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抉擇
柳曉楠被關(guān)得玉灌醉了,暈暈乎乎走路撞墻,關(guān)小云扶著他到自己屋里躺下。
柳曉楠頭痛欲裂,一個勁兒地喊口渴,關(guān)小云只得一遍一遍地給他倒水喝。
柳曉楠仰面躺在炕上,雙手大拇指使勁揉著太陽穴,臉上的汗水一層層地滲出,眼睛發(fā)紅可沒喪失理智,直不楞登地看著關(guān)小云說:“太難受了,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躺一會兒,你不要拿笤帚疙瘩打我?!?p> 關(guān)小云拿一塊濕手巾給他擦汗,柔和地笑著說:“今天不打你,往后也不會打你,放心躺著吧?!?p> 柳曉楠傻乎乎地笑:“咱倆定親了,你再打我就不對了?!?p> “咱好好過日子,不吵不鬧不打架。”關(guān)小云坐到柳曉楠的腦后,替他揉著太陽穴,沉浸在美好生活的向往中:“定親了就該定性了,不要再去做冒險的事兒。你不知道今天我快被你給嚇死了,你在浪谷里我根本看不到你,心都蹦到嗓子眼里了?!?p> 柳曉楠仰著脖子跟關(guān)小云對著眼神,雙眼朦朦朧朧的:“小云,其實你挺美的?!?p> 關(guān)小云雙手捂上柳曉楠的眼睛:“喝醉了才會說點熱乎的話,不許看?!?p> “我如果能掙到稿費,都給你買新衣服穿?!?p> “什么是稿費呀?”
只說了幾句話,酒勁上來了抵擋不住,加上白天在河里與魚搏斗疲乏至極,柳曉楠眼皮發(fā)緊很快沉沉地睡去。
關(guān)小云守了柳曉楠一會兒,見他緊鎖著眉頭,臉色由潮紅轉(zhuǎn)為蒼白,呼吸粗聲大氣的像拉風箱,很難受的樣子,著實心疼。她來到院里,對關(guān)得玉說:“爸,你以后別再灌曉楠喝酒了,他不會喝酒,灌醉了還得我照顧他?!?p> 關(guān)得玉看了一眼柳致心,意味深長地對女兒說:“你不照顧誰照顧?”
柳曉楠半夜被尿憋醒,伸手在炕沿下摸到燈線,拉亮電燈正要下地,一眼瞥見炕的另一頭睡著關(guān)小云。
身上只搭著一條毛巾被,波紋般的曲線起起伏伏;修長健康的四肢舒展開,健碩潔凈的肩膀如彎彎的小船,仿佛能承載一切;長發(fā)呈自然狀態(tài)散落在枕頭上,睡夢中恬靜的面容散發(fā)出迷人的氣息。
他嚇得出了一身的熱汗,馬上關(guān)掉電燈。
柳曉楠極力壓制住狂跳的心,等氣息喘勻了才摸黑下了地,躡手躡腳地走出屋子來到院子里。撒了長長的一泡尿,只身站在院子里,望著漆黑的四間屋子發(fā)呆。
兩家人已經(jīng)熟睡,除了關(guān)小云的屋子,去任何一間都不方便,總不能睡在鍋底坑吧?
涼風習習,柳曉楠完全醒酒了——這是長輩們默許的!顯而易見,已把自己和小云當成小夫妻來看待了。他抱著肩膀遙望著暗淡的星空,心中無喜也無憂,只覺得有些清涼。
那個播下了一顆夢想的種子,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小女孩在哪里呢?岳老師說,谷雨的期望和自己的夢想緊密相連,可谷雨早已幻化成一種符號,就算實現(xiàn)了夢想,站到她的面前又能怎樣呢?
時光能改變一切,改變所有的人。小云是愛自己的,一直都是,跟她之間的距離,不過是炕上的那幾步遠,比璀璨的星辰近多了。
蚊蟲不允許他再思考下去,悄然無聲地在他身上叮了幾個大包,奇癢難耐。他揮舞著手臂驅(qū)趕蚊蟲,被緊盯不舍的蚊蟲逼進了屋里,小心翼翼盡可能不發(fā)出一點聲響地爬上炕。
黑暗中,有人膽子格外大,有人膽子格外小。
柳曉楠一動不動大氣不敢出,側(cè)耳細聽著關(guān)小云時而綿長若有若無、時而急促如小貓打呼嚕的呼吸聲,心臟竟然隨著她呼吸的節(jié)拍跳動。
他猜想她可能被自己吵醒了,只是在裝睡。如果自己偷偷摸過去,會發(fā)生什么呢?
什么也不會發(fā)生!只是一種惡作劇的心態(tài)在作祟。那個被遺棄在垃圾堆上、被無情剝奪掉生命的幼體所帶給他的震撼,早已深深地根植于他的生命里。
為了控制住紛亂的情緒,柳曉楠盡可能地去想一些跟關(guān)小云無關(guān)的遙遠的事兒,借此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和野蠻的沖動。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復課時那個走錯宿舍的女生,她回到自己的床鋪上是心亂如麻還是心跳如鼓?假如那天自己的旁邊有一個空鋪位,又會發(fā)生什么尷尬的事情呢?
柳曉楠被自己怪誕的想法逗樂了,一時沒忍住竟然笑出了聲。此情此景是何其的相似,只不過一個是偶然,一個是必然;一個是過去式,一個是現(xiàn)在進行時。
炕的另一頭也傳來一聲壓抑著的笑聲,關(guān)小云的嗔怪透過黑幕飄過來:“大半夜的不睡覺,是做夢娶媳婦還是沒醒酒?!?p> 柳曉楠小聲回答:“都不是。突然想起在學校住宿時,一個女生起夜走錯了宿舍,手都摸上我的臉了......”
沉寂了許久,關(guān)小云才幽幽地說道:“你是那個女生還是我是那個女生?”
“只當是個笑話,你可別多想?!?p> “當著大人的面,你說過的話算數(shù)嗎?”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柳子街,兩小無嫌猜。二十為君婦......”
“我聽不懂,趕緊睡覺吧。你爸回來了,你又有干不完的活?!?p> 炕的另一頭飄來輕微的鼾聲,柳曉楠睜著眼睛瞪著黑暗。
兩家長輩認可拍板的終身大事,天造地設水到渠成,可炕上的這幾步究竟有多遠?估計關(guān)小云睡熟了,他悄悄地把房門推開,坦坦蕩蕩沒什么見不得人的。
清晨倆人一同醒來,相視一笑甚是難為情,關(guān)小云用毛巾被蒙住頭,柳曉楠趕緊穿上衣服下炕。
洗臉梳頭和長輩一同吃早飯,長輩們不聞不問,自然的很像一家人,他倆也就沒什么好尷尬的。
幾家人聯(lián)合起來淘水井,燒炕、重抹墻皮、用清水沖洗辣椒茄子等蔬菜表面的泥垢......正如關(guān)小云所言,柳致心一回家,柳曉楠總有干不完的活。
關(guān)小云天天過來幫忙,擔當起未過門媳婦的角色,參與到柳家的日常生活當中。他倆的關(guān)系就此公開,被大多數(shù)人普遍看好。
只有馬格思一人愛說些風言風語。她費了那么多的心思想把關(guān)小云劃拉到手,結(jié)果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她覺得很丟面子。
自家的媳婦并不輸給關(guān)小云,只是彩禮要得太狠了,電視機錄音機一樣不能少,不蓋新房不結(jié)婚。仗著能說會道,滿口應承結(jié)婚后肯定蓋新房,媳婦才答應今年國慶節(jié)嫁過來。
可是,一場暴風雨又讓媳婦變卦了,家里進了那么深的水,還怎么結(jié)婚呀?婚期推遲,蓋好新房再結(jié)婚。
馬格思費盡口舌,不惜詆毀柳致心兄弟倆至今還住著廂房,不惜違心拿關(guān)小云不在意家境和房子做引子,勸說媳婦向前看。
最終談判的結(jié)果是各退一步,馬格思答應重新修繕房子,媳婦答應按定好的婚期嫁過來。
中午,四個年輕人坐在院門口的大樹下乘涼。其順媳婦和關(guān)小云在一起探討結(jié)婚時衣服的顏色樣式,配什么樣的鞋,頭發(fā)該燙成大波浪還是小波浪,還該添置些什么東西......關(guān)小云熱心地出謀劃策。
柳其順越聽越煩,關(guān)小云是看眼不怕亂子大,瞎出主意讓自家多掏錢。他看了一眼一旁在青石板上練毛筆字的柳曉楠說:“小云,你有錢倒是給你家曉楠買些紙張練字,再怎么省錢也沒有這種省法?!?p> 關(guān)小云嬉笑道:“你懂什么?曉楠是從石碑上學寫字的,當然要在石板上練字,你有能耐也把青石板當成紙。”
柳其順說:“你倆趕緊結(jié)婚,離我遠遠的,看見你倆就不煩別人?!?p> 其順媳婦說:“你還有臉說別人。我可告訴你,結(jié)婚后你家要是還不給我蓋新房子,老的小的都騙我,我照樣跟你離婚?!?p> 漂亮的嘴巴里,說出來的不都是甜言蜜語,柳其順一下子蔫巴了。
柳曉楠提筆在臉盆里蘸了一點水,在青石板上寫下一個繁體的“愛”字和一個簡體的“愛”字。隨著字跡的慢慢消退,他覺得還是繁體的“愛”字美觀有內(nèi)涵。
幾天后搬回家,一切恢復正常。柳致心臨走時,當著關(guān)小云的面囑咐柳曉楠:“老大不小,眼看就是娶媳婦的人,為人處事不能再由著性子來。”
父親難得和顏悅色跟自己說話,難道是因為關(guān)小云的關(guān)系?柳曉楠心頭一熱,誠懇地父親說出心里話:“我不接你的班不是跟你較勁,是跟我自己較勁。如果我能自己闖出一條出路,我還是不會接你的班?!?p> 柳致心看了一眼關(guān)小云,壓了壓火氣說:“我很愿意相信你,以三年為期,到時候還沒有盼頭,就乖乖地給我去礦山上班?!?p> “好,就以三年為期?!绷鴷蚤活欔P(guān)小云一個勁地拉扯他的衣襟,斷然地說:“你的老同學、我的岳老師跟我說過,我沒能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就永遠不要去見他。這兩年每次去復州城,我都像做賊似的東張西望,生怕跟岳老師不期而遇,我實在沒臉見他。如果不能理直氣壯地跟岳老師見上一面,我寧愿躲到礦山去。”
是躲,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去接班。柳致心暗自擔憂,如果兒子學他岳子凡老師的一根筋可就壞事了。他對兒子說:“有夢想是好事,可首先得學會生活。你現(xiàn)在做事情不能只考慮你自己,你的身邊還有小云,該想想如何撐起一個家,如何擔當起一個男人的職責。你有夢想,小云就沒有夢想?你媽你叔你嬸子就沒有夢想?每個人都有夢想,別把自己抬得太高,活出個人樣來再去談你的夢想?!?p> 四哥也有夢想!柳曉楠第一次聽進父親的話,覺得有那么幾分道理。他很想證明自己,很想把那篇《師者》寄出去,很想看到自己描寫的三個老師的形象變成鉛字。
可再次退稿怎么辦,豈不成為村里人的笑談?因為牽涉到關(guān)小云,他經(jīng)不起那樣的挫折。
柳曉楠按捺下一顆沖動的心,還是多修改幾遍,盡量達到完美的程度再說吧。
半個月后,貼在商店門前的兩則通知,再次把柳曉楠推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不過都是出人意外的好消息。
一則是:隨著農(nóng)村經(jīng)濟的發(fā)展,農(nóng)村信用合作社擴大業(yè)務范圍,公開招聘正式員工。要求高中以上學歷,通過考試擇優(yōu)錄用。
二則是:為了扶貧賑災,經(jīng)濱城市勞動局批準,濱城紡織廠決定,將從受災最嚴重的三個鄉(xiāng),招收一批農(nóng)民輪換工,保留農(nóng)村戶口,簽訂五年勞動合同,與國營工人同工同酬。要求初中以上學歷,未婚,十八至二十三歲之間,通過考試擇優(yōu)錄用。
農(nóng)民輪換工是個什么概念?不是國工,不是全民工,不是集體工,不是全民合同工,不是臨時工。
單從字面上理解,應該是工作五年合同期滿后,自動解除勞動合同。年齡都大了,該回農(nóng)村娶妻嫁人了,再換一批年齡適當?shù)霓r(nóng)村青年。
大好的青春年華獻給城市,到頭來還得回歸農(nóng)村數(shù)地壟溝。理智一點的話,應該應聘農(nóng)村信用社。
雖說最終沒能脫離農(nóng)村二字,可畢竟是銀行系統(tǒng)的正式員工,等于捧上了鐵飯碗,不必去接父親的班,也算是在父親面前證明了自己。
那個遙遠的夢想呢?農(nóng)民輪換工雖然名字難聽,可離編輯部很近,離谷雨很近,就在一座城市里,如果能當面得到趙廣志老師的指點該有多好。
或許還真有那么一天,能跟谷雨見上一面。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夢想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的觸手可及。
柳曉楠一時難以抉擇,他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考慮問題有所顧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