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人愛看熱鬧,跟后世滿清晚期的皇城根人很像。
但凡一個民族愛看熱鬧的人多了,這個社會就要出問題了。
劉氏鐵鋪是西水門興國寺橋邊的老鐵匠鋪子,年輕的老板叫劉猛,這間鋪子從他父親傳到他手里已有三十年,因為手藝不錯,生意還算紅火。
店鋪一半是打鐵區(qū)域,一半是刀劍架子和成品柜臺。
劉猛看著眼前趴在刀劍架子邊的小怪物,又看看旁邊圍的一圈人,臉色有些蒼白。
圍觀的人不少,但沒有一個人前來幫忙,直到隔壁的軍士過來后,才把那個怪物逼到墻角。
這家伙長的實在滲人,渾身布滿了鱗片,背有麟鬣身材修長,還有四只爪子。
劉猛身上寒毛都豎起來了,六尺多的漢子身在發(fā)抖,人就是這么奇怪,有的人長得兇神惡煞敢,又敢殺人放火,可以一只癩蛤蟆爬到他的腳面上,就會讓他渾身僵硬。
不知是誰喊道:“天哪,這像是龍。”
人多是盲從的心理,有人提示了,眾人便覺得果然像是龍,于是就有很多人紛紛在喊:見龍了,見龍了。
叫的人多了,驚動旁邊的軍械坊,里面的軍卒以為外面出現(xiàn)騷亂,兩個小隊就圍了過去。
出現(xiàn)龍了?奕子楓覺得很可笑,你要說出現(xiàn)了恐龍,他沒準會相信,要說出現(xiàn)傳說中的龍……別鬧了。
龍是一種可以直接跟皇帝掛鉤的動物,趙良嗣作為直龍圖大學士,如果沒看到此事倒也罷了,既然看到了卻不去一探究竟,若是被有心人弄到御史臺那里沒準就會被彈劾到皇帝面前。
亮出身份,兩人進入鐵匠鋪,圍觀者自動讓出通道。
“且慢!”趙良嗣及時制止了一個挺槍欲刺的軍士,再遲片刻,那一槍就扎下去了。
那條“龍”還想往后退,后面就是墻壁,已經(jīng)退無可退。
當看清眼前這東西時,趙良嗣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條似龍非龍的東西的確讓人頭皮發(fā)麻。
“咦,這玩意怎么會跑到這里?”奕子楓驚訝道,向那條“龍”走去。
“子楓認識?”趙良嗣一把抓住他,覺得他不顧危險有點冒失。
《動物世界》沒少看,喙頭蜥而已,這東西后世不稀罕,不過沒想到會有這么大,目測有一米四,不是最大才一米的嗎?難道這是姚明版的?
喙頭蜥是生長在新西蘭島附近的一種類蜥蜴,可以說是地球上生物中的活化石,屬于三疊紀時期的生物,這是比侏羅紀還靠前的存在,宋朝到后世的一千年時空在人家兩億多年面前就是彈指一揮間。
這種動物出現(xiàn)在這里簡直就是個奇跡,誰帶來的?
“這不是龍,不過一條蜥蜴罷了,只不過這家伙可不屬于這里的?!鞭茸訔饕呀?jīng)走到這條喙頭蜥身邊。
黑牛在一旁緊緊跟隨,手里多了一根木棍。
奕子楓看著喙頭蜥,忽然臉色變了一下。
他記憶里似乎想到了一段秘辛,宣和二年、李善慶、軍械所、茶館、龍……
那段秘辛和這個場面何其的相似,只不過茶館變成了鐵匠鋪。
巧合嗎?
喙頭蜥是個性格溫和的爬行類動物,奕子楓沒有聽到過它攻擊人類的記錄,但是在同類中領地意識很強,因為它內(nèi)斗內(nèi)行外斗外行的特點,后世也有人把它當做寵物養(yǎng)。
奕子楓沒敢說出它真實的屬性,這東西其實并不屬于蜥蜴,它的真實身份還真是龍科,一旦說出來,在這個封建時代太容易犯忌諱了。
這個家伙的第三只眼似乎能感受到奕子楓危險值很低,對這個在它身邊蹲下來的生物好奇的看了看。
奕子楓知道黑牛的包袱里藏有肉干,伸手問他要了一條。
撕下一小塊放在喙頭蜥面前。
吐出信子嗅嗅空氣,覺得應該可以吃,然后真的吃了下去,估計已經(jīng)餓到不行。
有了這個良好的開始,一條肉干被吃完之后,喙頭蜥已經(jīng)可以讓奕子楓隨便摸它。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趙良嗣讓軍士勸散眾人,這種事情越低調(diào)越好。
向鐵匠鋪老板要了一條麻袋,奕子楓把喙頭蜥裝了進去,丟下一貫錢給他,雖然劉猛可能巴不得有人把這怪物請走,但在人家店里出現(xiàn),總不能白拿吧。
怪物雖然在麻袋里,威懾力卻是不小,奕子楓抱著它所到之處,男女老少人人辟易,媲美避水珠的效果。
“良嗣兄,恐怕你我得告辭了?!泵撾x了廣大群眾的眼睛之后,奕子楓匆匆向趙良嗣告辭。
趙良嗣很少看到奕子楓表情這么凝重。
“子楓,這東西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他指著麻袋里的東西問。
空氣有些沉悶,跟奕子楓現(xiàn)在的心情一樣,他用力呼吸幾下空氣,越發(fā)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把麻袋遞給黑牛,這東西六七斤重,抱久了他這小身板也吃力,黑牛很想拒絕,瘆得慌,但猶豫一下還是接過來了。
“它倒沒什么,可能我還得感謝它的出現(xiàn),開封要下雨了,良嗣兄當早做準備,不要淹了府上?!?p> 這話聽著就像在胡扯,但趙良嗣的直覺告訴自己還是應該相信。
“東京就要大雨成災嗎?”
“我不能確定,但十有八九,另外這事無論發(fā)生或不發(fā)生,兄長都莫要說出自我口?!?p> “這是為何?”
“折壽?。 鞭茸訔髦缓糜钟眠@句話搪塞,遇到災難裝聾作啞不是他的風格,但自己現(xiàn)在人輕言微于事無補,所以只好透露給有辦事能力的人。
“如果兄長有能力能為滿城子民解倒懸之急,就請斟酌籌辦,若是不便,可以委婉通知一個叫唐恪的官員……”奕子楓知道。歷史上這一次的東京水患就是唐恪組織救災的,但此人目前在朝中是什么官職,他一無所知。
告辭疑竇叢生的趙良嗣,他已歸心似箭,一路原路返回,路過朱富貴那里,順便把白天抽空寫的購物材料單給了他父子倆,告訴他們立刻購買,如果來不及,也跟物料商家下好訂單寫明價格,再交一成定金。
離家兩天,奕子楓忽然覺得自己像離開很久,居然有了想家的感覺,家這個概念,在他心里已不知覺的發(fā)芽了。
太平橋這邊雖是外城,得利于蔡河之便同樣商家云集,更由于內(nèi)外城之別,同樣的物品這里要比內(nèi)城便宜多了。
朱家父子是當?shù)赝ǎ瑤е秃谂W饬艘粭l略大的雙櫓船,順著沿街的商鋪開始購物,除了柴米油鹽醬醋茶之外,各種酒類又買了幾十壇,就連石碳生鐵也買了一二百斤,幸虧奕子楓有個書生身份,否則船家都不敢讓他上貨。
一圈下啦,不但奕子楓所購之物齊備,連朱掌柜所需之物也基本購齊,個別貨物不全的也答應明天送上門來。
一聲船號,船老大把船撐離了岸,按照這位公子的吩咐雙櫓全速前進,絲毫沒有偷懶。
本來他是不想這個時辰出船的,雖然五月的白天很長,但到了朱仙鎮(zhèn)天也要黑透了。
可是公子給了雙倍的價錢,又是自己熟透的水路,很值得冒險夜行。
朱仙鎮(zhèn),迎仙居。
江秋蒳正坐在她的賬房里一言不發(fā)的生著悶氣,豆蔻坐在一旁干著急,想不出該怎么勸自家小娘子。
老爺也真是的,明知道小娘子對他想悔婚的念頭很生氣,偏偏還請那個什么趙管家父子前來用宴,你想請就偷偷的請也行,還勸小娘子從側(cè)門悄悄去看那人的兒子,這不是在給她上眼藥嗎?
看來老爺真的不懂小娘子的心在想什么,傻姑爺現(xiàn)在真的好厲害呢,寫的上聯(lián)連陸教諭那樣學問的人對了兩天都對不出來,哼,就是人有點壞,居然說人家是賣唱的。
江員外看著眼前的胖大少年怎么看怎么滿意,瞇著眼睛暗中點頭。
少年身邊的中年男子同樣瞇著眼睛看江員外,心中同樣亦是滿意,這個江員外家財萬貫,跟自家也算門當戶對,兒子娶他家的閨女算是說得過去,而且聽聞那女孩不僅知書達理,容貌更是萬里挑一。
“維揚,你江伯父當初也是舉人出生,以后學問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好生向你伯父請教,若是能得他指點一二,也是你的造化!”
說話之人正是趙家莊的代理莊主趙管家,胖大少年是他的兒子趙維揚。
趙維揚趕緊起身行禮,表面工作倒是做得十足,這讓江員外越發(fā)的滿意起來。
這樣的見面只是試探,并不會真的談及婚嫁的層面上來,江員外不敢現(xiàn)在就挑明了說,畢竟還有個婚約擺在面前,那個婚約也是不能讓趙管家知道的。
一切似乎不錯,這孩子比奕梓烽那個廢柴強多了,做事有眼色,身材相貌一看就是個有福的相。
剩下的就是如何取消和奕家的婚約,或者等秋闈之后那個家伙落第了再狠狠的羞辱一番,讓他無地自容,知難而退!
江員外口中那個家伙此刻正在船頭上忙活,本來月初就沒有月光,現(xiàn)在天氣似乎更有些陰郁,河道上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船根本不敢全速行進。
蔡河不是很寬,奕子楓拿出今天購買的銅鏡,又向船老大要了一面,點上兩只牛油蠟燭,利用銅鏡反光照射岸邊,那些參照物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醒目,如此目測航線,船家又把速度提了起來。
黑?,F(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少東家的鐵粉,這兩天跟著少東家見識了東京的繁華,眼界開闊了不少,他想到在京城中見到那個讓自己想跪下磕頭的王爺,見了少東家也都非??蜌獾?,少東家真厲害。
以后就跟在少東家身邊保護他,誰要惹了他,我就像打刺客那樣的打他。
船到了朱仙鎮(zhèn)已是酉末時分,黑牛是個大肚漢,一頓不吃都餓的發(fā)慌,奕子楓便讓船家派人去車行叫車,一會準備趕夜路。
安排過后,他帶著黑牛去迎仙居吃飯,想了一下,連船老大也叫上一起,反正現(xiàn)在身上不缺錢。
迎仙居的生意不錯,樓上的雅間全滿,想吃飯只有一樓大堂內(nèi)的桌子可坐。
反正就是打個尖,吃過就走,三人點了五六個菜,又叫了一小壇酒,又想到上次在這里吃的醉香雞不錯,便讓小二額外的多做一份,準備帶回去給梅娘嘗嘗,至于那個一丈青,誰知道這兩天他不在家那丫頭走了沒有,不管她了。
片刻之后酒菜上來,幾人在大堂內(nèi)吃喝起來。
正吃著,樓上下來幾人,其中一人看著眼熟,一時間想不起來,另一人卻是非常熟悉,原來是趙維揚!
這么巧,這小子也在這里吃飯?
想到自己吃飯后還要趕路,于是就不想去打招呼浪費時間,假裝沒有看見,側(cè)過頭去。
“老大,你也在這里吃飯?”一聲驚喜的聲音傳來,奕子楓嘆氣,只好無奈的轉(zhuǎn)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