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fēng)拂過,時近夏初,滿樹的梨花飄落,滿地的花瓣潔白如雪。
女子坐在樹下,攤開手,一片花瓣落在她的手上。她的目光卻落在遠處,似乎在思考著什么,聽得一聲鹿鳴,這才回過頭來輕聲喚道:“呦呦?!?p> 小鹿并未理她,只是低頭嗅了嗅滿地的潔白,接著張口吃下一朵梨花。
“我這么做,對他們是不是太殘忍了?”
小鹿依舊不理會,只低頭專心吃花,但漸漸的白色的花朵變成了一條條黑蛇,漸漸將小鹿整個給纏住,越收越緊。
“不要!”鹿幽悠感覺到呼吸困難,立刻坐起身,深呼吸,好半天緩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做惡夢了,大概是昨晚看到那漫山遍野的蛇群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自然而然就夢到了。夢中被蛇纏住時冰冷的觸感還在,讓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屋外天已大亮,片刻后門外響起敲門聲。
“幽悠,起來吃包子?!鼻漤驳穆曇魝鱽?,不等她回答,就聽到卿聿離開的腳步聲。
鹿幽悠快速穿戴妥當(dāng),梳洗完畢后拿了酒壺出門,果然見到卿聿正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吃著包子,見她出來,淺淺一笑。碎墨站在一旁專注地吃包子,包子太燙,吹了兩口氣,對鹿幽悠的出現(xiàn)似乎根本沒有察覺。
陽光有些刺眼,看著卿聿的笑容和碎墨的專注,只不過是多了兩個人,鹿幽悠卻想到了“熱鬧”這兩個字,心里也覺得有些好笑,不過是多了兩個人,而且還算不上熟人,為什么會突然聯(lián)想到這個,只是鹿幽悠已經(jīng)太久沒有體會過熱鬧的感覺,特別是到這兒之后,她一直都是一個人,都快忘了熱鬧是什么。
原本因噩夢而起的陰郁不知怎的就一掃而空,才想露出個笑臉,就記起魏十的事,算了,有求于人的是她,立馬擺出自認(rèn)為最燦爛的笑容看著卿聿。
“船已經(jīng)雇好了,明日我們就出海?!鼻漤策@時已經(jīng)把手里的包子吃完了,伸了個懶腰說道。
這么快?鹿幽悠對他的速度感到意外,從昨夜到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是沒時間去雇船的吧?難道是一早就準(zhǔn)備好的?好吧,這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既然提到這件事,那正好。
“卿公子,你看,我跟你一起出海也很危險是吧?海上的情況那么復(fù)雜,萬一又像上次迷路了,或者遇到大風(fēng)浪船翻了怎么辦?我要是不愿意去,你應(yīng)該也做不出來強人所難的事,對吧?”
卿聿似笑非笑地看她:“你想說什么?”
“只要你能救魏十,我就跟你去?!毕肓诉@么久,目前鹿幽悠也就只想出這樣一個可以讓卿聿救魏十的辦法,他既然那么想找到那個白衣琴師,就有可能因為這個而妥協(xié)。鹿幽悠也想過了,那日船上的人那么多,就連白燁也在,為什么卿聿偏偏選擇帶著她一起去?這其中應(yīng)該還有卿聿沒有告訴她的原因。既然如此,不用這點談條件實在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看著鹿幽悠堅定的目光,卿聿就笑了起來:“是你賭輸了,愿賭服輸,難道鹿姑娘現(xiàn)在想要不認(rèn)賬?”
一聽到卿聿喊“鹿姑娘”三個字,鹿幽悠就知道他必定是在生氣,可是她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示弱。
“那是你騙我的,你說如果我贏了就不會對魏十動手,可是你本來就殺不了他,那個賭約根本不成立,”真當(dāng)她好忽悠嗎?鹿幽悠說完,雙手撐在卿聿面前的桌子上直勾勾地看著他,“所以,要么你救他,我跟你出海,要么你就自己去找那個琴師吧!”
院子里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劍拔弩張。
良久,卿聿才問道:“不過是一個鬼而已,你為什么一定要幫他?”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想幫他!”
最終,卿聿既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而是站起身把手伸到鹿幽悠的面前:“酒壺給我?!?p> 拿過酒壺,他將魏十重新放出來,魏十現(xiàn)在已經(jīng)醒了,又恢復(fù)了人的模樣,腹部的傷也沒再流血,只是整個人都變成了變透明狀,他卻渾然未決,只是雙眼空洞無神地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對外界的事情不聞不問,就這么怔怔地看著前方,一動不動。
鹿幽悠雖擔(dān)心,但是看著魏十這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她又不知道該怎么安慰。畢竟沒有經(jīng)歷過想魏十那樣刻骨銘心的愛情,自己說再多的感同身受也只是在騙人而已。在她的眼里,吳笙這種人連再提起都是浪費口舌。
倒是卿聿先說了話:“如果你想死,我現(xiàn)在就可以成全你?!甭唤?jīng)心的語氣,那笑容看起來也像在說笑。
鹿幽悠瞪他一眼,緊張地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只要他敢動手,她立馬就撲過去阻止。
魏十卻沒有反應(yīng),對自己的生死也毫不在意。
“或者你想親手殺了吳姑娘為自己討個公道?”
鹿幽悠不解,卿聿又在鬧什么幺蛾子?
魏十依舊不動,就連提到吳笙他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不會是真的傷心過度,整個人已經(jīng)變得癡傻了吧?
卿聿嘆口氣:“你若自己想死,沒人能阻止,只是幽悠救了你,恩也是要報的?!笨此茻o意地說完這句話,卿聿重新坐回去,碎墨已經(jīng)拿了一本書來,他接過就翻起來,看起來是不打算再理會魏十。
鹿幽悠沒想到卿聿居然這么說,這話題轉(zhuǎn)的也太快了吧?而且說什么報恩,自己好像也沒做過什么,昨夜的事她也根本沒幫上忙,這恩是哪里來的?現(xiàn)在提起這個又是為了什么?
院子里安靜下來,碎墨站在卿聿身后,卿聿專心看書,鹿幽悠只看著坐在地上的魏十,而魏十依舊雙眼茫然地看著前方,偶爾聽見翻書的聲音,這么一坐就是一整天,鹿幽悠也不打算做生意,一開始還老老實實坐著,時間一長就坐不住了,起身去研究院子里有多少個螞蟻洞。
臨近黃昏,一直坐在地上的魏十動了動,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鹿幽悠不放心,拉著卿聿一起跟在后面,只見魏十的腳步越來越快,一直走到城西的一座小橋下,看著眼前的柳樹沉默不語。
鹿幽悠覺得這里似曾相識,回想起來才發(fā)現(xiàn)是在夜明珠的記憶里見過這里。當(dāng)初魏儒寧就是在這里把夜明珠贈與吳笙的,這里也算是兩人定情的地方。
良久,魏十轉(zhuǎn)身對著卿聿和鹿幽悠說了今日的第一句話:“在下身無所長,時日無多,只怕是沒有什么能夠報答鹿姑娘的恩情了,唯有請鹿姑娘受在下一拜?!闭Z氣真誠,說完十分鄭重地彎腰作揖。
做完這些,魏十復(fù)又轉(zhuǎn)身,折了一條柳枝在手,接著將柳枝拋入河中,嘴里念道:“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p> 鹿幽悠想起當(dāng)初定情時,魏十曾念過這首詩的前兩句——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忽然有些唏噓,也許有的事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注定了不會有好的結(jié)局。鹿幽悠看著魏十頹喪的背影,心里也有一點不確定,在這之前她認(rèn)為不論發(fā)生什么事,只要活著就好,可如果是一直活在被戀人背叛的情緒里,也不知道對魏十是不是好事。
“魏儒寧,你恨她嗎?想殺她嗎?”這已經(jīng)是卿聿第二次詢問現(xiàn)在魏十對吳笙的感情。似乎,他很在意這一點。也許是真的擔(dān)心魏十找吳笙報仇?
鹿幽悠很不滿卿聿一而再地刺激魏十,一邊使眼色一邊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何苦在這個時候往別人傷口上撒鹽?
卿聿卻只當(dāng)不見。
“魏儒寧已死,在下魏十。”
魏十沒有直接回答卿聿的問題。卿聿卻像是得到了答案,正要走向魏儒寧,卻發(fā)現(xiàn)被鹿幽悠拉著,滿臉防備的模樣,默默地嘆了一口氣,罷了,如果一開始和鹿幽悠的賭約只是他臨時興起,但是在知道她竟然會使用魂牽術(shù)后,帶著她一起去找那琴師似乎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了,既然如此,如今能緩和一下關(guān)系也是件好事。
你要干什么?
鹿幽悠一刻都沒有放松警惕,就怕卿聿什么時候突然出手。
“魏十,你還想再留在這世上嗎?”
魏十一怔,隨即答道:“在下自然希望能留下幫鹿姑娘打理鹿鳴齋。”
“我有辦法能延緩你體內(nèi)鬼氣的消散速度,只要你不再強行使用力量害人,要徹底消失大概得過百年?!?p> 鹿幽悠聽了比魏十還要激動,連眼睛也有了光彩:“真的?”
卿聿點頭。
鹿幽悠仔細(xì)看他,再看他,嗯,應(yīng)該不是在騙人,知道卿聿是妥協(xié)了,開心起來。這是個好消息,畢竟鹿幽悠是人,對她而言,百年就已經(jīng)是人的一世,死了也就等同于消失,她從沒考慮過還有什么輪回轉(zhuǎn)世,一百年已經(jīng)足夠魏十為自己再活一次,這就足夠了。
“謝謝!”鹿幽悠一邊笑一邊沖卿聿說道,眼睛彎彎的,就像此時空中升起的那輪弦月,然后轉(zhuǎn)過身就跑去恭喜魏十。
卿聿看著鹿幽悠開心的就差蹦起來,也勾了嘴角,露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對魏十說道:“你要記住今日的話,從此世上只有魏十?!?p> 魏十聽后微微一笑,點頭,魏十就是魏十,那些愛恨都是魏儒寧的,與他再無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