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榭閣自從金采采死后，給人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香月說不清楚那是什么，只是覺得心里空空的。她之前覺得，金采采是個狠角色，無論是對她們族人還是對那些生意上往來的人。
因為身份上的原因，她們有太多的隔閡。
從前看金采采，香月就像是看仇人似的，好像她們所有姐妹的悲苦命運(yùn)，都是金采采一人造成的。
如今她一死，香月反倒覺得失去了仇恨的對象。
該怪誰呢？怪她們自己嘛？
閣里依舊是節(jié)衣縮食的，她們底下的人已經(jīng)快餓的不行了。每天的活計沒少，反而給的糧食更少了。這樣下去，該有幾個姑娘該頂不住了。
香雪是最小的一個孩子。香月看著她，這幾天迷迷瞪瞪的，有點(diǎn)離魂散魄的架勢。摸摸她的額頭，竟然還有些發(fā)燒。這可怎么辦？
“我們能不能想點(diǎn)辦法？”香月無人商量，想找香雨商量。
“若是再餓幾天，他們就該把她扔出去了，我們估計也快了。”香雨此時特別的冷靜。人在饑餓的時候尤其清醒。
“那些客人們，還有扔下剩飯不吃的?！毕闱僬f，“他們都快閑死了！我們都快餓死了！”
“同樣都是這申榭閣里的，待遇千差萬別。我看千晨鳴、千蘭黛她們幾個，用的什么都是上好的，還有挑挑揀揀扔出去的?！毕阍普f。
“我們沒辦法了，現(xiàn)在不是比較的時候，我們幾個已經(jīng)快餓死了，先管好我們眼前的事情吧。”香月理智的分析，“還就是這幾個千氏可以幫我們……我們?nèi)デ笄笏齻儼?。那些管事的是不會理會我們的死活的，她們那里也沒有什么富裕的，眼下的時節(jié)，那些媽媽們，估計自身都難保了?！?p> “我記得……香雪和千蘭黛是一起進(jìn)申榭閣的。她們兩個之前還一起住過，聽誰說的，香雪在進(jìn)申榭閣之前，就是千蘭黛的丫鬟，后來千蘭黛的父親在不仰城里頭遭了變故，舉家沒落了，才被賣了來申榭閣，香雪就一起被賣來了?！毕阌昊貞浀?。
“對了！就是去年中秋，姜媽媽和兆媽媽吃酒，醉了以后說出來的。讓我兩個給聽見了，我想起來了。”香月也想起來了，“那沒錯了，我們?nèi)デ笄笄m黛吧，畢竟主仆一場，想她不能不念這份舊情?！?p> “那現(xiàn)在就去。香雪這情況已經(jīng)等不及了?！毕阌晗肓讼胝f，“我去吧。你們留在這里照顧香雪，畢竟我們還是這里的奴隸，總不能一大幫子人翹工。”
……
千蘭黛打開門的時候，就看見了眼眉低垂的香雨。
“進(jìn)來吧，在外頭站著，容易招惹是非?！鼻m黛說著轉(zhuǎn)身。門就那樣空著，也不關(guān)，香雨知道進(jìn)屋會安全些，不會被上頭管事的發(fā)現(xiàn)，于是走了進(jìn)去，回身將門掩上了。
香雨只覺得腳下像是踩在了鵝絨上。屋里頭又溫暖又舒適。
一室素雅，就連花瓶也是錯落有致，純灰得當(dāng)。
“有事找我？你說吧，看著像是急事?！鼻m黛說，隨手提壺，取了個干凈的杯子，倒了冷苠茶給她，說：“這屋子太暖了，容易上火，喝點(diǎn)冷苠茶去去火?！?p> 香雨看著那茶盞，是她在尋常的房間沒有見過的?？梢哉f，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那么脫俗的茶杯了。用那杯子喝一口茶，估計這一輩子，都會記住那個味道吧……
千蘭黛注意到香雨盯著那個杯子看，心下幾分了然，她一個眼神掃過，兩個乖巧的小丫頭拿了溫毛巾和香膏走了上來，將香雨的雙手仔細(xì)的溫了溫，又用香膏勻了勻，涂在了香雨的手上。好像是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香雨一開始，下意識地將手縮了回來，心里知道她們并無惡意，于是漸漸放松。
“你放心，我這里招待的都是一些知書識禮的女公子，并無外男。”千蘭黛嘆了一口氣，她怎么會不知道香雨的心思？或者說，天下就沒有她理解不了的女子……命運(yùn)多舛罷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香雨自己，什么人沒見過，什么事情沒見過？她自知道人的真假善惡的，也領(lǐng)略過那些難以言說的事情。唯獨(dú)沒有習(xí)慣這世界上來自外族人的溫暖與善意。
“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你來找我所為何事？”千蘭黛向香雨燦然一笑，像是姐姐在問自己的小妹妹今天的功課做的如何一樣，眼底盡是寵溺。
“你還記得和你一同進(jìn)來的香雪嗎？聽說……在來這里之前，你們兩個是……主仆?！毕阌晔懿涣饲m黛的打量，有意避開她的眼神。
“她怎么了？”千蘭黛瞬間曉得了，忙說：“她不好是嗎？”
“對，她不好，餓了好些天，已經(jīng)餓病了。我們實(shí)在沒辦法了，才來找你的?！毕阌昙泵φf。冷靜如香雨，被突如其來的溫暖關(guān)懷給包圍住，差點(diǎn)就要忘了來這里的正事。
“我知道了，把她送到我這里來吧，”千蘭黛想了想說，“織梨，你跟香雨回去，你去做香雪的差使，工錢用度從我這里領(lǐng)，她來我這里，她的位置就空了，我得撥一個人去。織梨去，我是放心的?！鼻m黛看了織梨又看看香雨，希望她們兩個能理解。
“是。”一旁的織梨答應(yīng)著，千蘭黛的安排，一向是沒有錯漏的，她們底下的人，一向是只聽命令就好?？椑嬗质乔m黛的幾個小丫頭里面，最靈巧的一個，凡事總是能想到與別人不同的辦法，天生比別人多一副靈巧的心肝。
香雨自是沒有什么可說的。
“別忙，還有一樣?！鼻m黛起身，她腳步輕靈地走到了里屋，一會兒取出一個口袋出來，說：“這一袋子里頭有一包米，夠你們幾個姐妹這幾日煮煮粥補(bǔ)給的了。這里頭還有幾袋子各樣的豆子、紅豆綠豆玉米粒兒的，并各樣的干果蜜餞幾袋子。你一會兒帶回去。香雪病了，我看你們也差不多。人是不能總餓著的，他們也太過分了些?！鼻m黛怕香雨多想，忙說：“這本來是我打算給織穗鳳華城里頭的家人帶去的，我今晨現(xiàn)收拾的，你們比較要緊，先拿去，晚上我再包一口袋，明天讓她差人送去也就完了，不礙事的。你們用完了再來取，這口袋是我的，旁人看見，不敢說什么?！?p> 香雨剛想說什么，就被千蘭黛制止了，說：“織梨，你拿上口袋，隨香雨回去吧，趕緊將香雪送來我看?！?p> 想到香雪，香雨不敢耽擱，忙行禮告謝，攜織梨回去了。
“你怎么折騰成這個樣子了?！鼻m黛看著昏迷的香雪，心里一時各色翻涌。香雪的樣子沒變，看到她，千蘭黛就想起了還在家里的時候。物是人非事事休。香雪被幾個人扶過來的時候，就昏迷不省了，像是支撐了最后一口氣似的。
兩個人，在這巴掌大的申榭閣里頭，竟是好些年都沒碰面了。千蘭黛素來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也有自己的宿命。她知道，人是不能更改什么的，只能在自己的命運(yùn)軌跡上，盡力走得更好一點(diǎn)的。所以，盡管知道香雪也在這個申榭閣，大小的事情，她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方能讓自己靜心。如今看來，倒是真有些后悔。是她千蘭黛狠心了！
“姑娘，看她的樣子，喂一粒五谷丸子會不會好一些？”織穗說?？椝胧莻€做事周到的，心又細(xì)，又有擔(dān)待。五谷丸子是千蘭黛看著各國醫(yī)書，自己研制出來的，數(shù)量不多，且很有用。不是急功好利的藥，而是均衡人的氣血的。
“拿來試試吧?！鼻m黛略一思忖說。
“姑娘放心吧，我看香雪是個有福的丫頭。她有幾個位處貧賤境地卻能肝膽相照的姐妹，又有姑娘這個好主子，無論如何，都是能化險為夷的。這俗話怎么說來著？福氣險中求。我看香雪今后，是有大造化的?！笨椓粗阊┑臉幼?，知道姑娘又是心疼了，故和千蘭黛說說話，寬寬心。
“你每回都開解我，但愿香雪沒事，我也能心安?！鼻m黛嘆了一口氣說。
離人館城內(nèi)的收魂者，也開始陸陸續(xù)續(xù)的在街頭巷尾行動起來了。畢竟有好些尸首，都堆在街面上了。離人館上頭的管事的，也收到了城主派發(fā)下來的棉衣棉被、也都分下去給底下干活的人了。閔老頭和小光，也拿到了一些補(bǔ)給。只是，小光總是躲著閔老頭，生怕自己拿到的這點(diǎn)可憐的補(bǔ)給，也被閔老頭搶了去。
小光自從聽到歌靈的歌聲，心腸就軟化了下來。原先想殺了閔老頭的心，也漸漸的平息了，好像忘了對他的恨意，忘掉了閔老頭對他的打罵欺侮。只是學(xué)聰明了，知道繞開閔老頭的看顧。小光好像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長到了一個青年的身量，不再是孩子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拳頭，已經(jīng)有了一個男子的力氣，不是只能被欺負(fù)的弱勢了。
他主動和離人館管收魂者的朱管事的說，想和別的人組一組，不想再和閔老頭一組。朱管事的竟然同意了！小光從前不知道，只要努力去爭取，一切可以很簡單。
正好朱掌柜的新招了一個叫趙庚的男子，他分派小光和這名新來的趙庚一組，在城中收尸體。這個趙庚約有三十多歲，力氣很大，但是沉默不語，對于收尸體的步驟，一竅不通，全憑小光指揮。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原因，趙庚轉(zhuǎn)行來收尸體，反正都是為了討生活吧。
結(jié)果，小光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在街面上，指揮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兩個人搭配的倒是很合拍。
第64篇香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