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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有情三部曲

【五】真相

覺有情三部曲 糸色斷 4180 2020-06-28 08:30:00

  等我和哥哥回到老家,媽媽手術(shù)已經(jīng)做完了。問了醫(yī)生,說是急性闌尾炎穿孔并發(fā)腹膜炎,手術(shù)后基本沒什么大問題,注意飲食即可。我和哥哥在醫(yī)院輪流照顧了一周,就可以拆線出院了。媽媽出院后,哥哥趕回去上班,我的工作因為沒有特別的坐班要求,就留下來多照顧媽媽一段時間。

  在我們精心照料下,媽媽恢復(fù)得不錯,不干重活的話,過了十來天,基本對正常生活沒有很大影響了。于是她讓我抽空去拜訪下孔二叔他們,畢竟現(xiàn)在也算是親人,我也不經(jīng)常回來,既然回來了就得去走走的。我?guī)讉€叔叔那邊先前哥哥已經(jīng)去過了,孔家這邊我得去打個招呼。我便聽話地帶上禮品拜訪,若是在從前我基本不會想到這種事,如今真是年紀大了,不講人情往來也不行,想到幾年前我還懟天懟地懟空氣,真想不通那時候的我是搭錯了哪根筋。

  孔二叔看到我來,十分高興,寒暄了一番,他們家就要留我下來吃飯。我連連推辭說還要回去幫我媽做飯,就不留吃飯了,他們才作罷。

  冬月說:“對了樓老師,如果在外面碰到阿豐的話,幫我叫他回來做事!”我笑著答應(yīng)。

  二叔執(zhí)意拄著拐送我到門口,跟親人一樣各種囑咐注意身體、按時吃飯、早點要孩子之類。我爸那種大老粗是不會對我關(guān)心得這樣事無巨細的,聽到這種叮嚀,我竟十分感動。

  突然間,我腦子一抽,問:“二叔,你聽說過‘姚青羽’這個名字嗎?”

  孔二叔愣了一下:“姚?……你不會說的跟那孩子有關(guān)吧?……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我只知道我爸那個戰(zhàn)友姓姚,你說這個,我的長輩都沒有跟我說過,就連我大哥也沒提過。”

  果然,想是孔二爺爺把他帶回來的時候就改了名字,因此知道這個名字的人應(yīng)該不多了吧,畢竟孔二叔是關(guān)系最近的,在孔氏家族也是最老的一個,連他都不知道,村里就更沒有人知道了。

  我告別孔二叔,直奔阿古姐姐的祠堂而去。阿古給了鑰匙給我,囑咐我過去替他拜祭下姐姐,上炷香。

  銘懿堂比上次來的時候更熱鬧了,基本上成了一個農(nóng)村公共文化服務(wù)中心。拜祭完姐姐,我順道去圖書閱覽室瞄了一眼。

  阿豐果然跟同學一起在那里寫作業(yè),看到我,頗感意外:“堂嬸,你回來了?”

  我笑道:“有事回來看看。你媽叫你回家干活呢!”

  “啊——”阿豐面有難色,“作業(yè)還沒做完呢?!獙α颂脣?,你生日是哪年哪月?”

  “問這個干嘛?”

  他舉起作業(yè)本:“最近學校宣傳家風文化,老師布置我們回家做自己家的關(guān)系樹,說這是修族譜的基礎(chǔ),讓我們也嘗試下。每個親人都要寫上出生年月,現(xiàn)在就差你的了。”

  我拿過他的作業(yè)本看了看,他畫的關(guān)系樹比其他小孩的都復(fù)雜,不禁失笑:“生在這種大家族,連作業(yè)量都比別人大啊,太可憐了。”

  “堂嬸~你可以嚴肅點嗎!不要笑我!”

  “好好好?!蔽胰讨Γ瑘笊狭俗约旱纳漳暝?,看著他寫上去。

  “等等!”突然間,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把按住他的作業(yè)本,“你爸爸……是1979年生人?”

  “對啊?!彼粗?。

  “然后,阿古是1981年出生沒錯……他年紀比你爸爸?。俊?p>  “是啊。”阿豐也笑了,“要不然我怎么叫他堂叔呢,比我爸大的話,就該叫伯伯了?!悴粫B這個都不知道吧?!?p>  “不對不對……”我閉上眼,飛速在腦中搜索著那個違和點,確實是跟我知道的信息有個對不上的漏洞,讓我感到十分違和,可到底是什么呢?

  阿古、阿豐、冬月、二叔……我仿佛又溺進了那個充滿了文字的井里,紛紛擾擾的信息一股腦兒涌上來,把我嗆得喘不上氣。突然間,一只瘦弱纖細、泛著白色熒光的手向前一指,一些五顏六色的繡片和紙樣向我紛紛飛過來,我伸手在眼前左右掃了掃,突然明晰了!——對,就是這個!

  記得先前我問孔二叔關(guān)于阿古的過繼問題時候,他很明確地跟我說過,孔二爺爺將孩子從BJ帶回來的時候,他說他那時還沒有結(jié)婚,所以孩子塞給了他家的老大,也就是阿古的爸爸?!墒?,夾帶在古書里那封托孤信落款是1983年,那么孩子應(yīng)該就是1983年或1984年帶回來的,,如果那時候孔二叔沒有結(jié)婚的話,阿豐的爸爸是從哪里來的?他為什么會比阿古年紀還大幾歲?

  “你這上面的信息寫得到底對不對啊!”我問。

  阿豐竟十分不服氣:“別人我不知道,我爸生日總不會寫錯吧!你不信就算了,唉。”

  我一把拽起他:“你跟我回去,我要當面問你爺爺!”

  ********************

  這是今天第二次踏入孔二叔家,冬月看到我拽著阿豐,笑道:“樓老師動作真麻溜~直接幫我把他抓回來了!”

  我給孔二叔看阿豐畫的家族關(guān)系圖,二叔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看,說:“畫得不錯?!?p>  阿豐一臉不服氣地瞪著我,我卻愣了:“我記得您先前跟我說的不是這樣的啊……”

  “我先前說的什么不是這樣的?”

  阿豐被冬月叫去干活了,我拖了條凳子在孔二叔一側(cè)坐下,說出了我的疑問。

  孔二叔聽完我的疑問,不緊不慢地說:“我是1978年結(jié)婚的,1979年生你們堂哥。有什么問題嗎?”

  “可……阿古的戶口還有身份證上都寫著他是1981年的啊。你跟我說過,他來的時候你還沒結(jié)婚的!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誰說的?我大哥是1973年就結(jié)婚了,他結(jié)婚特別早,但是結(jié)婚好多年都沒有小孩,一直到八一年才要上阿古。這又有問題嗎?”

  “要上?等等?!甭犃诉@話,我更加一頭霧水,“不是對外說的是過繼過來的嗎?怎么又變成生的了?”

  “誰過繼過來的?”

  “阿古啊……”

  孔二叔聽到,表情僵了好一會兒,突然間一拍椅子扶手,怒道:“你聽誰說的阿古是過繼過來的……真是傳言傳得沒邊沒譜了……”

  “那……”

  孔二叔把手中的煙頭扔在地上,用腳擦滅:“傳言中過繼的,也就是那個從BJ帶過來的孩子,不是阿古,是他姐姐,阿婧?!?p>  ********************

  “傳言中過繼的,也就是說那個從BJ帶過來的孩子,不是阿古,是他姐姐,阿婧?!?p>  孔二叔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砸在我耳鼓上,引爆了我的認知,轟得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反復(fù)思索著所有人跟我說的話,檢索著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為什么我會一直認為阿古就是那個傳言中過繼的、其實是從姚家收養(yǎng)來的孩子呢?其實仔細想想,阿古姐姐的談吐、氣質(zhì)、知識面,還有存放在她床底的藏書,以及孔二叔說過的事情、阿古本人的反應(yīng)……轉(zhuǎn)過來這樣一想,很合理!而且有很多之前想不通的問題全明了了!可我為什么就一直自說自話地認為阿古才是那個帶著“家產(chǎn)”過來的孩子!……這是多大一個烏龍!

  我突然覺得不知道以什么樣的臉去面對孔二叔、阿古姐姐,還有阿古……實在是太恥了啊!

  “可是時間對不上啊……”我低著頭,聲音小得自己都快聽不見了,還在無力掙扎。

  “怎么對不上。樓老師,我說你怎么那么孤勇,原來一直搞錯了啊?!笨锥逵志砹艘恢燑c上,“我二叔是1974年初把她帶回來的,那時候她還不到一歲,八九個月這樣,小小的。那時候確實只有我大哥結(jié)婚了,所以就給我大哥養(yǎng)了。其實那孩子比阿古大十來歲呢,挺懂事、挺水靈的一姑娘?!?p>  “1974年?”我印象中記得很清楚那封托孤信的落款是八三年,難道有誤?

  “記得很清楚,是七四年。但是這個姑娘……可憐啊……”

  我終于放棄了對時間的糾結(jié):“他……不愿意養(yǎng)那個女孩?還跟孔爺爺鬧不和?”

  “你又從哪里聽說的,沒有的事。他們不是沒小孩嗎,一開始我嫂子把她養(yǎng)得挺好的?!?p>  “那……他怎么自暴自棄了,把家里弄成這樣。阿古……真的是無辜的呢?!?p>  “對啊,阿古那孩子一直都很能干,一個人撐起一個亂七八糟的家,還連帶著被討厭。當然,大家討厭他不是因為像你傳的那樣說他是從外面收養(yǎng)來的,而是因為他有那樣的爸,讓大家討厭了。那時候總有人說上梁不正下梁歪,都因為他爸的所作所為看不起他?,F(xiàn)在看來……我們,都錯了啊……”

  “阿古的爸爸……一直都是這樣嗎?”

  “別提了,從小就這樣吊兒郎當?shù)?,我們幾個兄弟姐妹都不愿意跟他往來??赡苣菚r候我爸在外面當兵,沒人管教他吧,到我出生時候,我爸已經(jīng)退伍了,所以我們后面幾個兄弟有人管教,比他好點?!笨锥逭f,“就因為他這德行,我爸早早就讓他結(jié)婚了,巴望著有人能管著他點。確實,我大嫂嫁進來,他好了那么點,后來把那孩子養(yǎng)大,也勉強一直沒出大問題,不過也就是那段時間而已,搞得我們都以為他要改邪歸正了?!?p>  “聽說后來,阿古的媽媽拋棄了他們跑了?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沉默許久,孔二叔用力吸了一口煙:“樓老師,你現(xiàn)在也不算是外人了,有些事情……你堂哥、冬月他們都不知道這個事,家丑不可外揚,我們這一輩都不把這事往下傳,也從不外傳,有辱家門,也實在對不住我家老爺子和他那個戰(zhàn)友啊。你是個實在人,我就跟你說,你可千萬別往外說,也不要去刺激阿古了,太可憐了?!?p>  孔二叔這話卻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上次我就在整個家族面前立過大旗了,我聽您的話,不會說的??蛇@事……”

  “我大哥……阿古他爸,在我大嫂懷阿古的時候,就把那孩子糟蹋了?!?p>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目瞪口呆。

  一瞬間,四周靜得可怕,只有隔墻傳來隱隱約約的炒菜聲、剁肉聲和座鐘滴答聲,若有若無,反而顯得屋里更加寂靜,靜得心都要被抽成真空。

  “……我不信。”許久,我嘶啞著聲音說。

  “你以為那孩子的病真的是被打的?……其實那么多年,我大嫂對我大哥的作風早有不滿,結(jié)果出了這事,阿古一斷奶,她就扔下兒子行蹤不明了??蓱z阿古啊……都是那孩子又當姐姐又當媽,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帶大的。所以后來阿古跟我提那樣的要求,我其實都能理解。畢竟那么多年,那孩子不知道被我大哥侵害了多少次,生生把一個水靈靈的姑娘給弄廢了。我們也管不了,去管的人都被他打得頭破血流,連我爸……也生生被他氣死!所以后來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家變成那樣,只是可憐了兩個孩子……”

  孔二叔把煙頭在柱子上摁滅:“說起來挺不道義的,我大哥死的時候,整個家族都松了口氣,其實大家心里都覺得這事好,那兩個孩子終于可以解脫了。沒想到阿婧那孩子也沒過上幾年好生活,年紀輕輕就沒了?!⒐琶看胃艺f在宗祠給她立牌位的事,都哭得讓我這個老頭子都受不了。說實話,我也不是沒想過,老爺子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走投無路把寶貝孫女送過來給他,結(jié)果弄成了這樣,不光我爸,連家族也無光……我就是怕有人問起,不知道怎么說。我和老三老四兄弟幾個討論了一夜,最后怕有人深究,導(dǎo)致事情敗露侮辱家族名聲,只能犧牲了那兩個孩子,硬把這事壓下來?!?p>  “所以,當年您反對在孔氏宗祠給她立牌位的原因,不是因為她是未嫁之女?而是因為她本就不是你們孔家的人?”

  “未嫁的姑娘不進祠堂,以前是有這個規(guī)定的?!笨锥妩c上了第三支煙,“但是就像我們村的九皇誕,現(xiàn)在早沒有那些條條框框了,只要有人續(xù)費,本族人的牌位都可以立的,不管是男是女?!?p>  “?。 蔽业念^都快低到膝蓋上,把臉埋在臂彎里,臉都快燒熟了,恨不得砍自己幾刀。想起以前真不知道腦子進了幾噸水,什么都不明白就去懟孔二叔,大鬧孔二爺爺?shù)脑岫Y,攛掇阿古做那么難的事,自說自話自導(dǎo)自演還差點把自己感動到……什么人?。?p>  “你給阿古出的主意挺好,我們大家都不為難,確實是個幾全其美的事情,也總算解決了我的一塊心病,讓我們兄弟幾個能睡上安穩(wěn)覺了,要不然有朝一日奔赴九泉,我愧對老爺子,也面對不了那孩子??!所以我要感謝樓老師你。阿古建祠堂,我是很支持的,但給他錢他也不要,只能私下里找了村委,說服村里人,背著幫他把村里的用地規(guī)劃拿下來。其實還是阿古聰明,腦子靈活,那么困難的事情讓他一個人扛下來了。他一個人能湊到那么多錢,還把建農(nóng)村公共服務(wù)中心的經(jīng)費給忽悠過來,能想到這樣做,確實我這個老頭子也自嘆不如。他能追到你這樣的大學老師,村里人想不到,但我一點都不意外,你倆是挺登對?!贿^我跟你說了這個,你可千萬別跟我們一樣,對阿古有什么成見,他確實是個好孩子,跟他爸一點都不像。”

  我依然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在臂彎里,憋出一句話:“……是我高攀他了。”

糸色斷

不如不來也不去,也無歡喜也無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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