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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底秘城

【第八章:妙真仙人】

水底秘城 糸色斷 3264 2020-06-20 09:00:00

  離坊面積比較小,人口和戶數(shù)也少,但街道看起來比巽坊要齊整一些。此坊間有一個陽平宮,十分顯眼,走在路上轉(zhuǎn)了好幾個彎都能看到中心建筑的屋頂,看起來顯然就是一處神道觀。赤羊子說:“這里就是妙真仙人所在之處。”

  “還說不是道觀?”我說,“要說有那么豪華的醫(yī)館,我才不信了!”

  赤羊子不發(fā)一言,徑直朝著陽平宮大門而去。

  我們要去投靠的妙真仙人是離坊頭目,我與她有過一面之緣,是個面相秀麗的女冠,沒想到她還管理著那么大一個神道觀,想必頗有排場。

  可是走進(jìn)陽平宮,才發(fā)現(xiàn)我錯了,觀里也是門舍破敗,香火冷落,雖然建筑盤龍飛鳳走麟、描繪河圖洛書星象嚴(yán)整,依稀還能看到往時興旺的影子,但顏色衰敗,灰塵迷蒙,似乎也早已經(jīng)荒廢了。

  我隨赤羊子走進(jìn)靈官殿,里面并無靈官神像,倒是有很多鋪蓋,一些老弱殘棲居在此。再往里走就是主神殿,同樣沒有供奉神仙,里面都是臥床的病人,幾個道童在照顧他們。這里原是道觀,可如今看來,果然更像是醫(yī)院。

  上前問了道童,才知道妙真仙人外出尋藥,至今未歸。

  一時百無聊賴。

  “我?guī)銋⒂^這陽平宮吧?!背嘌蜃诱f,“你猜得不錯,原本我也在這陽平宮出家,因為一些原因還了俗,現(xiàn)回到陽平宮就如回到自己家一般,不如帶你看看這陽平宮?!?p>  “就我這身份……你敢讓我參觀你們的地方?”我弱弱地問。

  “這只是個醫(yī)館。”

  陽平宮規(guī)模很大,建筑眾多而嚴(yán)整,可以想象過去在此修道的人不少,而如今只見東北財神殿、文昌殿、祖師殿、三官殿,西北藥王殿、娘娘殿、救苦殿、斗母殿,都做了堆放物資的倉庫和救治傷病的診室使用,更是分了科室,儼然如醫(yī)院。三清殿后面原本應(yīng)當(dāng)是個花園,現(xiàn)在里面也種滿了藥草和青菜、籠子里和池塘里也養(yǎng)了能治病解毒的各種奇怪動物,一些女道童在照管這個園子。

  從藥草園經(jīng)過后門進(jìn)入三清殿,那里沒有老弱病殘,倒像是議事堂,里面有不少看起來頗有針石之氣的人聚集,可我不認(rèn)識,想必是這里的醫(yī)生。殿內(nèi)正中坐著個十七八歲、干凈清爽、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人,背著褡褳,肩上馱著一只紅毛豪豬一般的小動物,我認(rèn)得此人正是乾坊的頭目暮云。他看我們來了,起身打了招呼,我上前向他行禮,他朗聲道:“都是兄弟,何來如此客氣,我接到軍師消息前來接應(yīng)你,跟我來!”就帶我們?nèi)ゲ褪页燥垺?p>  暮云說:“妙真仙人祖上原本就是巫醫(yī)出身,她父親曾是太醫(yī),能以治病之法延至治國,家中代代仁心仁術(shù)。妙真仙人自幼便通曉醫(yī)理,施針施藥從未有誤。她父親在皇城行醫(yī)久了,發(fā)現(xiàn)越發(fā)不能認(rèn)同肆皇的執(zhí)政理念,便自告還坊,但他醫(yī)術(shù)高超,當(dāng)時的肆皇并不愿意讓他走。他便遣散了家人,還將獨女送到陽平宮與妙善仙人為徒,道號妙真仙人。果然沒多久,女皇即位,因為意見不合,就把她父親處死,并四處捕殺她家人。多虧她在陽平宮中出家,隱姓埋名,超脫離世,才能留下一條命來。如今她在這離坊廣招醫(yī)士,從醫(yī)行善,剛才你們在三清殿內(nèi)見到那些醫(yī)生,都是我們在離坊的兄弟,給我們省卻了許多后顧之憂,卻也是我們各坊重點保護(hù)的對象,所以我時不時會過來幫忙,也算是給他們做個助手和保鏢?!?p>  我嘆了口氣,心中沉重,說:“覆巢之下無完卵,每個人都不得好過……那你呢?”

  暮云“哈哈”一笑:“我就莫再提了,赤羊子兄志向高遠(yuǎn),那才讓人敬佩呢?!?p>  我回頭看看赤羊子,他嘆了口氣,目視遠(yuǎn)方,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道:“昨夜你說的那些很有意思。如果有可能,我其實很想聽聽令兄說說外面這千百年來的興亡事。肆闍封閉了那么久,幾乎沒有實質(zhì)性發(fā)展,說實話,我也是厭煩了。”

  說到哥哥,我心中更是沉重,說:“如果我哥哥可以回心轉(zhuǎn)意,他會很高興與你切磋的……其實,你們這城中有電力、有火槍,本就顛覆了我的想象……這是什么人的發(fā)明呢?”

  赤羊子說:“這全歸功于松泉寺的方寸師父。”

  “方寸師父?”

  暮云笑道:“是宮城內(nèi)松泉寺的一位得道高僧,常常云游在外,行蹤不定,只是時不時去燮玉嫂子的酒肆喝酒?!?p>  我奇怪道:“和尚?佛教?”

  赤羊子點點頭道:“肆闍自古以來‘有進(jìn)無出’,但他是唯一一個能夠隨意進(jìn)出肆闍看外界的人,你看到肆闍這些先進(jìn)的事物都是近十年內(nèi)來自于他。據(jù)說玄少爺還是太子時,方寸大師對他有過很深影響,因此專門為他在內(nèi)城興建了松泉寺,里面就他一位僧人。女皇即位后,不知什么原因,也許是他行蹤飄忽的緣故,沒能扳動松泉寺。方寸師父偶爾還會過來,與軍師下棋聊天,也會給我們一些點撥。我也是偶然聽得他點化,如醍醐灌頂,才出了陽平宮,原企望投入他門下,可他并不收徒,我也只得回家做了農(nóng)夫。你昨晚說的,就與方寸大師的理念有異曲同工之妙?!?p>  “莫非……你們說的這個和尚方寸師父,也是外界人?否則他怎能做到如此?”我聽說有人能自由進(jìn)出這肆闍城,好像在一瞬間看到了希望所在,沒準(zhǔn)找到了這位大師,就能夠知道從這里出去的方法!

  “他并不是外界人,而是土生土長的肆闍人?!蹦涸频?,“傳說他年輕時候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出去外界了一趟,在當(dāng)時成為了轟動肆闍的消息,不過那時候我尚未出生。然而,他一去許多年,城里人都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沒想到他再度以一個僧人的身份回來,還帶來了外界的知識和書籍,還有物品,在松泉寺開設(shè)講堂,傳播外界的思想,還被當(dāng)時的肆皇關(guān)押過一陣。后來又放出來了,我們都認(rèn)為是玄少爺將他保下來的。從此,雖然他松泉寺的講堂關(guān)閉了,寺廟也基本廢棄,但他還是經(jīng)常進(jìn)出肆闍,也偶爾來到坊間,給我們一些建議。而且他和軍師的關(guān)系還很好。”

  “那他現(xiàn)在在城里嗎?還是,會在松泉寺?”

  “……”

  “原來侑月姑娘已經(jīng)來了,有失遠(yuǎn)迎?!闭f著,一個銀鈴一般的女聲柔柔地從門外傳來,我們趕緊出去迎接,只見妙真仙人騎著一匹紅鬃獨角馬施施前來,手里還捧著一只小鼠。細(xì)看那小鼠,仿佛長著兔子腦袋和麋鹿的耳朵,叫聲卻像狗叫一般,妙真仙人用一條細(xì)繩將其拴在手腕上:”這是耳鼠,能解百毒、預(yù)防感染,剛剛才聽說邊城外出現(xiàn)了一只,趕緊去將它捉了來,這里的病人很需要它?!闭f著,她跳下馬來,取下耳鼠,交給道童拿下去為病人治療,自己去一旁拴好馬,忙不迭為我們端水。

  我上下打量她一番,只得轉(zhuǎn)移了話題,過去打招呼,贊道:“有您主持這陽平宮,是一方百姓水火中的福分?!?p>  她忽然面有戚戚然,低聲道:“我并不是陽平宮主人。陽平宮主原是我?guī)煾该钌葡扇?,她被肆皇帶走,為其煉丹,一年多了杳無音信、不知死活,其他同門要么投奔了肆皇,要么散了,最后只有我與小徒弟在此堅持。如今亂世,神道無以為繼,只能做些治病救人的事情,不敢忘了師父教誨。好在物資都有各坊伙伴支援,尤其是暮云兄弟義薄云天,幫了很多忙,加上我等微薄的行醫(yī)收費(fèi),小道生活并不成問題。陽平宮醫(yī)藥取之于天地,如今還能勉強(qiáng)支撐下去?!?p>  暮云笑道:“哪里,妙真仙人做的都是功在千秋的事,你交托的事,自然要辦好?!?p>  妙真仙人忽然面露難色:“可……現(xiàn)下……何羅魚緊缺,我這邊兄弟無有辦法,敢問暮云兄弟能否……”

  暮云聽說,頓時收了笑容,扶額不語。妙真仙人從懷里掏出一串帶孔錢幣放在暮云面前:“若有辦法,望暮云兄弟莫要嫌棄……”

  “但這不是錢的問題……”暮云望著別處道,“若是城外猛獸,仙人想要什么我自絕不推辭,前往捕獵,可是何羅魚……”

  我完全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明所以。

  赤羊子忽道:“那地方暮云若不愿去,可以拜托別人去?!?p>  “什么魚?什么地方?什么人?你們在說什么?”我終于忍不住問。

  妙真仙人解釋道,何羅魚是一種深水魚,一首而十身,發(fā)出的聲音像狗叫,人吃了它的肉就可以治百病,是極好的藥材??墒沁@種魚只有祥池中有,因為那里的水足夠深。

  祥池很大,沿岸一邊是皇家苑囿,另一邊是官員聚居區(qū),以往每年捕撈何羅魚的數(shù)量由官府把控,需申辦許可方能捕撈,可算極貴重的藥材,由住在池邊最近的高官府宅直接撥人看守。如今世道一片混亂,雖然管理此事的官員有所松懈,可是祥池那邊畢竟是高官府宅聚集地和皇家苑囿,本就戒備森嚴(yán),哪里是說去就去的。

  “若是要何羅魚,我等就以某些名義去找祥池邊上住的那位,我推測,現(xiàn)在那位有可能還不知何羅魚之事,可先行試探,若真如此,可趁機(jī)討要……甚至是,騙。”赤羊子若有所思地說。

  暮云道:“若是騙,誰還能比佚之狐先生更會騙?”

  “祥池邊上住的那位是誰?”我問。

  他們的表情忽然變得陰晴不定,顧左右而言他。暮云反復(fù)看赤羊子和妙真仙人,又偷偷瞄我,遲疑不決地開了口:“祥池邊上負(fù)責(zé)看守何羅魚的,是……丞相府。”

  待我琢磨出味兒來,頓時震驚無比:“丞相府?!夑玉嫂子說,現(xiàn)在的丞相……豈不是……那我……”

  “你別想著自己過去!”赤羊子堅決打斷了我,“你的立場尚不明確,我們只是奉命保你周全,可還沒到讓你想怎樣就怎樣的地步!”

  ——果然,說是要保護(hù)我,其實并沒有把我當(dāng)成自己人來看待,也怪我也從未將自己融入他們的世界中,一直抱持有外界的優(yōu)越感??傊?,我的打算落空,十分沮喪。

  妙真仙人卻贊同赤羊子和暮云的想法,去給佚之狐放了鴖鳥。

  ********************

  傍晚,門外來了個黝黑精瘦的年輕人,那并不是佚之狐,而是兌坊的點點,他被人稱為“輕車”,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郵差。點點送信經(jīng)過此地,過來告訴大家,風(fēng)陵的鴖鳥已經(jīng)帶回了花枝的消息,大概意思就是我值得他們信任,不必過于為難,并且說我對于玄魋來說還有價值,要求藏好我,不得暴露我的行蹤,絕不能讓我被肆皇的官兵抓去。

  這下我的嫌疑暫時是洗脫了,但這樣一來,去找尋哥哥的機(jī)會更是渺茫。這種被人玩于股掌之中的感覺十分不爽。

  赤羊子交托給點點一封信件,并與他說了妙真仙人的難處,托他將信送往丞相府,并建議與佚之狐一同前往。

  點點皺緊眉頭,神色嚴(yán)肅,表示他的業(yè)務(wù)范圍只是坊間,并不去官員住宅那一帶。妙真仙人急忙取來兩串錢幣交給他,卻遭到了婉拒。

  我坐在一邊冷眼看著他們謀劃前往祥池的計劃,心里各種糾結(jié)。最后,實在按捺不住,霍的站起來,走過去,向他們一伸手:“我要看看那封信里寫了什么?!?p>  點點頓時面有慍色,說:“他人信件,怎可以隨便私拆!”

  我瞪著赤羊子說:“信里面有沒有提到我?……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成為了用于威脅哪位的人質(zhì)!”

  “你……”赤羊子看著我,仿佛被拆穿,有些惱羞成怒。

  “你也曾是出家修行之人,看起來隨和,可不能做這種陰暗的事吧?”我繼續(xù)說。

  “依我看來,既然是有關(guān)侑月姑娘的事,給她看看比較好。”暮云在一旁懶洋洋地說,“況且此事,赤羊子兄太過自作主張了。若說只是去偷何羅魚,本是我們幾人之間的小事,本就不該涉及侑月姑娘,你想拜托點點兄就算了,可涉及外界人的事,還是要請教過軍師為好?!?p>  點點看看我,琢磨一番,似乎明白了什么,將信件交還給赤羊子,道:“這事我做不了。此事非同小可,赤羊子兄弟請另尋高明。我這里還有許多信件未分發(fā),不好耽誤了時辰?!闭f著便轉(zhuǎn)身要走,一出門就撞見了正往里進(jìn)來的佚之狐。

  艮坊的佚之狐看起來年紀(jì)五十上下,慈眉善目,身著舊道袍,背著葫蘆,手里把著“神機(jī)妙算”的幡,幾道長髯過胸,參雜著些許銀絲。赤羊子幾人看到他,紛紛向其行禮。

  佚之狐聽說了剛才的事,接過赤羊子手中的信便打開來仔細(xì)看過,接著吹了一口氣,信紙居然自己燃燒起來,瞬間化為灰燼。他撫著長須微笑道:“你等所說之事是大善事,小老兒清閑,自當(dāng)義不容辭,已經(jīng)有主意如何去做了?!?p>  妙真仙人聽說,頓時喜笑顏開,忙問該怎樣做。

  佚之狐一指我:“我去便可,不過要帶上她一起去。”

  三人頓時大驚失色。

  佚之狐道:“與其在信中寫千言虛而不實的話,不如直接見到本人更可信?!?p>  赤羊子忙道:“可風(fēng)陵大哥和軍師要求保侑月姑娘安全,不得讓她被官兵抓走,先生帶她出去怕是被肆皇盯上,可就……”

  佚之狐呵呵一笑:“那是自然。小老兒保證怎么帶走她,就怎樣帶回來?!?p>  他們幾人商討一番,終于同意了佚之狐的建議。

  終于有機(jī)會見到哥哥,我必須當(dāng)面問他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他真是執(zhí)迷不悟,就算生拉硬拽也要把他拖回家去。

  ********************

  第二日,我另作打扮,借了道觀童子的破爛流丟一口鐘穿在身上,臉上涂了灰泥,臟頑不堪,隨佚之狐一同前往丞相府。

  從混亂破落的坊間經(jīng)過一條大道,那邊便是祥池邊的深宅大院。這條大道我曾在半夜走過一次,那時偷偷摸摸如過街老鼠,完全想不到這條路在光天化日下是這幅樣子,有種強(qiáng)烈的不真實感。比起宮城內(nèi)部道路,這邊稍微熱鬧一些,有各種三教九流的人經(jīng)過,卻也有不少難民和乞丐坐在路邊,面黃肌瘦滿臉生瘡,讓人好生不忍。

  一路上,佚之狐一直在與我聊天,盡管我并不想同他說太多。他滿臉平和,說話聲音非常好聽,音量不大卻很清晰,語調(diào)和用詞溫暖而有蠱惑性,讓人不由自主就認(rèn)同他說的話,不知不覺就透露出自己的信息來。而且,其實根本不用對他說出太多,就算不說,他也能猜測得八九不離十,讓人一愣一愣的完全出乎意料。

  總之,還沒到丞相府,我和哥哥怎樣進(jìn)入古城、怎樣失散、我又怎樣到了坊間……這點破事全被他套得一清二楚,沒準(zhǔn)連我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了。我自己也奇怪在如此防備的情況下似乎也沒說多少話,他是怎樣知曉那么多事情的。

  過了大路,就進(jìn)入祥池邊界,那里有官兵把守。我低著頭,生怕被認(rèn)出來。佚之狐倒是落落大方,上前與官兵吹牛寒暄。那些官兵仿佛都認(rèn)識他,與他十分熟絡(luò),甚至還有找他看相的,都被他一一用好話搪塞過去。沒費(fèi)多大工夫,官兵便放我們過去了。

  沿著水波茫茫的祥池沿岸一直走,好不容易來到丞相府,只見那朱門十分氣派,正對著祥池,門前有個小廣場,廣場上立著一面高大的影墻,將丞相府大門和祥池分隔開來。

  想到哥哥就在這里面,我頓時緊張起來,不知道他現(xiàn)在是個什么狀態(tài),對我又會是什么態(tài)度。這樣一想,第一次感到哥哥是如此陌生。

  佚之狐沒有急著上前,而是在廣場上站定,朗聲道:“天怕烏云地怕荒,人怕老弱樹怕傷,忠臣最怕君不正,子孝最怕父不良?!?p>  門前的守衛(wèi)一聽,急忙向我們吆喝:“哪來的臭算命的,走走走,這里不留閑雜人等!”便要過來驅(qū)趕。

  忽見廣場另一邊有官兵開道,一列人馬頗有排場,施施前來。前后是士兵開道,有幾個騎兵護(hù)衛(wèi)在中央,圍著一人,頭戴高冠,身著綠袍,金印紫綬,騎著高頭大馬,看上去身份等級不低。守衛(wèi)看見,也顧不得我們,胡亂罵了幾聲就急忙唯唯諾諾上前接取名帖,入內(nèi)稟報。

  佚之狐拉我避到影墻之后,低聲對我說:“這就是太尉向?qū)??!?p>  我一驚,不禁伸了半個頭出去又偷瞄了幾眼:“就是那個掌管全城軍事的太尉向?qū)??他來干什么??p>  “他?掌管不了全城軍事,肆皇怎可把軍事大權(quán)放入他人之手。他只不過是個唯命是從調(diào)兵遣將的統(tǒng)領(lǐng)罷了,連丞相那么大的權(quán)力都沒有,頂多是獵犬直流。這回新丞相上任,想必是要前來送禮拜會?!必?。

  然而那太尉的隊伍中并沒有看到禮盒或箱奩,倒是前后開道護(hù)衛(wèi)的都是披堅執(zhí)銳的士兵,散發(fā)著濃濃的肅殺之氣。

  “沒見過這樣送禮拜會的?!蔽覇?,“那我們怎么辦?”

  “不忙?!背弥匦l(wèi)進(jìn)去稟報還未出來,佚之狐在影墻后再次大聲念道,“得思榮辱,居安思危,事要三思,免勞后悔?!?p>  這回太尉向?qū)幰猜牭搅素拇蛴驮?,在馬上望向這邊,尋找聲音的來源。一旁的護(hù)衛(wèi)頓時兵刃出鞘企圖向我們逼近,卻被向?qū)幒戎梗J(rèn)為我們只是過路的三教九流之輩,不必理會。

  佚之狐盯著丞相府大門,搖頭道:“……兇多吉少,兇多吉少……看這新丞相的造化。”

  “什么意思?”

  忽然,進(jìn)去送名帖的門衛(wèi)開門出來,低頭行禮,對打頭的官兵說:“不巧丞相外出,請?zhí)緭袢赵賮?。?p>  向?qū)幵隈R上聽得清楚,勃然大怒:“明明聽得轎馬還在,如何不在家?我就在這里等他回來,今天非要見到他不可!”

  佚之狐猛地拉起我,道:“我們快走!”

  “去哪里?”

  他來不及回答,拉著我就退出廣場,往丞相府外墻的小巷里疾走。不一會兒來到丞相府后門,只見一個包著頭巾、身穿短衣的下人從小門里出來,蹲在角落里掏出帕子掩蓋口鼻,用板車?yán)鴥蓚€糞桶,就要往外走。

  佚之狐邁著方步,踱到他的側(cè)后方,不緊不慢道:“一輪明月照水中,謀望不成又犯沖,以為是寶下去摸,摸來摸去一場空?!?p>  那人聽到,不禁回頭抬臉來看,不想那半張臉十分熟悉,就算蒙了臉我也瞬間認(rèn)出——那人竟是哥哥!

  “哥!”我大叫一聲迎上去,狠狠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低聲罵道,“你讓我好找!搞什么鬼呢?坊間傳你當(dāng)了丞相,還在慫恿肆皇抓捕我,到底怎么回事?”

  哥哥臉色很差,待看清楚是我,突然十分驚恐,一邊推我一邊說:“你既然知道,還不躲好,來這里干什么!快走!不要拖累我!”

  “什么……”我心里頓時涼了半截,“你再說一遍?拖累你什么?怨我妨礙你當(dāng)官了還是妨礙到你掏糞了?”

  佚之狐慢慢走過來,行一禮,低聲道:“小老兒見過丞相大人?!?p>  哥哥抬眼看到佚之狐,上下打量一番,說:“老先生,拜托看管好你家小童,照顧好她,莫讓她遇到危險?!?p>  “你現(xiàn)在真是丞相?打扮成這樣要去哪里?”我急忙問。

  佚之狐低聲說:“那太尉袍下有甲,袖中有箭,身邊有兵,四周利器,想是來者不善,并不像是要送禮拜會的樣子。丞相有謀,確實走為上策。然而,他帶來的人當(dāng)中,有一些看起來行令不暢,應(yīng)該不是他自己的人,可見這次向你發(fā)難,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丞相身邊并沒有可信任之人,將獨自逃往哪里,找誰依靠,望三思?!闭f著,朝哥哥一拱手。

  哥哥聽他所說,面露絕望之色,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

  佚之狐搖搖頭:“太尉為何發(fā)難,丞相怕是心里有數(shù)吧?……因此萬萬不可再去虎口。若丞相不嫌棄,小老兒那里可以容人?!?p>  哥哥思來想去,大顆汗珠從他額上落下,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紫。此時,太尉的士兵已經(jīng)開始包圍丞相府,聽得身著鎧甲跑步之聲已經(jīng)往這邊來。容不得多想,我們只得隨佚之狐往小巷中遁走,企圖從小路繞到坊間。

  可走起來才發(fā)現(xiàn),哥哥腿上有傷,行走十分不便,再拉上沉重的糞車,更是遲緩,褲腿上滲出血來。我想幫他查看,卻遭到了拒絕。

  因此我們速度非常慢,盡管佚之狐讓我盡量跟哥哥保持一定距離,避免出現(xiàn)奇怪組合令人生疑,但哥哥的狀態(tài)還是很快遭到了士兵懷疑,遠(yuǎn)遠(yuǎn)在后面大聲喝止。

  我們沒有理會,繼續(xù)向前走,只聽“嗖嗖”幾聲,幾支白羽箭射到哥哥背上和腿上,他一下子撲倒在地。

  我驚得捂住嘴,不敢發(fā)出聲音,卻心肺俱裂,想要跑過去看他,卻被佚之狐死死拉住,拖著躲進(jìn)一旁巷道里。

  我掙扎著要跑出去,卻見巷道深處走出一個古銅色皮膚,渾身散發(fā)著臭味的壯年人,穿著打扮和哥哥一模一樣。擦肩而過時,他向我們行了個禮,我終于認(rèn)出那是坎坊的杵臼。

  佚之狐終于松了一口氣,道:“那是肆皇親兵的白羽箭,果然并不簡單是太尉想要反水丞相,而是肆皇授意啊。之前丞相喜也是這樣被太尉逼走的。”

  “肆皇?哥哥不是肆皇面前的紅人嗎?否則怎么能當(dāng)上丞相?肆皇為什么要冊封他然后害他?”

  “當(dāng)今肆皇的心思,就算小老兒神機(jī)妙算,也推測不出啊……”

  趁著士兵還沒追上來,杵臼扛起哥哥,打開一個糞桶蓋,把他扔了進(jìn)去,然后拉著糞車?yán)^續(xù)向坊間走去。

  不一會兒,幾個士兵追上來,找不到白羽箭,正奇怪,看到杵臼,便問他話,還拉下他捂口的帕子仔細(xì)查看。杵臼打開糞桶,用瓢攪和一陣,舀了一瓢給士兵看,還說如若不信,可用腰刀來攪。

  糞桶里的東西簡直不忍直視,士兵捂著口鼻四散開,差點噦出來,自然不肯污了腰刀,只得放杵臼走人。

  一番驚險,我們終于分頭回到了陽平宮。

  ********************

  剛到陽平宮,便看見糞車停在大門外不遠(yuǎn)處,臭氣熏天,然而車上的糞桶只剩一個,杵臼正坐在車上喝水,見到我就說哥哥已送到三清殿內(nèi)治傷。

  我拜謝過杵臼,急忙穿過前殿,直奔最后面的三清殿而去。

  一進(jìn)大殿,便看到三清像前躺在床榻上的哥哥,我急忙一邊叫哥哥,一邊撲上去查看他。只見他赤裸上身趴在榻上,臉色青得可怕,只是喘息著說不出話,背后扎著幾支白羽箭,血跡斑斑,周圍的肉和皮膚都往外翻起來,周圍顏色青紫,流出的血都是黑色的。

  我的心揪了起來,咬住牙,兩手不住顫抖,以前我只在書里或者電視劇看到過中箭,沒想到自己親眼看到,竟是如此可怕,就好像是扎在自己肉上,心如刀絞,暗恨叢生,只是咬碎了鋼牙,恨不得現(xiàn)在就去與嬰魅同歸于盡。

  “別碰那個,有毒?!泵钫嫦扇耸峙醵?,從外面飄然進(jìn)來,“箭頭喂有?魚毒,別碰它,讓我來吧。”她急急過來,將耳鼠放到哥哥身上,它立刻四處尋找傷口,舔舐流出來的黑血。

  她說:“他的傷不妨事,待耳鼠解毒后用何羅魚搗碎敷上,幾日便可痊愈?!?p>  聽了她的話,我稍感放心,卻仍然忍不住淚流滿面,對妙真仙人一番千恩萬謝:“我哥哥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犯了什么傻,竟敢介入你們的大事中,助紂為虐,逼走良相……但他平時不是這樣的人,一定是受了肆皇蠱惑!那天我看到燮玉嫂子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然而各方兄弟們卻救了他的命,尤其是你。我該怎樣感謝你們才好……”

  她急忙回禮道:“救人一命,善莫大焉。對于醫(yī)者來說,面對傷病人,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坐視不管。小道不才,術(shù)法未及化境,符咒不靈,也煉不出長生不老藥,便只能依靠以往對醫(yī)術(shù)的淺薄見解,廣行善德之事,實屬分內(nèi)職責(zé)。而且,你兄長還幫了我大忙,不管是不是真心,對我和陽平宮的病人都是莫大的幫助。小道才要感謝你們!”說著便要行禮。

  我才發(fā)現(xiàn)糞車上的另外一個糞桶正放在這大殿里,想是杵臼用來藏哥哥的糞桶。妙真仙人說,哥哥執(zhí)意從丞相府拉出來的兩個糞桶中,只有一個是真的糞桶,另一個卻裝了滿滿一桶何羅魚。由于糞桶氣味大,掩蓋了何羅魚的腥味,因此并沒有被士兵發(fā)現(xiàn)。大概哥哥也知道這東西能救命,帶出來送人保命或是自救的吧,沒想到最后間接幫了妙真仙人。

  女童拿了小桶上來,在糞桶中撈了幾條魚放入桶中。妙真仙人上前解開耳鼠讓女童拿下去,對我說:“請侑月姑娘回避,我要取箭了。”我的心一抽,連忙退出大殿不忍再看。

  下了大殿階梯,我愁思百結(jié),坐在臺階上心不在焉地發(fā)呆。

  赤羊子在殿前一面給妙真仙人的紅鬃獨角馬刷毛,一面和暮云說話,見我出來,就招呼我過去。

  剛接近他們,暮云肩上的小動物“哧溜”一下跳到我肩上,發(fā)出抽水一般的聲音,把我嚇一跳。

  暮云笑道:“別怕,它喜歡你呢。這是我的孟槐,養(yǎng)了多年了,有它可以辟兇?!?p>  我赧然道:“對不起,我在外界真的沒見過這些動物?!?p>  暮云說:“內(nèi)城少養(yǎng)動物,你也是在外城,才能見到這些。妙真仙人這坐騎是?疏,很溫順,不會傷人。因為這陽平宮多為木制,所以她飼養(yǎng)這辟火的坐騎——話說你兄長怎樣了?傷得可嚴(yán)重?”

  我低下頭,憂心忡忡:“傷得很嚴(yán)重。先前我在玄都府隨玄魋面見肆皇的時候,看到我哥哥還是她心腹隨從,我以為她可以幫我們盡快回去,誰知這變臉如變天,伴君如伴虎,她為什么就能下這樣的狠手……”說著,我捂住臉,哽咽了。

  暮云說:“妙真仙人醫(yī)術(shù)高超,既然她說能治,便是沒有問題。女皇暴行,人盡皆知。我們大多數(shù)人也是遭到不平事,才反了的。有你加入,我們都很開心,如果你能說服你兄長,讓他放棄肆皇來幫我們,那更是好事。”

  赤羊子見到我,面有慚愧之色,低頭向我行大禮道:“之前一直懷疑侑月姑娘身份,還想利用你釣出你兄長,枉費(fèi)了你的一番信任。佚之狐先生點醒了我,寫那信確實不妥,確實有愧,望侑月姑娘原諒?!?p>  “沒有什么原諒不原諒的,多虧了你們,我哥哥才能保住性命,我還要謝謝各位兄弟姐妹們。如今我已經(jīng)找到了哥哥,若能見到你說的方寸師父,找到出去的辦法,我們這些晦氣的外界人必定不再擾亂你們?!?p>  正說著,妙真仙人從大殿里施施然走來,說:“侑月姑娘,令兄的傷雖重,施藥后已不妨事,我已讓小徒照顧,不久便能痊愈?,F(xiàn)在你就可以去看看他,他說有要緊事跟你談?!蔽衣犝f,再次熱淚盈眶,再三拜謝。赤羊子讓我趕緊去看看哥哥,他們?nèi)说絼e處議事不提。

  我沖進(jìn)三清殿,此時哥哥已經(jīng)醒了,小童正在喂他吃粥。我奔上前去跪在榻前,哽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淚如雨下。哥哥看到我,竟有些無地自容,別過頭去,只是喃喃道“對不起”。

  我心如刀絞,連連說:“不用說了,不管發(fā)生了什么,我都不怪你。只要你好好的,我們一起回家就行了。好嗎?你好好休息,快點好起來,我們盡快想辦法回家,爸媽肯定都擔(dān)心死了?!闭f著,我接過小童手里的粥喂他。

  哥哥突然抓住我的手:“……不行,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要阻止她!”

  我一驚:“什么?阻止誰?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哥哥說:“……肆皇嬰魅,她在地下煉制了數(shù)十萬噸放射源,準(zhǔn)備運(yùn)送到外界,意圖與外界同歸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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