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鵬飛在陽臺上找到了向榮,他老遠就說:“我到處找你,不知你跑哪去了,唉呀,奮斗半生啊,終于有了自己的家,還那么大,大得喊你都聽不到,要到處找才找得到。”
向榮回過神來,趕快擦了一把眼淚,還是被眼尖的李鵬飛發(fā)現(xiàn)了:“老婆,你哭了?終于有房子了,激動?。縿e說你,我都激動,太不容易了。想我們兩個,都來自農(nóng)村,前后二家都沒人能幫得上我們,我們就這樣一步步靠自己打拼過來,終于有自己的家了,太不容易了。我也要喝點,我去拿個杯子?!崩铢i飛說完,像個孩子似的扭著屁股去客廳拿杯子去了。
向榮給李鵬飛倒了一點紅酒,李鵬飛平時不喝酒,他屬于沾酒就醉的那種人,不管是白酒紅酒啤酒,喝上兩口就變話癆,然后倒哪就呼呼大睡,睡上半小時就醒,然后就再也睡不著了。如果再多喝兩口,吐到肚子里不剩半粒米,那也是大概率事件。
但是今天不一樣,他李鵬飛從一個農(nóng)村娃混到城里,在城里有房有車了,是個城里人了,他高興,值得高興,必須高興。所以,他強烈要求向榮再多倒點,他說:“你都那么多,我才那么點兒,我喝酒再慫嘛也是個男人嘛,再倒點。”
向榮又給他倒了一點。
“來,老婆,碰一個”。李鵬飛舉起酒杯,“為我們有了新房干杯。”
向榮順從地舉起酒杯,這的確是一個值得高興的日子。對向榮來說,更是如此,他李鵬飛五年前就買個轎車自己玩,玩了五年了,五年后的今天,她才有她最想要的房子。她碰了一下李鵬飛的酒杯,大大地喝了一口。
“說起來,我覺得很對不起你,你原本可以過衣食無憂的好生活,卻跟著我吃了那么多年苦,你也37了,才總算有了房子?!崩铢i飛感慨地說。
李鵬飛不是第一次說這個話。
他認識向榮時,向榮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兒,雖然出生在窮鄉(xiāng)僻壤,卻因為外出打工幾年,經(jīng)歷了城市繁華的洗禮,身上早已經(jīng)沒有了鄉(xiāng)土氣息。不必說,追求者自是排成排。其中自然也不缺乏條件好的。
李鵬飛就認識眾多追求者中的兩個男人,算得上那一帶的高富帥,有一個的父親還是在縣里做官的,母親在老家經(jīng)商,聚官二代和富二代于一身,向榮如果嫁給他,絕對是高攀。重要的是人家全家人,從老到小放下身段求著她高攀,她也不是不愿意高攀,只是李鵬飛恰恰就在這個時候,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地硬生生闖進她的生活中來,再也趕不走。
那時,李鵬飛一月拿著四百塊錢的死工資,鐵飯碗端得沉重,毫無美感。向榮偏偏死心塌地的愛他。
愛情是美的,生活卻現(xiàn)實得不能更現(xiàn)實。李鵬飛的收入根本不足以養(yǎng)家,向榮沒有工作,就找她的姐姐湊了點錢做點小生意,無奈做什么虧什么,后來兩年,實在沒有地方可以再借錢來供她虧損了,就整天閑在家里照顧李鵬飛。
日子過得太拮據(jù)了,每每手頭拿不出分文的時候,李鵬飛就會說那句話:“老婆,我覺得很對不起你,你選擇了我,卻跟著我吃苦,你本來可以不吃這些苦的?!?p> 向榮一開始是安慰李鵬飛,她始終相信李鵬飛會有出頭的一天。后來,李鵬飛說的次數(shù)多了,她就開罵,李鵬飛很怕向榮生氣,就不敢再說了。
一晃好多年,李鵬飛沒對向榮說過這個話了。她的理解是,她們的生活確實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經(jīng)濟上,她確實衣食無憂了,所以,李鵬飛大可不必再說這樣的話。另一個原因,是她和李鵬飛已經(jīng)好多年不曾坐在一起好好說過話了,所以那樣的話他自是沒有機會說的。
喝了幾口酒,李鵬飛果然又變了話癆,一個人喋喋不休地回憶著他和向榮的過去,向榮轉(zhuǎn)動著手中的酒杯,偶爾啀一小口,就那么靜靜的聽著。
不知說了多久,向榮倦了,她說她想睡了,就穿過客廳,徑直走進了主臥室。
這套房子是四室的,白天,向榮來鋪床的時候就有點犯難,她不知道她該只鋪主臥的床呢?還是再多鋪一間?畢竟幾年都不在一張床上睡覺了,向榮早已經(jīng)非常習慣了,但是夫妻名份在那呢,就這樣大張旗鼓地分了房,似乎又不是很恰當。
最后,向榮轉(zhuǎn)動了自己機智的大腦,她把四間房的床全鋪上,如果李鵬飛問,她就說新房嘛,是要全部弄好了再搬進來的。至于睡哪兒,那是李鵬飛的事,她是不太關心的。
向榮洗了澡躺在床上,她還沒從搬新家的喜悅中清醒過來,眼睛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發(fā)呆。
一向喝了酒就海闊天空的聊天,聊完了必然倒頭便睡的李鵬飛,今晚卻沒有睡意,或者說他有意不讓自己有睡意。向榮起身后,他也跑進客衛(wèi),把自己脫了個精光,打開花灑,坐在地上,讓水從頭上細細地流下來,流遍全身,沖洗著因為酒精而帶來的身體燥熱。足足洗了有二十分鐘,醉意全無,他裹了浴巾,推開主臥室的門。
向榮聽到門被推開,趕緊閉上眼睛,她裝睡的功夫已經(jīng)爐火純青了。
李鵬飛再一次把自己剝得精光,躺在向榮旁邊,緊緊地貼在她身上。
也許是因為有了新房,心情愉悅的原因,又或許是因為酒精在身體里作崇,總之,今晚的向榮沒有抗拒,她熱烈地迎合著李鵬飛的身體,仿佛回到了他們熱戀的時候。
第二天,向榮回到出租屋,她把所有房間都細細打掃了一遍,在這套陪了她八年的房子里,給房東打電話,讓他過來收房子。
向榮走進廚房,看著這個屬于自己的重要陣地,無限深情地,像是在做告別儀式。
她又走進客廳,躺在李鵬飛睡了八年的沙發(fā)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小心地呼吸,兩行熱淚便奪眶而出。
她又走進房間,這間屬于她睡覺,卻又很多時候都睜著眼在這里度過的房間,心中升騰起無限復雜的情愫。她推開窗戶,心里認真地數(shù)了一遍這扇窗的防盜窗條,以前都是晚上數(shù),這是她第一次白天的時候數(shù),整整二十根,不多不少。她用手撫摸著其中的一根銹跡斑斑的鐵條,說不出心里到底是痛恨還是感激,一想到兒子豆豆,她就覺還該感激,在那無數(shù)個不眠和鉆牛角尖的夜晚,她都有要從樓上跳下去的沖動,終究沒有跳,是因了這些鐵條的存在。
沒錯,是感激。
從窗戶望出去,能看到的兩截馬路,因為是白天,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她下意識地數(shù)馬路上的燈,可是數(shù)了又數(shù),就是數(shù)不清,明明是五十四盞嘛,在無數(shù)個夜晚,她數(shù)了一次又一次,奇怪,今天就是數(shù)不清楚,不是忘了就是眼花了,只好作罷。
對面樓上那個每晚光著身子起來倒水喝的男人,以后不會見到了。正想著,房東敲門了。
退完房后,向榮買了點水果,去周阿姨家道別,這個七十多歲的老阿姨,又把臉上的皺紋蹙成了一朵百褶花,居然時髦地給了向榮一個擁抱,嘴里說道:“小向誒,真舍不得你走,不過,買了大房子了,好,好好!”
以后的日子,李鵬飛照常上班,下了班照常兩腿一蹬,把鞋子甩出老遠,然后躺在沙發(fā)上玩他的手機,照常十指不沾陽春水。只有一點不一樣,就是他自然而然地睡到另一間房去了,沒再責怪向榮把他分居了。
向榮的生活,一樣每天照常接送豆豆,照常買菜做飯,照常跑步運動,照常背著她的葵花寶典有空就拿出來看。只有一點不一樣,豆豆的學校離家太遠了,她接送豆豆的方式從走路變成了坐公交車,坐公交車要提前四十分鐘出發(fā),于是,她的很大一部分時間就貢獻給了這條公交運輸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