(wèi)天，就好似置身于一幅漫天大雪的畫卷之中，畫中雖是大雪紛飛，卻沒有一絲寒意，只是這些被風(fēng)舞弄著的雪片，美的讓人出神，甚至都忘記了思考，更忘記了講話。

　　這名女子也看到了衛(wèi)天，他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很恭敬的頷首，淡淡一禮，便轉(zhuǎn)身離去了。

　　直到她完全離開，天井空中的花雪也全數(shù)落完了，衛(wèi)天依舊呆立在當(dāng)場。

　　“婚娶之事，還當(dāng)如何?。俊毕姆蛉说囊痪湓?，把衛(wèi)天從那漫天雪景中拉了回來。

　　衛(wèi)天咽了咽口水，沉吟片刻后說道：“婚娶之事……還請夫人……還請夫人允……允許小生先去告知一下師兄和老舅，如今小生父母的行蹤不明，只有他們能算衛(wèi)天的長輩，還望夫人同意?！?p>　　夏夫人意味深長的看著衛(wèi)天，眼神好似看穿了一切，淡淡說道：“嗯，的確應(yīng)該告知一下，喪事過后，還務(wù)必請他們上門來定個親。如果要人手，就找屈管家，我不喜歡繁文縟節(jié)，老夏也不喜歡，但該有的還是要有，一切從簡就行了?！?p>　　衛(wèi)天輕輕喏了一聲，心中想著，難道自己就要如此開始過上富貴閑人的生活了？便隨管事去了自己住的那間廂房。

　　稍稍整理了一下，衛(wèi)天就出了房門，囑咐了胡老酒幾句，就敲開了隔壁商不至的房門。

　　此時，商不至正坐在床榻之上，翻看著一本醫(yī)書，見到衛(wèi)天進來，她也沒正眼看他幾眼，只是淡淡的說道：“何事？”

　　她自然知道衛(wèi)天躲著自己還來不及，怎會無緣無故的來找自己，一定是有事。

　　只聽衛(wèi)天說道：“大老師，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我一時間有些無措，不知該怎樣處理，想問一問你的意見。”

　　大山主沒有多余的表情，也沒有回話，用沉默表示了允許。

　　“本來，我們也只是送夏大人最后一程，可現(xiàn)在，皇帝要我留下做官，不過你放心，是個閑職，掛個名就可以了，這個問題不大，最大的問題是，夏夫人似乎要我做夏家的女婿，你知道我，從小就沒見過自己爹娘，這種事，我哪處理的了。現(xiàn)在跟我最親的也就是錢師兄和您了，所以我想問問，這種事，該怎么處理？如果要拒絕，該怎么拒絕才好？”

　　大山主又翻了一頁書，片刻后淡淡的說道：“這種事，你問我也沒用，我看你對夏家小姐也不反感，要不你就從了吧，反正你這個山主也只是個閑職。”

　　衛(wèi)天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隨后說道：“可話也不能這么說，陳國想要與云山修好，這無可厚非，但夏家小姐不就太可憐了嗎？父親剛?cè)ナ溃歼€沒有入土，卻被告知又要嫁給一個自己見都沒見過的人，而且要嫁的這個人好像也……也沒什么出息。”

　　大山主眉角微微一抬，有些想笑，卻沒有笑出聲，不過看著衛(wèi)天的眼神似乎和善了一些，說道：“不是還有三年時間嗎？三年里出息一些，不就行了？”

　　“這不是重點！”衛(wèi)天有些無語了，大山主感情是要看自己笑話來著，隨后又忿忿的說道：“這件事，不公平?！?p>　　房間里安靜了一會，然后大山主說道：“完全的公平，哪里尋去？你是覺得這件事對夏小姐不公平？還是對你不公平？”

　　“都不公平，但我其實不要緊，我就一小人物，你讓我做官，取個官家小姐，我偷著樂還來不及呢。但人家畢竟是個大家閨秀，這件事上，沒有人關(guān)心她的感受，這也太不公平了?！?p>　　衛(wèi)天其實內(nèi)心并不怎么贊成這樁婚事，只是白日里被那場夏日的雪撥亂了心弦，才會有些迷惘，但之后回過神來就有些后悔，心說自己還是應(yīng)該直截了當(dāng)?shù)木芙^為好啊。

　　然而話講到這里，商不至沒有接話，只是眼神逐漸暗淡，好像想起了什么。

　　只過了片刻，她又恢復(fù)了清明，說道：“怕什么，對人家姑娘好點比什么都重要，再說，你一個云山山主，還是云山副院長的師弟，更是天道夫婦唯一的兒子，哪點不比一個小國的國君差？就算放到陳國，也是堪比宰相的地位。這件事你就不用太擔(dān)心了，我相信師尊他老人家知道了也只會為你感到高興，況且你現(xiàn)在又不能修行，與其在云山混日子，不如做個逍遙官爺，說不定還能造福一方，把夏知禮沒有做到的事都做了，也算對他有個交代。再不濟，做個富貴閑人，也比老死在書閣中強啊?！?p>　　衛(wèi)天有些恍然，他并不是被大山主的話一語驚醒了夢中人，而是驚訝于大山主今天的話似乎格外的多，以前自己好像從未聽她說話超過三句的。

　　衛(wèi)天并不知道，當(dāng)他說到“公平”兩個字的時候，大山主就想到自己的經(jīng)歷。

　　她與姐姐出生在一個貴族家庭，同時也是醫(yī)藥世家，祖上不乏多位御醫(yī)，而某次宮中選秀女，原本要送入宮中的其實是她，正是她的姐姐看不慣這種不公平，給她喂了一味藥，讓她出現(xiàn)傷寒的癥狀，躲過了那次入宮，可取而代之的，就是她的姐姐替了她，被送到了宮。

　　雖然機緣巧合之下，她姐姐最后成了一國之母，看似母儀天下，但這種虛無縹緲的榮耀，是空泛的，事實上皇宮中的那些日子與籠中囚鳥無異，換做她的性格，是寧可自戕也不會從的。

　　自己的任性，就毀了姐姐的一輩子，這對姐姐公平嗎？

　　“還有其他事嗎？沒有的話就回去吧?！贝笊街鞯恼f道，似乎又變回了之前的樣子。

　　“還有一件事?！毙l(wèi)天有些訥訥不知如何開口，過了半晌才說道：“我父親，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為何皇帝好像認識他似的，還有那個尹不成，好像也跟他有仇?！?p>　　大山主嗤笑一聲，說道：“有仇？何止啊，你爹的仇家如果排成行，可以從大都南門一直排到云山腳下?！?p>　　衛(wèi)天先是一驚，隨后想到錢康仁好像也提到過他的仇家很多，隨即問道：“這是為什么？”

　　“不為什么，只因為你爹，他不講道理?！?p>　　“不講道理？”

　　“在他眼里，沒有天道，沒有事理，他只有他的道，只有他自己的理?！?p>　　衛(wèi)天深吸一口氣，心說這種人還能被人容于世間？然后問道：“那他為何還能活到現(xiàn)在？”

　　“現(xiàn)在？現(xiàn)在真不知道他是否活著，如果活著，也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太強了。”說完，她就不再多說什么了，示意衛(wèi)天回去。

　　衛(wèi)天出了房門，心中大感震驚，緊接著又有一份自豪感油然而生，自己是如此強大之人的兒子，自己也應(yīng)該強大才對。

　　旋即摸了摸他自己的小腹，感受著那一粒小小的金色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