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一平和年間,宦官當(dāng)?shù)?,黨錮成禍,朝政荒廢,吏治昏暗,國庫空虛,武備松弛,賣官鬻爵成風(fēng)。民間豪強(qiáng)猖獗,大肆兼并土地,以致盜賊蜂起,流民遍地,叛亂此起彼伏。周邊強(qiáng)敵環(huán)伺,遼東有高勾、白冀暗中作亂,北庭有戎藩諸部虎視眈眈,西域都護(hù)府各部亦蠢蠢欲動。
平和三十年臘月,亙帝少意駕崩。翌年正月,太子少英即位登基,改元三寶,乃勵精圖治,致力改革。于內(nèi),誅剪閹宦,解除黨錮,招賢納士,整肅吏治,同時改革稅制,精簡財政,抑制土地兼并,與民休養(yǎng)生息。于外,合縱連橫,恩威并施,離間、封鎖遼東,安撫西南,拉攏西域,和親北藩,暗中又整合軍旅編制,提拔青年將領(lǐng),大舉整軍經(jīng)武,加緊備戰(zhàn)來日。
雒陽無極宮。夏日午后,艷陽高照,倦意綿綿。一派雕梁畫棟之下,忽聞書聲朗朗而來。循聲望去,但見一總角小兒端立案前,兀自仰頭背書,一舉一動,莫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只聽其緩緩背道: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xì)也夫。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面前一人,燕服烏紗,穩(wěn)坐如鐘,喜怒不形于色,陰晴難測于天,當(dāng)下兀自閉目靜聽,一派端莊肅穆。其人約莫二十七八歲,生得眉清目秀,溫文爾雅。然有道是,高山不語,靜水深流。看似白面書生,滿臉文弱相,卻是不怒自威,一派天家顏。慈眉善目之下,淡淡一股英雄氣,韜光晦跡藏不住,赫赫一派威儀感,潛滋暗長渾然來。幾步開外,尤覺望而卻步。咫尺之間,豈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此人姓少名英,表字文廣,亙帝嫡長子,于平和十三年冊立為皇太子,三寶元年正月登基稱帝,是為當(dāng)今天子,皇帝天授。
背了一陣,忽聞書聲斷斷續(xù)續(xù),但見那小兒不住搔首撓耳,一時莫不滿臉慌張:慈故能勇。儉故能……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故能……不敢為天下先,故能……
少英聞之皺眉,閉目只道: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
那小兒聞之一顫,驚慌中忙接著背道: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戰(zhàn)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wèi)之。
正背著,忽聞殿外有人不時疾呼:“遼東急報,遼東急報……”
少刻,但見一內(nèi)官模樣的人手持密報,弓著身匆匆進(jìn)門稟道:陛下,遼東急報!
定睛處,但見那人中等身材,瘦瘦弱弱,面龐方正,五官分明,看著約莫三十歲上下,眉目間隱約透著幾分滄桑。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少英身邊之人王內(nèi)侍。
少英不敢怠慢,匆匆接過手,除去蠟封,展開來細(xì)細(xì)覽畢,倏地一拍案,大喜道:“真乃天助我也!”
翌日早朝,群臣昨日大多已聞知消息,此刻紛紛各抒己見,莫不義憤填膺。
堂下一人奏道:啟稟陛下,臣以為高勾、白冀兩國,暗懷不臣之心久矣。平和年間,二賊便曾勾結(jié)一氣,多番侵?jǐn)_我朝邊境,如今又私通北庭諸部,謀絕遼東諸國入朝之道,其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是可忍孰不可忍?
話音未落,一人又接道:啟稟陛下,遼東之地,本孤竹國也,周代以之封于箕子,混沌世分為三郡。今乃不臣,別為外域,故先帝疾焉,欲征之久矣。但以閹黨成禍,乃擱置至今。當(dāng)陛下之時,安得不事,使此冠帶之境,仍為蠻貊之鄉(xiāng)乎?
座上,少英峨冠博帶,廣袖深衣。天子常服,承襲周禮。因應(yīng)五時,分明四季。其時,面南背北,正襟危坐,高山靜水,威儀自現(xiàn)。
少英因之連連點(diǎn)頭道:“不錯,朕亦有心征遼久矣?!毖援叄燹D(zhuǎn)頭于堂下一人問道:“車騎將軍,朕之前讓你督造的水師戰(zhàn)船,可已盡數(shù)打造完畢?”
目光所及,一人身長七尺,細(xì)眼長髯,看著約莫三十來歲。此人姓韓名高,表字志高,乃韓皇后胞兄,當(dāng)朝國舅,官拜車騎將軍。
韓高應(yīng)聲而起,回稟道:啟稟陛下,一千艘戰(zhàn)船已盡數(shù)打造完畢,五萬水師亦正加緊整訓(xùn)之中。
少英聞之欣然:好,糧草兵器,督辦得如何?
韓高又道:啟稟陛下,一百萬石糧草皆已備齊,依陛下旨意,其中五十萬石已提前運(yùn)往遼東。
少英兀自點(diǎn)頭,含笑陣陣,少刻忽起身道:聽旨,朕決議起水陸大軍三十萬,即日揮師征伐遼東。此役,朕要御駕親征,不破遼東,誓不還朝!
話音剛落,堂下群臣不時乃紛紛附和道:“遵旨!”“陛下,臣愿為征遼先鋒!”“陛下,臣懇請隨駕出征!”“陛下,臣亦懇請隨駕出征!”……
韓高但聽得“親征”二字,頓時一愣,將欲言,然眼見眾文武已應(yīng)聲拜倒,遂也只得硬著頭皮,順從于大流。
少英見人心所向,心中不覺大喜,遂道:“好,諸公報國之心可嘉,朕心甚慰。”言畢,環(huán)顧四下一周,忽眉頭微皺,旋即坐下身,幽幽問道:“明相何以一直緘口不言哪?”
席間一人聞之,乃緩緩起身。光鮮處,但見其人:公服從省,錦袍玉帶。羽扇搖光,手持五彩。觀外貌約莫十七八歲,生得明眸皓齒,朱顏玉貌,卻是巾幗不讓須眉,英雄不問年少,但立于堂下,尤顯英姿勃發(fā)。
此人姓明,名語先,表字穹蒼,別號青冥居士,出身北庭巫咸郡明氏世家,堂堂開國元勛之后,明氏一族主事巫女。明語先自幼天賦異稟,聰慧過人。人言其三歲便啟蒙識字念書,五歲就通曉史書經(jīng)典,八歲即精熟五行八卦、奇門遁甲,十一歲而遍知天文地理,十三歲已同當(dāng)世大家坐而論道,及笄之年曾幾度親臨沙場縱橫天下,二八之年乃奉詔入仕。今時不過而立之年,卻已是兩朝元老,歷任尚書仆射、尚書令、光祿大夫、太子太傅、光祿勛卿、太尉等職,又是亙帝托孤重臣,于朝中可謂德高望重。當(dāng)今天子因其賢明,呼其為“女圣人”,特上尊號“巫咸上師”,襲巫咸公爵,官拜太傅,錄尚書事,位列三公之上,本朝上公一人。
明語先道:啟稟陛下,臣并非無言,然只恐說來有違圣意,是故索性不語,以免自取其辱。
少英聞之一笑:無妨,朕恕你無罪。
明語先斟酌再三,忽俯身拜道:啟稟陛下,臣以為眼下征遼時機(jī)尚未成熟,故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堂下皆嘩然。
少英不動聲色,隨之問道:不知明相何出此言?
明語先道:啟稟陛下,臣以為遼東三國眼下雖互生裂隙,然尚不及彼此成仇。今信羅之所以仍臣服朝廷,全因?yàn)楦吖础准剿铝?,急于謀求破局之道。一旦朝廷起兵征遼,料其不但不會竭力相助,甚者還將陽奉陰違,以作壁上觀。若征遼順利,則信羅日后一家獨(dú)大,勢必有恃無恐。而遼東苦寒,難以長駐大軍,久之,必為其趁虛而入;反之若征遼不利,朝廷徒耗錢糧不說,高勾、白冀亦必遭大損,而唯信羅坐收漁翁之利,久之,必生異心。是故,朝廷今若揮師征遼,無異于與他人作嫁衣,實(shí)在得不償失也!
少英聞之,不自覺亦暗暗點(diǎn)頭,旋即問道:既然如此,那明相可有破解之道?
明語先道:啟稟陛下,臣以為,朝廷可暫起幽州之兵,陳列邊境,以為震懾。同時,可詔令息慎、信羅等國一并起兵,協(xié)同聲勢。如此,則二賊必不敢再造次,我朝便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少英不置可否,又問道:那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后又當(dāng)如何?
明語先道:啟稟陛下,臣以為高勾依山為城,攻之不可猝拔。今若數(shù)遣偏師,更迭擾其疆場,使其疲于奔命,釋耒入堡,而奪農(nóng)時,數(shù)年之間,倉無宿儲,千里蕭條,則人心自離,鴨綠之北,可不戰(zhàn)而取矣。故朝廷今后仍當(dāng)養(yǎng)精蓄銳,一以貫之封鎖遼東,并輔以合縱連橫之策,或令三國彼此內(nèi)耗,進(jìn)而入不敷出。若如此,臣料不出五年之內(nèi),三國必將內(nèi)外交困,窮形盡相。而后一旦有變,朝廷只需趁勢用兵,便可一鼓而下。
少英聞之,乃久久不語。片刻,忽垂頭嘆息道:“自莽賊之亂以來,高勾趁虛而入,盤踞遼東多年,始終如骨鯁一枚,頑疾一塊,長此以往,早晚必成我朝心腹大患。朕自即位以來,痛定思痛,苦心經(jīng)營遼東,便是為了能盡早復(fù)遼,與我朝除此隱憂。如今難得三國相攻,實(shí)乃天賜良機(jī),朕又豈能甘心放過?”他但說著,油然而生一臉的失意與落寞,一時眉頭緊鎖,禁不住頓了頓,不時正襟危坐,轉(zhuǎn)而倏地一臉肅穆道:“再者,倘若他日三國不僅不為我所離間,反而轉(zhuǎn)頭合謀我朝,亦或者高勾、白冀順勢屠滅信羅,至此再無后顧之憂,進(jìn)而得以全心與我為敵,那朕豈非白白坐失良機(jī)焉?”緊隨話音落,但聞他猛地一拍案,其時十指緊扣,怒目圓瞪,滿眼盡是不甘。
明語先欲再勸,孰料少英倏地一揚(yáng)手,目光堅決道:行了,朕意已決,明相不必再贅言矣!
明語先無可奈何,長嘆一聲罷,唯俯身拜道:臣,遵旨。
時座中有一年輕后生,見狀似心有不忿,起身欲再諫。然望明語先暗中連連搖首,其時乃止,話風(fēng)一轉(zhuǎn),旋上前拜道:陛下,臣……臣亦懇請隨駕出征!
此子約莫二十來歲,觀其人:袍服束冠,腰懸玉帶。人高馬大,形似蒼松。唇紅齒白,鼻若懸膽。碧眼如電,褐發(fā)云卷。那光景,真叫一個:衣冠楚楚,英姿勃發(fā),外貌奇?zhèn)?,卓爾不凡?p> 此人姓少名光,表字叔瑤,因生來外貌不凡,故乳名曰“碧眼兒”,太一宗室,亙帝三皇子也,年八歲始立為安定郡公。傳其自幼勤勉,文武兼?zhèn)?,?shí)乃不可多得之才。然因是庶出皇子,其母賢妃又是出身藩國郡主,于朝中全無人脈根基,是故不為亙帝所喜,亦頗受皇親權(quán)貴冷落,唯與太子少英交情篤深。至少英即位,始受提拔,年少即拜西域都護(hù),常年鎮(zhèn)守西域府,忠心耿耿,屢建奇功,因之加封西涼王。西域各部憚其威名,謂之曰“七將軍”。三寶五年,因縱兵劫掠而遭彈劾,一度賦閑在家。后蒙特赦,舉勇猛知兵法,復(fù)出為護(hù)項(xiàng)校尉,又因平亂戍邊有功,遷司隸校尉至今。
少光為人少言不泄,有氣敢任,未弱冠,膂力絕人,好馳騁田獵,不修細(xì)行,縱情肆欲,兩京患之。太傅明語先嘗欲教之孫吳兵法,對曰:“臨陣顧方略何如耳,不必拘泥古兵法。”昔亙帝嘗為賜婚,既允,卻又失信,言曰:“大丈夫功業(yè)未立,何以家為?”由是亙帝益輕惡之。因其生性跋扈,是以不諳人際往來,京中除少英外,唯與明語先交好。昔明語先任太子太傅時,他便是太子侍讀,常年于明語先門下為學(xué),是故尤為敬重之,彼此既是師徒,又是知己。后,二人又相繼入閣,明語先主朝政,少光善兵戎,一文一武,莫不相得益彰。
太一三寶八年二月,遼東信羅國忽上書朝廷,告發(fā)高勾、白冀兩國,暗中勾結(jié)北藩,欲圖謀不軌。新帝少英覽書大怒,即日起水陸大軍三十萬,御駕親征遼東,車騎將軍韓高、司隸校尉少光等隨駕出征。
二月,少英發(fā)洛陽東征。三月,至定州,后又親佩弓矢,將隨征文武趨幽州。是月,車騎將軍韓高軍發(fā)柳城,多張形勢,若出懷遠(yuǎn)鎮(zhèn)者,而潛師北進(jìn),出高勾不意。
四月,韓高自通定渡遼水,進(jìn)至玄菟。高勾大駭,城邑皆閉門自守。司隸校尉少光將兵數(shù)千至新城,自引十余騎直壓城門,城中驚擾,無敢出者。前鋒先渡遼水,爾后徑趨建安城,破高勾兵,斬首數(shù)千級。不日,韓高、少光又會攻蓋牟城,克之,俘兩萬余人,獲糧十余萬石。少英至北平。
五月,水師渡海襲占卑沙城,旋又分兵進(jìn)鴨綠水。韓高軍進(jìn)逼遼東城下。高勾以步騎四萬援遼東,少光領(lǐng)騎四千迎擊,韓高引兵相助,大敗其援軍,斬千余人。少英渡遼水,撤橋以堅軍心,并親領(lǐng)精兵圍遼東城,遣銳卒登沖竿至城上,乘風(fēng)燒毀西南樓,城破,殺高勾兵萬余人,旋兵發(fā)白巖城。烏骨城高勾守將遣兵萬余援白巖城,少光率勁騎八百擊之,追擊數(shù)十里,斬千余人。
六月,韓高攻白巖城西南。少英臨其西北督戰(zhàn),迫降守將,旋率眾轉(zhuǎn)攻安市。高勾名將高延輝引兵及靺鞨眾十五萬來援,少英欲先敗援軍,后攻安市。高延輝引軍直進(jìn),去安市城四十里。少英猶恐其低徊不至,命先鋒將千騎以誘之,始交兵而佯敗走。高勾兵趁勢疾進(jìn),至安市城東南八里合兵,依山列陣,長四十里。
少英親引數(shù)百騎乘高望之,觀山川形勢,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于是召隨行諸將問計,少光以為:“高勾傾國出動,平壤守軍必少,愿領(lǐng)精卒五千擊之。”少英不納。
少英夜召文武計事,韓高為畫計,于是命韓高將步騎一萬五千陳于西嶺;命少光將精兵一萬人為奇兵,自山北出于狹谷以沖其后。少英自將步騎四千,挾鼓角,偃旗幟,登北山上,令諸軍曰:“聞鼓聲而齊出奮擊。”又遣使撫高延輝,怠其守備。翌日,高延輝獨(dú)見韓高布陣,勒兵欲戰(zhàn)。
兩軍對圓,高勾兵前鋒沖陣。時見一騎奮勇當(dāng)先,一桿銀槍,沿路橫劈豎砍,眨眼間已挑落十余騎,走馬陣中,竟無人能敵,乃揚(yáng)眉大叫:我乃高勾先鋒將軍李乃王,何人敢來受死?
但見其人背寬腰壯,臂長腿粗,目似銅鈴,聲若旱雷,原是號稱高勾第一力士李乃王也!
眾將咸欲戰(zhàn),時忽見陣中緩緩走出一騎,應(yīng)聲嗆道:“吾來領(lǐng)教領(lǐng)教!”其聲若洪鐘,悠遠(yuǎn)而綿長,眾軍聞聲望去,但見其虎目蒼髯,身長如柱,原是韓高。
那李乃王其時正殺得紅眼,窺得來人,直如見血之猛獸一般興奮,揮舞起長槍,大呼陷陣:來吧,反正不管來多少人都一樣!吾輩之武運(yùn),在這一刻已銳不可當(dāng),縱你何等對手,也不過迸發(fā)出更多炙熱的火花……
目光所及,韓高長槊半曳地,目光如刀戟,任憑那李乃王如何氣勢洶洶,兀自仍驅(qū)馬游走,不緊不慢,彷佛一頭正在緩緩靠近獵物的豹子。
會此時,大風(fēng)起,山雨欲來,黑云壓城,突如其來一道閃電劃破天幕,電光晃得人雙眼難睜。一個恍惚,但聞一陣刺耳的馬嘶,回神驟見韓高已躍馬近前,不等那李乃王作多反應(yīng),呼地一槊已照著懷里刺來。兵甲相觸,火花乍現(xiàn),但聽“啊”的一聲慘叫,那李乃王應(yīng)聲已被挑落馬下,眾軍一時皆驚!
定睛處,韓高勒定馬頭,一臉鄙夷地啐了聲:廢話真多!
眾軍奮起,高勾兵因之不能陷。少刻,忽望見山北塵起,頓時山上鼓角震天,大舉旗幟。
韓高大喜,乃高聲斥四下:“眾軍聽令,休要放跑了敵將,給我殺!”于是諸軍鼓噪并進(jìn),趁勢掩殺。
高勾兵見腹背受敵,乃大懼,欲分兵御之,而其陣已亂。忽陣中一將奮起,蛇矛一挺,信手挑落游走之?dāng)?,于萬軍叢中飛馬大呼:不要亂,不要亂,速速收攏隊(duì)形,隨我突圍——!
但見其人面若冠玉,目若朗星,手持丈八點(diǎn)鋼矛,身披魚鱗甲,坐下追風(fēng)駒,真是相貌堂堂,威風(fēng)凜凜!正是高勾國中名將高延輝。
高勾兵聞之,抖擻過精神,紛紛蜂聚過來,齊力沖圍。于是隊(duì)伍漸整,喊殺聲震天,高延輝一人奮勇當(dāng)先,士卒皆爭相效死,其時宛若一把利劍,徑直沖向官軍陣壘。
韓高見狀大怒,猛一踹馬腹,挺槊直奔那高延輝而去:賊將休狂,吃我一槊!
高延輝見來者不善,不敢怠慢,殺退糾纏之?dāng)?,奮力來戰(zhàn)韓高。兩馬相交,火花四濺,時矛游槊走,馬鳴風(fēng)嘶,真是棋逢對手,難分伯仲!
鏖戰(zhàn)五十合,時狂風(fēng)驟起,驚沙撲面,地暗天昏,人影恍惚。韓高欲漸力竭,無意作多糾纏,長槊帶風(fēng),往那高延輝面門上虛晃一槊,瞅準(zhǔn)了時機(jī),回馬便走。
高延輝大喜,時揚(yáng)眉立馬,于四下不住高呼:突圍,突圍,突圍——!
高勾兵大振,士卒欲發(fā)奮起沖陣,眼瞅著便要蕩開重圍而去。
血肉橫飛之際,天邊忽來一桿畫桿青龍戟,伴隨著戰(zhàn)馬刺耳的嘶鳴,席卷過隊(duì)伍,徑直奔向那高延輝。會天雷電大作,風(fēng)云際會,甲光映著電光雷火,飛影卷著驚沙走石,一路呼嘯而來,恰似列缺霹靂,又如狂風(fēng)驟雨,看著愈發(fā)猙獰可怖。定睛處,少光形同兇煞,動若風(fēng)雷,時飛馬大叫:賊將休走——!
那高延輝適才殺退四敵,見狀大驚,應(yīng)聲一挺蛇矛,忙抽身來戰(zhàn)。說時遲,那時快。只聽“鐺”的一聲,矛戟相抵,一時乃僵持不下。
然少光這一戟,畢竟蓄勢而發(fā),力敵千鈞。而那高延輝乃被動迎戰(zhàn),雖一時反應(yīng)得及,卻難持久得住,唯奮力招架而已,因此便失了先機(jī)。少光自然不會放過此等良機(jī),金戟倏地一橫,直劈那高延輝右手,只等他手一松,順勢挑開蛇矛,照著他面門便是一戟。然那高延輝到底也非等閑之輩,倏地一閃身,不時蛇矛一揮,竟單手挑開金戟,真是眼疾手快!
少光哪里肯罷休?大喝一聲罷,呼地金戟一抽,順勢一個海底撈月,轉(zhuǎn)眼又直劈過來。那高延輝方才被驚出一身冷汗,見得金戟帶風(fēng),又呼嘯而至,慌忙揮矛去擋。奈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矛戟相撞,火花乍現(xiàn),但見少光金戟一抽,雙手順勢往身后那么一甩,轉(zhuǎn)眼竟從另一側(cè)又橫劈而來。那高延輝見狀大驚失色,倉促之間,蓄力不及,矛戟相抵,只覺耳畔“嗡”的一聲,頓時被震得雙臂酥麻,神志恍惚。
少光乘勝追擊,倏地一拉韁繩,不時躍馬而起,直踢他馬頭。那高延輝一時應(yīng)接不暇,回神下意識急扯馬鬃,雖有驚無險,卻也因此露出來好大一個空檔!此時此刻,若換作一般人,縱然不是個任人宰割,那也至少得是個抱頭鼠竄,能撿回條命來便已是萬幸矣??煞从^那高延輝呢,卻是藝高人膽大,眼見得命懸一線,便索性孤注一擲,但見蛇矛帶風(fēng),忽一轉(zhuǎn)身,竟順勢來了一記倒馬刺!
他這一下,純屬置之死地而后生,打的便是個逆勢而為、出其不意的聲勢仗,搏的便是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決死計。說白了,生死懸一線,全看誰膽大,怯一步你便失了先,猶豫一下你就死。若遇到個馬虎大意的,亦或者膽怯保守的,說不得還真便著了他的道。然則他這一手畢竟臨時起意,無甚章法可言,成敗自然在敵而不在我。
再者,少光是何等人物?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決生死,又豈會被那些個旁騖所擾?見勢,蓄滿了一身力,照準(zhǔn)了那高延輝懷里,提戟便刺。電光火石之間,但聽得一聲大喝,尚不及等人作反應(yīng),那金戟“呼”地一下便竄將過來,幾乎貼著那高延輝矛鋒走勢,轉(zhuǎn)瞬已抵至心口!那高延輝雖有心死戰(zhàn),奈何實(shí)在力竭難支,但聞金屬聲大作,尚不及發(fā)上力,手中蛇矛已應(yīng)聲而飛,眼見一桿金戟魚貫穿胸!
一片血霧散落,定睛處,少光猙獰著面目,低沉著喉嚨,雙手不時扭動金戟,順勢貫穿那高延輝后背,緩緩將之挑將起來,任鮮血直流,哀嚎四起:喝喝喝——!
那高延輝被挑于半空之中,頓時意識全無,血流如注,只抽搐了片刻,便一命嗚呼矣??蓢@一代悍將,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場,實(shí)在叫人唏噓。會此時,大雨傾盆而下,雨水夾雜著血水,片刻間便洗凈了這一刻的歡喜與悲傷,隨之而來的又將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只是不知道又會夾雜著多少新的悲歡離合。
諸軍因之大振,喊殺聲驚天動地,瞬時淹沒敵陣。高勾兵群龍無首,又?jǐn)z于少光虎威,立時大亂,潰不成軍。余眾欲收殘兵依山自固,韓高命諸軍圍之,悉撤橋梁,斷其歸路。高勾兵度勢窮,即舉眾降,時伏聽者甚眾。高勾舉國大駭,后黃城、銀城皆自拔遁去,數(shù)百里無復(fù)人煙。
至六月,官軍水陸并進(jìn),一路攻城拔寨,連克十余城,直至安市城。因高勾多山,不利大軍突進(jìn),敵又據(jù)險死守不出,乃久攻一月而不下。少英見安市城險兵精,而建安兵弱糧少,欲出其不意,先攻建安。車騎將軍韓高勸曰:“越安市而攻建安,恐糧道遭截,其弊甚矣?!鄙儆⒛酥埂?p> 時司隸校尉少光為獻(xiàn)策:“既拔安市不易,不如棄而先取烏骨,其余擋道小城必潰,平壤則不可守。”群臣多以為善。然車騎將軍韓高以為:“天子親征,不可冒險僥幸,應(yīng)先破安市,再取建安,方為萬全之策?!鄙儆闹鞂9グ彩?。
韓高于是命部眾于城東南筑土山,寸寸抵近城墻;又令士卒車輪戰(zhàn),以沖車炮石毀城樓。高勾兵筑高城墻以守,又立木柵堵塞缺口。官軍筑山晝夜不息,經(jīng)數(shù)旬,山頂高逾城墻幾丈,韓高以兵駐守。會天霖雨降,山頂坍下,壓崩城墻,士卒驚惶。高勾兵趁勢縱數(shù)百人出戰(zhàn),奪占土山。官軍復(fù)奪回,后又復(fù)失,如此往復(fù),于是日趨膠著。復(fù)一月,終不能克。
至九月,其時已值深秋,而遼東早寒,草枯水凍,士馬難久留,且糧食將盡,兵卒歸心似箭,士氣每況日下。會有人告發(fā),國中有太平道張于室等人,暗中聯(lián)絡(luò)各地信徒,圖謀造反。不日,各地太平眾果聞風(fēng)而動,誅殺官吏,焚毀府衙,響應(yīng)者萬計,公然反叛朝廷。
少英聞之大驚,命盡焚兩國積粟后,旋班師還朝平叛。先拔遼、蓋二州戶口渡遼,乃耀兵于安市城下而旋,城中皆屏跡不出。城主登城拜辭,少英嘉其固守,賜縑百匹,以勵事君。命韓高、少光將步騎四萬為殿。
此役,高勾、白冀兩國雖僥幸固守,然經(jīng)此一役,官軍拔玄菟、橫山、蓋牟、磨米、遼東、白巖、卑沙、麥谷、銀山、后黃十城,徙遼、蓋、巖三州戶口入中國者七萬人,斬俘不計。后又經(jīng)累年封鎖,兼之籠絡(luò)周邊藩國多方襲擾,兩國因之民生凋敝,內(nèi)亂不止,再無力侵?jǐn)_周邊。
三寶八年九月,太平道起義爆發(fā),各地信徒響應(yīng)者眾,天下為之大震。初,太平軍籌謀已久,蓄勢而發(fā),因之星火燎原,聲勢浩大,竟連克關(guān)中數(shù)鎮(zhèn),兵鋒徑指帝京。官軍措不及防,會精銳東去,倉促調(diào)動間,上下屢屢失配,唯堅壁清野,據(jù)險而守。
是歲臘月,穎川陷,太平軍攻入陽翟城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往昔富饒安寧的陽翟城,只一日之間,便被付之一炬。痛哭聲與哀嚎聲,混雜著刀光劍影,將這一刻的殘陽染得血紅血紅。此情此景,儼然是個人間煉獄!
城外高崗之上,忽一聲鷹唳穿云過,一個倩影凌風(fēng)而立,親見眼前這副慘狀,莫不心如刀絞。
紅羅:“吾一直將汝視作遵奉大義、為民請命之人,不曾想汝得勢之后,竟也是這般殘暴不仁,利欲熏心!此等禽獸不如行徑,又與那些為富不仁、當(dāng)權(quán)無為者何異?”當(dāng)下義憤填膺,但望斜陽,莫非悔不當(dāng)初。躊躇片刻,倏地蛾眉倒蹙,恨恨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這可便怨不得我了……”
言盡于此,拂袖而去。斜陽之下,依稀只見得一個幽怨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