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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她依舊美好

回到過去(9)

這世界她依舊美好 吳大柱 4509 2020-08-05 22:57:40

  “直到我讀了這封不倫不類的信,我漸漸地明白,原來陳亮才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人。”

  酒吧里的燈光開始輪流變換,從蟹殼青到魚肚白。

  “故事就這樣?后面的事情呢,荒哥,你說的上訪是不是指……”舒雅一頭霧水。

  “你沒救了?!标惲燎昧艘幌率嫜诺哪X門?!罢埬愠孕○z頭?!?p>  “哥,很痛誒。”她一臉的無辜相。

  “只是后來,南麂被處分了,奕蘭也跟著失蹤了。找不到了?!?p>  “為什么處分?”眾人驚訝。

  “說是查出來濫用私權(quán)。大概就是因?yàn)閹臀业氖虑?。我很對不起她。后來奕蘭把那筆錢全部給了我,我心想著,反正沒有出路了,就破罐子破摔吧。”

  “我知道奕芝現(xiàn)在在哪里。”東哥露出懸而未決的笑聲。

  “我知道了,我也是現(xiàn)在知道的——在平姨那里,對不對?”我繼續(xù)說,“只是我不知道,東哥為什么會知道這些?!?p>  “這你得去問奕蘭,因?yàn)樗F(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我的未婚妻?!睎|哥爽朗的笑聲里略帶靦腆。

  “啊,不是吧??!”眾人錯愕的看著他。

  我心想,怪不得,平姨和東哥會知道我在BJ的事情?!拔椰F(xiàn)在就去找平姨。”我要去找奕之,把有些話說清楚。

  “平姨已經(jīng)走了,她搬家了,給你留了一封信。”東哥從衣服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

  “不過平姨沒有那個文筆,是她把內(nèi)容告訴我,由我來代筆的?!标惲潦孪嚷暶鳌:孟裼腥艘獡屗谒频?。

  一

  你好陳荒,突然的離去可能會讓你有些唐突,可是我真的是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再逗留下去了。離別前,阿姨我沒有什么好送你的,我把奕芝還給你,她現(xiàn)在正在你的老地方等你。

  不過在此之前,請你等我把話講完。我把我的故事告訴你,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

  那一日凌晨的時候,老貓晃晃悠悠地爬上床尾,弓著身子,凌冽地叫了起來。

  我撐著困意,用手摸到一個柔軟的小枕頭,力道弱的像是游戲廳里的抓娃娃機(jī),抓起來。朝那該死的貓砸去。

  可是數(shù)秒后我才反應(yīng)過來,今天不是應(yīng)該要早點(diǎn)起來嗎?我要把床單洗了,上面有貓尿。桌子上的啤酒瓶就先放那吧,還有洗衣機(jī)里的衣服,搗鼓搗鼓加點(diǎn)水就好了。

  對了,還有——

  我還是利索地爬了起來,若是在平時,那些毫無目的的日子。起床這件事情一定會被辦得拖泥帶水。

  我脫去睡衣,露出光滑的胴體,這才發(fā)現(xiàn)窗簾沒有拉。這時一個丑陋的中年男人,他站在對面的陽臺愣是直勾勾地盯著我,就差把兩棟大樓間的空氣也拿掉了。

  我的頭很暈,腦子不太清醒的時候,最容易動怒。但我最不愿意承認(rèn)這是更年期了。我覺得沒有更年期這么一說,只是人與人互相猜疑的表現(xiàn)罷了。

  我用毛巾裹好身體,走到窗口,拉開窗戶:“非禮勿視懂嗎?不要臉的雜種!”我承認(rèn)我是有點(diǎn)言重了,但是女人的身體遠(yuǎn)遠(yuǎn)要比她的言語要重要的多。

  那男的瞟了我一眼,嘴里嘟囔著,拉上了窗簾。搞得好像不屑看我似的,我還不愿意給他看呢。

  我從他的嘴型里,聽到了四十五這個數(shù)字。

  “四十五歲怎么了?四十五就應(yīng)該裸著身體給你們這么變態(tài)看了?老娘我還是比你嫩,比你年輕!”我撅著嘴,沖著他大罵,我才不管他聽到?jīng)]有,在這個時候,女人的嘴巴也是很重要的。

  我就是不認(rèn)命,憑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年齡說了算?

  我在寂靜的清晨輕輕咳了一聲,探了探窗外,似乎沒有偷窺的人。于是迅速換好衣服,俯下身,摸了摸此時熟睡的貓貓——我要收回剛才說的話,現(xiàn)在它的體溫尚在,它并不該死。我不希望它死。

  出門的時候,我喜歡對著鏡子,檢視自己的兩個耳垂,一只戴耳環(huán),另一只不戴,是以前留下來的習(xí)慣,反正就是這樣戴了。我現(xiàn)在要趕上清晨的衣服大銷價,和徐小姐一起從那些三八手中搶奪衣服——你可別說我是三八,我跟那些老太婆不一樣。

  我口中的徐小姐,也就是你的母親。

  她遠(yuǎn)遠(yuǎn)地走了過來。

  “你咋這么早就起來啦?我都還沒睡夠!”徐小姐拍了拍腦袋,苦笑著。

  你的母親穿著蠶絲做的粉色連衣裙,理著短發(fā),站在起風(fēng)的街上。說實(shí)話也算是風(fēng)韻猶存的。

  “不是說好六點(diǎn)半的嗎?你看看我就能起來。你怎么就不能起來?!蔽疑α松Χ?,像是對徐小姐的話難以置信。

  其實(shí)在昨天,我是喝酒喝到后半夜的一點(diǎn)。沒喝醉,人倒愈發(fā)清醒了。好不容易睡著了,卻被貓吵醒。我和她是半斤八兩,她肯定也是這么晚睡。

  “站著說話不嫌腰疼——我家里還有兩個孩子,每天的事情簡直可以忙到下輩子,一天的時間恨不得掰成兩瓣來用……不像你,四十五歲還待嫁?!彼炎彀瓦珠_來,一臉嘲諷。

  “哈哈,我喜歡待嫁這個詞?!蔽蚁残︻侀_。我們總是在這樣的互相損毀中尋找樂趣。

  “建平,你家的那只貓多少歲了?”她毫無征兆地問起來。

  “18,和你家兒子一個歲數(shù)。怎么?”

  “別誤會,我對動物厭惡至極,就像你討厭那些臭男人。只是家里的大兒子問起來,說要和那只貓一起過生日。”

  沒錯,我就是討厭那些臭男人。品行低下,朝三暮四不說。憑什么嫁了你以后,孩子要?dú)w你的姓?有本事來入贅我家??!

  “這主意不錯,”我看了看手表,“徐小姐,大銷價要開搶了,身體吃得消嗎?”我假惺惺地問她。

  “管好你自己吧,看誰搶的多!”徐小姐一陣大笑。踩著十公分的高跟鞋,臀部一扭一扭地朝人群跑去。

  嘿嘿,建平和徐小姐又要作惡人間了。

  “哈哈,你贏不過我的,就連小時候偷番薯,我都比你拿的多。這就是命!”我倒在橘紅色的沙發(fā)上,帶著一陣地喘息,大言不慚地笑道。

  其實(shí)我的命也只配和你母親相提并論。

  “瞧你那潑婦的樣子,不就是手大一點(diǎn)嗎?有本事胸部大一點(diǎn)哈?你敢跟我比?”她挺起了胸部,一臉的傲氣。

  最討厭賣弄胸部的女人了,有什么有炫耀的,你還不是生孩子的時候奶水不夠,喂孩子吃那些殘害孩子的奶粉嗎?

  “得得,徐小姐,你來幫我看看這件衣服怎樣,我當(dāng)時看著挺舒服的,但是搶過來以后就后悔了,看起來有點(diǎn)老氣?!蔽移料⒛?,挑起一件衣服甩給她。

  “誰叫你當(dāng)時不看清楚,”她拿起那件衣服,抖了抖,打量了一番。緊接著是一陣嘖嘖作響?!罢O喲,這衣服不錯啊,給我穿好了?!?p>  “50,談錢不傷感情?!?p>  “滾,那我不要了?!彼琢宋乙谎郏Φ袅四羌路?。

  “好啦,送你穿了。”

  安靜下來的時候,你母親拿著那件我不要的衣服,在鏡子前扭捏作態(tài)。不過我不介意,大家都是女人,搔首弄姿都是潛藏的天賦。

  而我呢,我在電腦前,和那些道貌岸然的臭男人聊天——我才沒有當(dāng)真,他們也沒有當(dāng)真,只是你情我愿的事。

  徐小姐這時候就會走過來,像我死去的老媽媽一樣,先是來一句欲言又止的試探:“又在聊啊。”

  然后她說:“有那么好聊嗎?有空和這些不三不四的人聊,倒不如結(jié)婚?!?p>  “結(jié)婚多無聊?!蔽液莺莸赜?xùn)了她一句,開始講我的大道理,“結(jié)婚就是長期的賣淫,你懂嗎?”

  “別拿別人的話,當(dāng)你的箴言?!彼ⅠR識破我,因?yàn)檫@話的確不是我說的,是張愛玲。

  “建平,”她坐下來,聲音卻好像還是懸在空中。“你現(xiàn)在每天都是用你弟的錢生活,有沒有想過,找一份工作。”

  “關(guān)你什么事,我愛玩多久玩多久。”我瞪著眼睛,有點(diǎn)生氣了,撅起嘴巴關(guān)掉了聊天框。獨(dú)自走到衣柜前,開始試衣服。

  其實(shí)誰愿意這樣一直墮落下去呢,這么多年了,很多人說我離經(jīng)叛道,就連小區(qū)里的那些小孩子,還指著我怕怕地說:“這是個壞人?!?p>  我不想這樣的,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就這么渾渾噩噩過完了我的四十五年,我開始反思,我的青春呢,我的年華哪去了??

  年輕的時候,和幾個好姐妹東游西逛,出入酒吧和ktv,聽演唱會和看電影。那些日子就像是我最寶貴的衣服。才不是什么大銷價的爛貨。

  可是我的青春,很快就被我爸給扼殺了。

  徐小姐開始在我的房間里亂逛,東看看,西拿拿。很快就有了話題:“建平,為什么墻上只有你媽的遺像,卻沒有你爸的?!?p>  “我怎么感覺你在罵我?”我苦笑道,“我恨我爸。”我跟他吵架吵了二十多年,好在他得胃癌死了,否則我就要親自動手了。

  “你怎么可以這么說?!毙煨〗阋魂嚳只?,眼睛不時往我媽遺像的方向看。

  “我媽是被賣到我爸家里的,她肯定跟我一樣,恨我爸,你不用擔(dān)心。”我點(diǎn)起了一支煙,猛地吸了一口。

  沒錯,我媽有一日告訴我,她是被她父親賣到我爸家里的,價格低廉地像是大銷價的衣服。

  “但是你媽愛你爸,不是嗎?”

  “咳咳咳?!蔽疑儆械乇晃鼰焼艿搅?。

  “我媽要是泉下聽到你這么說,八成也會被惡心到——他們之間沒有愛情,只有買賣和傳宗接代而已。”我大嘆一聲,便毫無興致地把那半支煙掐掉。

  在我爸眼里,永遠(yuǎn)只有子孫,血脈,金錢這樣的字眼。

  我突然想起某一日,父親給我安排了一個滿嘴口臭的中年人,說要我嫁給他。禮金有一百萬。那時候,我不懂得誓死反抗,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我逃到徐小姐家,那時候她的小孩剛滿月。

  我哭著告訴徐小姐,“父親不停地包辦婚姻,我該怎么辦?”

  徐小姐告訴我,父親挑得人里面肯定有我喜歡的。

  可是我的話讓她無話可說:“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p>  那個男人是在我二十五歲時候,在酒吧里認(rèn)識的,他看起來很靦腆,像個正人君子。只是那時我不知道有一個詞叫做道貌岸然。

  他在我眼里什么都好,就是沒有錢。他送我耳環(huán),也只能送一只。他第一次來我家,便被父親拿著掃把趕出了家門。

  他問我,還喜歡他嗎?我說:“我和每一個男人好過一陣,就注定會分的,只是和你不一樣,我舍不得你?!庇谑悄且煌砦覀兩狭舜?。

  他在我二十八歲生日的時候送了我一只貓,便是開頭的那只老貓。

  這只貓陪伴了我十八年,我和它睡在一起,我?guī)缀趺刻於家创矄?,但是我不累。不是因?yàn)樗瓦@只貓的人,而是,如果扔了它,反倒罪過。只是最近,這只貓活糊涂了,往我的包上撒尿,害得我好苦。

  我養(yǎng)這只貓的第二天,它安安靜靜地呆在紙盒里,跟隨著父親站在陽臺,父親舉著它,揚(yáng)言要?dú)⒘怂?p>  我亦平靜地走到陽臺前,說:“你如果把它丟下去,我會跟它一起下去。”

  那一刻我學(xué)會了以死相逼。并且頗有成效。死真的不可怕,可怕的是要死的人。

  二十年后,我的父母已經(jīng)不在。徐小姐也已經(jīng)變成比同齡人好那么一丁點(diǎn)的黃臉婆,并且有了兩個孩子。經(jīng)歷了不少風(fēng)雨,但卻也安定下來。

  她問了我一個可以讓我口是心非的問題:“你還愛著當(dāng)年的那個男人嗎?”

  “不愛了?!?p>  “為什么?”

  “我把他拒絕掉了?!?p>  我不會告訴徐小姐,其實(shí)是他把我拒絕掉了,那一天端午節(jié)快到了,我給他送粽子,中途下了大雨,我愣是等了半個小時,他沒有下來,電話打通,但是摁斷了。呵呵,我回到家,就罵臭他的十八代祖宗。他很鎮(zhèn)定,說“你又沒來,哪來的淋雨?!蔽耶?dāng)即刪掉了他。至此以后便當(dāng)他死了。

  天曉得他怎么了,或許是見異思遷,或許是對我有所厭惡。亦或者是害怕我的父親。

  “不提了,你餓了嗎,徐小姐,我去煮飯。”我走到廁所里,把我的那一只耳環(huán)摘下。本打算神情自若地去煮飯。

  我轉(zhuǎn)過身,身體停住半刻,無奈地對著站在門口的徐小姐笑笑?!罢媸鞘裁炊急荒惆l(fā)現(xiàn)了?!睕]錯,我只戴一只耳環(huán),也是因?yàn)樗?p>  我走過去,給了徐一個擁抱。

  徐,知道我為什么一直喜歡叫你徐小姐嗎?因?yàn)槟愕男挠肋h(yuǎn)不會老,而我已經(jīng)老了,我以為不結(jié)婚,保持容顏,就不會老。其實(shí)我已經(jīng)是個活死人了。

  “你還年輕,趁早嫁了吧!”徐小姐希望我懸崖勒馬,說。

  “我還是不要嫁了吧。就這樣挺好的?!蔽野焉眢w靠在墻邊,抿了抿嘴,眼睛瞇著笑了起來。

  “什么?”她以為我悔悟了,實(shí)際上卻沒有,錯愕地看著我。

  “這是我的野性,這是我的自由?!?p>  我終于知道,我的人生就像是一朵慢慢老去的花,我沒法掌控自己究竟是生于土中,還是淤泥里,我也無法真正掌控自己的老去。唯一能把握的,就是以一種最美的姿態(tài),迎接死亡。

  又是一個凌晨,我再也聽不到那只老貓的叫聲,它死了。走得很安靜,像是自然的老死。

  我乏了,我想搬到一個可以使我安寧的地方。

吳大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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