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漢家制度誠堪嘆（薛蟠）
“圣上傳旨，宣金吾衛(wèi)薛蟠隨旨進殿?！?p> 薛蟠聽見傳旨太監(jiān)的話心里就是一緊?？磥肀谎氣O料中了，皇帝被那天晚上所謂的“天理教刺客”刺激了一下，應該是打算要搞點事情。
他跟著太監(jiān)去了皇帝的書房，跪下低頭道：“微臣薛蟠參見吾皇萬歲萬壽無疆?！?p> 按照慣例，皇帝這時候應該說一句“薛愛卿抬起頭來”，薛蟠答一句“有罪不敢抬頭”，皇上再說一句“恕你無罪”，薛蟠才能抬著頭繼續(xù)答話。
但今天皇帝不知怎么，沒有讓薛蟠抬頭，而是直接問道：“薛愛卿，讓你查賈家罪證的事，辦的如何?。俊?p> 薛蟠心想你不是說讓我三個月匯報一次嗎，現(xiàn)在才過了一個多月，合著你這是在搞突擊檢查呀。他也不能抬頭，就低著頭回話：“啟奏我主萬歲，賈家的罪證微臣已經(jīng)搜集到不少，這就一一上報給萬歲?！?p> “哦？”皇帝的聲音大了一點，“快快說來。”
“那寧國府襲爵的賈家族長賈珍，以及榮國府襲爵的一等將軍賈赦，勾結(jié)朝廷官員，頗有幾樁巧取豪奪、逼良為娼、乃至謀財害命的罪行?！毖窗凑樟速Z元春教他的說了一遍，“一些具體的罪證，微臣已經(jīng)收集在家，隨時可以呈與萬歲。若是按照本朝律法，以這些罪行，賈家爵位應當全部被剝奪，這兩位罪犯應當判處流放或斬首?！?p> “好！”皇帝大聲喝彩道，“薛愛卿，抬起頭來?！?p> 薛蟠心想合著我若是說的你不滿意，你就不讓我抬頭了。他按照規(guī)矩繼續(xù)低頭道：“有罪，不敢抬頭。”
“不用說這話，你不但沒罪，而且有功。”皇上笑道。
薛蟠這才抬頭?；实塾值溃骸把矍洌蕻敻嬖V你一個消息。最近這四位郡王愈發(fā)猖獗，前些日子竟然再次指使天理教妖人，潛入皇宮行刺于朕。還好朕有天命在身，區(qū)區(qū)妖人豈能得逞？”
“竟有此事？”薛蟠裝作不知道，“微臣未能護衛(wèi)好萬歲，竟讓妖人驚了圣駕，罪該萬死?！?p> “那刺客是夜里來的，朕的身邊由內(nèi)廷侍衛(wèi)守護，與薛愛卿無關(guān)。”皇帝笑道，“薛愛卿，這四位郡王如此猖獗，你當如何為朕分憂??？”
薛蟠按照薛寶釵吩咐的說道：“回萬歲，微臣家里略有薄財，愿獻與萬歲白銀五十萬兩，以充當對付這四位郡王的花費。”
“五十萬兩？”皇帝似乎也有點吃驚，“薛愛卿，朕聽說你家雖是豪富，但也未必能隨便拿出這么多銀子。朕現(xiàn)在雖是要使錢，卻也不須你變賣家產(chǎn)相助。等事成之后，朕還需要你們薛家商號繼續(xù)為朕分憂呢?！?p> 薛蟠心想你還知道不能殺雞取卵的道理，算是不錯。他小心翼翼地說道：“回萬歲，微臣這錢并非變賣家產(chǎn)而來，而是從京城各錢莊處借得，原是準備用來發(fā)展商號的。今天聽說萬歲有事，微臣自當全部獻上，以報圣上之隆恩?！?p> “好！”皇帝笑道，“朕沒有看錯你。你今天回去后，就把銀票直接送往宮中，也不需兌成現(xiàn)銀。你放心，朕從不虧待忠臣。事了之后，朕自會命戶部、內(nèi)務府同薛家商號做幾筆大生意，保管虧不了你。”
“謝主隆恩?！毖吹皖^謝恩。
“薛愛卿忠心報國，朕當加封與你為二品金吾衛(wèi)指揮使，統(tǒng)領(lǐng)三十金吾衛(wèi)。”
薛蟠心想果然不出薛寶釵所料，這么大手筆的送錢之后，皇帝已經(jīng)把我當自己人了。這金吾衛(wèi)指揮使是御前侍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直接負責皇帝在殿上時的安全，非皇帝最為信任的人不能擔任。
“謝主隆恩?！毖蠢^續(xù)謝恩。
“薛愛卿，朕聽說你是會武的，是否如此啊？”皇帝笑問。
薛蟠沒有刻意掩飾過他會武功，加上林如海的病也是他用內(nèi)功治好的，他對皇帝知道這個也并不意外。
他答道：“回萬歲，微臣小時候在武當山學過內(nèi)功的練法，至今已有小成。只是微臣畢竟年少，功力尚淺，比起真正的高手還是不如。不過萬歲放心，如果天理教妖人膽敢再來行刺，微臣身為金吾衛(wèi)指揮使，拼著性命不要，也定不會讓妖人傷到萬歲一根毫毛。”
“武功都是靠年份練出來的。”皇帝笑道，“薛愛卿既然會內(nèi)功，再勤練個十幾年，未必不能成為高手。朕實話告訴你，這些金吾衛(wèi)都是朕親信之人的子侄，沒有一個是有真本事的。以薛愛卿的武功，當個金吾衛(wèi)指揮使，卻是綽綽有余了?！?p> 薛蟠心想你還算明白，知道這幫金吾衛(wèi)靠不住。想必你的安全，主要是靠太監(jiān)和內(nèi)廷侍衛(wèi)保護的吧。
這是皇帝又道：“薛愛卿，你這幾天就跟你的部下們熟悉熟悉。三天后的晚上，朕需要你帶著他們到皇宮守夜。”
薛蟠心想守夜是內(nèi)廷侍衛(wèi)的活計，要我去干什么。但是皇帝命令了，他也不敢問，只得答道：“微臣遵旨?！?p> 皇帝倒還挺貼心，給薛蟠解釋了原因：“朕也不瞞你。上次事情之后，我派人潛去北靜王府探聽消息。果然，那四王與天理教早有勾結(jié)。三天后的晚上，便是那天理教全伙大舉入宮行刺之時?！?p> 薛蟠大驚，心想那四王還真是天理教身后的人啊。他們要鋌而走險行刺，難道是因為皇帝老兒你最近干了什么事刺激到了他們？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萬歲，微臣以為，既然您得知了那四王想要刺王殺駕，不如現(xiàn)在就調(diào)集大軍，來個先下手為強，豈不是好？”
“那四王朕并不放在眼里?！被实坌Φ?，“京城的兵權(quán)都在朕手里，收拾他們易如反掌。朕有點忌憚的，是那天理教的教主。”
薛蟠一驚，心想那天理教教主武功得有多高，能把你嚇成這樣。
皇帝繼續(xù)說道：“那天內(nèi)廷侍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跟那妖人交過手，他說妖人武功不在他之下，已是當世頂尖的高手。這般妖人，如果一心想要刺王殺駕，實在是防不勝防?！?p> 薛蟠一聽這話心里松了一口氣。合著你是把我當成天理教教主了，才被嚇成這樣。
薛蟠見皇帝停頓了一下，便道：“所以萬歲的意思，是要引誘那妖人入宮行刺，再圍而殲之？”
“不錯?！被实坌Φ?，“我在宮里早有準備，那伙妖人不來便罷，來了定是有來無回。與此同時，朕在宮外也會調(diào)集大軍，以謀反之罪，抄了那四王的王府。薛愛卿，你就帶著金吾衛(wèi)們，跟朕一起在宮中迎敵。”
“萬歲有命，微臣自當萬死不辭。”薛蟠道，“只是微臣雖然會武，手下的金吾衛(wèi)們卻都不中用。若是與天理教妖人放對，恐怕會死傷慘重啊?！?p> “朕不需要你們?nèi)ヅc天理教妖人放對?！被实坌Φ?，“那是內(nèi)廷侍衛(wèi)的任務。你帶著金吾衛(wèi)們，給朕看住那忠順王?！?p> 薛蟠一驚，心想這又有忠順王什么事。
皇帝繼續(xù)說道：“天理教身后雖是那四位郡王，但難保忠順王不會與他們勾結(jié)在一起。畢竟朕若有什么不測，就該他忠順王繼承大統(tǒng)。那天我會宣忠順王入宮，你們金吾衛(wèi)是朕最信任之人，就給朕看好他。若是有什么異常，直接處決?！?p> 薛蟠心想你是真夠狠的，親弟弟也說殺就殺。不過自古皇帝大多如此，也是不足為奇。
皇帝又道：“薛愛卿，朕當從內(nèi)廷侍衛(wèi)調(diào)兩名好手聽你指揮。倘若有什么突發(fā)情況，你也能安全一些?！?p> 薛蟠心想你哪里是在乎我薛蟠的安全，分明是讓我和這兩人互相監(jiān)視，你這皇帝也忒多疑了點。
心里腹誹，他卻只得低頭道：“謝主隆恩?！?p> “還有，”皇帝笑道，“賈家的罪狀你也不用替朕收集了。過幾天你就搬出賈家吧。”
薛蟠聽了這話大驚，心想你不會想三天后調(diào)兵抄四位郡王家時，順便一起抄了賈家吧。他又一想，你說過幾天讓我搬出賈家，這“幾天”是什么意思？
他干脆直接問道：“萬歲，您可是想三天后抄了賈家？那微臣等下就回去收拾?！?p> “不。”皇帝笑道，“你這三天還得給我住在賈府里，不可打草驚蛇。你放心，賈家不像四王，對朕沒有威脅，三天后朕也不會浪費兵力去抄賈家。朕的意思是，你搜集的那些罪名都不重要了，朕這里有個更適合他們的罪名?！?p> “萬歲您是說……跟四王一起謀反？”薛蟠心里一驚。
“不錯?！被实坌Φ?，“朕聽說最近賈家辦葬禮，四王的人可是頻頻出入寧國府，或許就是在串通什么。三天之后，四王都成了反賊，跟他們串通的賈家，不是反賊是什么？”
薛蟠心想這下完蛋了。都怪那賈珍，跟媳婦秦可卿通奸就算了，還非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大辦她的葬禮，才惹出賈家這一場禍事。
薛蟠又一想，這謀反可是誅九族的罪名，我薛蟠不知道算不算在這九族之內(nèi)。他連忙給皇帝磕了個頭，低頭道：“賈家謀反，當誅九族，微臣罪該萬死?！?p> “薛愛卿不必如此，抬起頭來?！被实坌Φ?，“謀反是誅九族不錯，可你是朕的心腹之臣，當然不算在這九族里。真說起來，賈家的女兒是朕的妃子，難道朕也在這九族里不成？不光薛家不在，你娘是王家人，他們也是忠臣，不被株連。”
薛蟠心想你還真會開玩笑。他也只好抬頭謝恩：“謝萬歲。”
“好了，事情跟你講清楚了，三日之后的下午，你帶所有金吾衛(wèi)進宮待命。下殿去吧?！被实蹞]手讓薛蟠離開。
“謝主隆恩?！毖雌鹕?，出了皇宮。
回到梨香院，薛蟠剛進自己屋，就發(fā)現(xiàn)屋里人還不少。香菱和探春坐在一起，拿著一本書在看。迎春和賈寶玉正對坐在桌前，下著圍棋。
香菱見了薛蟠，忙起身迎到門前，幫薛蟠脫下外衣。探春也起身笑道：“香菱姐姐請我過來教她作詩，二姐姐也說來這里等蟠哥哥你下棋。蟠哥哥，今天你回來的比往日晚，莫非皇上又留你了不成？”
薛蟠不想影響探春等人的心情，于是勉強笑道：“皇上是留我了，還升了我的官，我現(xiàn)在是二品金吾衛(wèi)指揮使了?！?p> “那小妹就恭喜蟠哥哥了。”探春歪歪扭扭地作了個揖，又笑著把薛蟠拉到了賈寶玉身邊。
賈寶玉見了薛蟠，伸手抹亂了棋子，也起身笑道：“蟠哥哥，二姐姐等你下棋很久了，快坐下跟她下一盤?！?p> 薛蟠此時沒什么心情跟迎春下棋，但看著迎春溫柔的目光，他又想不出拒絕的理由。于是他只好勉強坐下，皺著眉頭，跟迎春下起棋來。
薛蟠心里有事，就沒把多少精力放在棋盤上。他本以為自己很快就會敗下陣來，誰知迎春今天的棋路很軟，處處退讓，全沒有她第一次跟薛蟠下棋時那樣的水準。下到了中盤，薛蟠竟然是占據(jù)了上風。
又下了幾步，薛蟠又出現(xiàn)了一個失誤。當迎春再次退讓時，薛蟠直接站起身來，低聲說道：“不下了?！?p> 香菱連忙問道：“公子怎么了？”
“二妹妹在讓著我，下著沒意思?！?p> 迎春聽了這話，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一旁探春忙道：“蟠哥哥，我們是看出了你心情不好，才想著辦法讓你高興高興。你縱是不領(lǐng)情，也該知道二姐姐原是為你好的?！?p> “我知道的。”薛蟠勉強笑道，“是我的問題。我給兩位妹妹賠不是了?！闭f完，就給迎春探春各作了個揖。
迎春小聲道：“沒關(guān)系的。既然蟠哥哥心情不好，那我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來找蟠哥哥玩。”
“我送送你們吧?！毖淳透Z寶玉一起，把迎春探春送出了梨香院。
看著迎探兩人的背影，賈寶玉問薛蟠道：“蟠哥哥，你已經(jīng)是二品大官，還有什么煩惱不成？”
薛蟠心想你們賈家過幾天就要抄家了，說不定還要滿門抄斬呢。不過他也不想跟賈寶玉說這個，只是勉強笑道：“官位越大，煩惱越多，自古都是如此。像寶兄弟你這樣，當個富貴閑人，無憂無慮，卻也是極好的。”
“富貴閑人。”賈寶玉嘆道，“我自己知道的，不過是樗櫟庸材罷了，百無一用?！?p> 薛蟠心想你還挺明白的嘛。只聽賈寶玉又道：“蟠哥哥，咱們說些心里話。你別看我年少，我也知道我們賈家的男人都是些不中用的。能有今天的繁華，在內(nèi)是老祖宗操持的好，在外則是我那親姐姐用青春換來的。”
薛蟠這是第一次聽賈寶玉提起賈元春。他連忙問道：“親姐姐？可是我宮里那位表姐？”
“不是她是誰?！辟Z寶玉嘆道，“她雖是我姐姐，卻比我大了許多，小時候就如同我娘一般把我養(yǎng)大。我記得她小時候是個愛笑的，但進宮前一天晚上，在我面前哭得可傷心了?！?p> 賈寶玉似乎越說越激動：“蟠哥哥你還記得嗎，上次詩社琴妹妹的兩句詠昭君的詩：漢家制度誠堪嘆，樗櫟應慚萬古羞。我們賈家堂堂一門兩國公，卻要靠姐姐這個弱女子去宮里和親，我們這些男人怎能不羞愧呢？”
薛蟠心想你現(xiàn)在嘴巴上是羞愧了，可你平時也不努力搞些仕途經(jīng)濟來振興賈家，天天跟姐姐妹妹們玩算什么事。他嘴上應道：“是啊，你姐姐小小年紀就去了那不得見人的皇宮里，也是苦了她了?！?p> “蟠哥哥?！辟Z寶玉眼神突然熱切了起來，“釵姐姐走前說過，我若有什么難事可以找你，你就幫我一個忙如何？”
薛蟠心想我妹妹走前沒跟我交代過這個，反而那林黛玉走前倒是來求過我，讓我照應你。他嘴上應道：“是，妹妹跟我說過這個。你要我?guī)湍闶裁疵?？?p> “蟠哥哥現(xiàn)在是御前侍衛(wèi)的大官，想必能經(jīng)常出入后宮?！辟Z寶玉道，“希望蟠哥哥能在后宮多照應我姐姐一些。若是見到了她，就跟她說，我和爹娘一直念著她，希望她能多笑笑，像小時候那樣?！?p> 薛蟠心想你賈寶玉還真是不通世務，我是御前侍衛(wèi)，不是內(nèi)廷侍衛(wèi)，不能出入后宮。
不過他還是答應的很堅決：“我答應你，我會照應她的，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