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明語先聞言大怒,旋擲寶玉于地,疾聲斥曰:“吾斷不作此不忠不孝事,再有言進(jìn)者,必斬之!”更納凌霜言,獻(xiàn)之天子,以明其志,眾人乃止。
因討逆平亂有功,不日少馮下詔表彰明語先,加以殊禮,特賜故紫微宮設(shè)宴,犒賞三軍,以示恩寵。
這日,北庭巫咸郡明氏世家六公子明惠受邀前往宮中赴宴。因中途耽誤,其時已值日暮,不免行色匆匆。
行至宮門外,忽見車夫緩緩勒定了韁繩,不時乃向車中稟道:公子,前面便是紫微宮,敢問車行哪座宮門?
車中人聞之探出身來,正是那明惠。
明惠望著昏暗的天色,遂道:哪座宮門距此最近?
車夫稟道:回公子,此處臨近司馬門,由此繞道西門入宮應(yīng)是最近的。
明惠不解道:既臨近司馬門,何故還要繞行西門?
車夫道:公子有所不知,朝廷禁令,司馬門除天子車駕外,余者一律不得通行。
明惠點頭道:那若取道西門還要多久?
車夫道:約莫半個時辰。
明惠為難道:天色已不早,再遲只怕趕不上開宴了。等不及了,從司馬門走!
車夫聞之一怔,不時惶恐道:公子,擅闖司馬門可是重罪??!
明惠笑道:那是對旁人,吾是誰?吾大姐姐外平諸藩,內(nèi)誅國賊,為朝廷立下不世功勛,莫非還抵不過一座司馬門乎?你只管走司馬門便是!
車夫無奈,只得應(yīng)允。
行至司馬門前,明惠正欲下車,但見門吏一個箭步上前,兇神惡煞地喝道:大膽!司馬門重地,何人竟敢擅闖?
車夫聞之惱道:你大膽,看清楚這是誰的車駕了嗎?
門吏一聽,不時朝其身后張望,見是明惠,遂拱手敬道:公子恕罪!只是朝廷有令,司馬門只限天子通行,違令者以大不敬論處!
車夫正要與之再爭辯,熟料明惠先一步開口道:“哎,人家也是奉命行事,何必多苛責(zé)?”說著,旋即走上前對門吏道:“這位兄臺看著似有些面熟,敢問一句是哪里人氏?”
門吏忙道:稟公子,小人本是巫咸郡人氏,早年曾在國公府當(dāng)過差,有幸與公子見過幾次面。
明惠笑道:“原來如此,難怪看兄弟似曾相識?!闭f著,湊近那門吏身前,不時塞過去一錠金子,輕聲道:“兄弟,天色已晚,吾趕著入宮赴宴。都是國公府出來的老人,勞煩給行個方便?”
那門吏見狀,慌忙推道:“不,不,不,這個小人萬萬不敢收,萬萬不敢收!”
明惠道:哎,拿著,拿著。哥幾個當(dāng)執(zhí)一天,也著實不容易。這金子就當(dāng)作兄弟我請哥幾個喝酒了。
那門吏仍舊推道:并非小人不肯通融,實在是軍令如山,還請公子莫要再為難小人了?
明惠忙道:話雖如此,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下令的是何人?那是吾家大姐姐!出了什么事,吾來與她說便是,你卻怕什么?
那門吏左右想了想,當(dāng)下唯半推半就道:“好吧,小人今日權(quán)當(dāng)舍命陪君子!可這金子卻是萬萬不敢收的,公子美意,吾等心領(lǐng)矣?!闭f罷,乃朝身后喊道:“開門!”
明惠見狀,遂也不再多說:“兄弟果然仗義!放心,今日之情,吾斷斷不會忘記!”說罷,旋即別了門吏,匆匆步入宮去。
熟料進(jìn)了司馬門,因心急趕路,那明惠越發(fā)膽大妄為,竟堂而皇之行于御道當(dāng)中,直驚得路過眾人大驚失色。
不時乃至端門,明惠正欲進(jìn)入內(nèi),忽見一旁閃出一人來,大聲喝道:站??!
明惠循聲望去,迎面但見一女子,錦繡紅袍,亭亭似月,其時一手捉刀,怒目而視。細(xì)看,原是凌霜。
明惠定了定神,正欲拱手:吾當(dāng)是誰,原是霜妹子啊……
熟料凌霜卻是聲色俱厲道:大膽狂徒,竟敢僭越天子御道,給我拿下!
話畢,左右當(dāng)即竄出一眾甲士,轉(zhuǎn)眼之間已將明惠擒住。
明惠措不及防,乃奮力掙脫,不時呼道:吾乃當(dāng)朝巫咸公胞弟,先帝欽封的男爵,誰敢抓我?放開,放開!
眾將士一聽,遂不敢妄動。
明惠見狀,旋即沖上前,指著凌霜高聲罵道:凌玉貞,你吃了槍藥啦,不知道我是誰嗎……
熟料凌霜毫不退讓,不帶話音落,迎面便是一腳,直將那明惠踹得人仰馬翻,不時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揪住其衣襟,暗叱道:“汝既為主母胞弟,便更當(dāng)事事處處為主母著想才是!試問幼澤此舉,何異于將主母置于爐火上烤?孰輕孰重,焉能不自知耶?”話畢,旋鐵面無私道:“僭越天子威儀,視同謀反!你便是天子胞弟,吾今日亦抓定矣,給我拿下!”
眾武士原本還有所忌憚,見凌霜如此果決,遂也不再多想,一股腦擁上前,拖起那明惠便走。
那明惠聞言一怔,回過神,不時又忍不住罵罵咧咧道:好你個凌玉貞,竟敢如此待我!若是被大姐姐知道,看她不治你個重罪!凌玉貞,你好大膽……
這廂明語先正設(shè)宴款待眾文武,忽聞女官花宛若稟報,心中不覺大驚。然礙于眼前情勢,乃不作聲色,兀自談笑風(fēng)生。
翌日,明惠擅開司馬門、僭越天子御道一事不脛而走,立時引發(fā)軒然大波。京雒文武紛紛力主其罪,余者亦多怒而不言,唯冀并舊部拼死力保。百官你來我往,各執(zhí)一詞,大有水火不容之勢。更有輿論紛紛擾擾,人言可畏,近乎一發(fā)不可收拾。
明語先生性護(hù)短,不忍明惠就此絕于仕途,遂上書告罪,兼為求情。朝廷念及“紫微故宮,不犯威儀”,竟只罰二人一年俸祿,以示懲誡。時冀并一脈根系碩大,新降者懾于其勢,多敢怒不敢言。于是恩威并用之下,此事遂不了了之矣。
有心人聞知此事,乃差人懷密書來見御史黃平。書略曰:北黨恃強(qiáng)怙寵,目無君長。而公恣其跋扈,如不聽聞,豈報國效忠之臣哉?某今廣結(jié)忠義,欲去逆尊王,然礙于式微,未敢輕動。公若有心,可偕眾來投,互為助力。如有驅(qū)使,即當(dāng)奉命。
黃平得書,半信半疑。一日,于侍班閣子內(nèi)見舊臣俱在,遂曰:今日老夫賤降,晚間敢屈眾位到舍小酌。
眾官皆曰:必來祝壽。
當(dāng)晚黃平設(shè)宴后堂,關(guān)中顯貴皆至。主位一人,華發(fā)須眉,骨瘦如柴,正是那黃平。酒行數(shù)巡,黃平忽然長吁短嘆。
眾官驚問曰:黃公貴誕,何故發(fā)愁?
黃平曰:今日并非賤降,因欲與眾位一敘,恐人見疑,故托言耳。少公一朝聽信讒言,徇私枉法,以致綱紀(jì)廢弛,尊卑失序。長此以往,只恐天子威嚴(yán)掃地,社稷旦夕難保,此吾所以愁也。
眾官聞之皆愁,莫不感同身受。
無言時,忽聞四下有人大笑曰:“滿朝公卿,夜愁到明,明愁到夜,還能愁倒逆黨否?”其聲沙啞而低沉,如鯁在喉,難辯雌雄。
眾人循聲望去,堂外赫然站著一人:七尺高長短,身披黑斗篷,森森然體態(tài),鬼魅般行蹤,其時蒙著面,半隱夜色里,難辨其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