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君，穿過‘御先稻荷’雕像時。
“還是閉上眼睛罷?！?p> 高橋慎領(lǐng)會了別枝修的意思，平靜答道：
“如果你所說的是精神上的刺激的話。
“那么，直視它們并不會對我造成什么傷害。
“我是沒有恐懼感之人。
“諸多奇異之物在我眼中，就像流浪貓一般尋常?！?p> “沒有恐懼感么？”
別枝修露出驚奇的神情，戲謔一笑道：
“你是我所見過存活時間最長的‘吹笛人’。
“我可承擔(dān)不起你死在神社門口。”
高橋慎一時語塞，想推薦對方一本《說話的藝術(shù)》。
轉(zhuǎn)眼間，二人已來到伏見稻荷大社山門前。
低劣扭曲的鼓點(diǎn)與笛聲，在高橋慎腦海中奏響。
他默默觀望著山門前的狐像。
高大，威嚴(yán)，俯瞰眾生的無尾之狐。
腐爛深陷的眼眶中，有熠熠金色豎瞳。
透出慘白骨骼的嘴里，細(xì)密如針頭的牙齒叼著稻穗、鑰匙和書籍。
高橋慎仔細(xì)端詳了一番，發(fā)現(xiàn)狐貍神使的每一根毛發(fā)上，都藏匿著極為繁復(fù)的符文。
按照別枝修的說法，目睹這樣的詭異之物會使人瘋狂，甚至暴死。
在高橋慎的觀察中。
‘御先稻荷’的金色豎瞳緩緩下移，與高橋慎遙遙對望。
這是古老而頗具壓迫性的目光。
“再這樣看下去，可就不夠禮貌了吧。”
高橋慎嘴角含笑，朝‘御先稻荷’鞠了一躬。
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離開之際。
卻看見那巨大而奇詭的無尾之狐，緩緩彎曲前肢，將腦袋垂落下去。
如同信徒的參拜一般。
這......高橋慎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走吧?！?p> 他朝等待的別枝修說道。
別枝修的臉頰抽搐了一下，沒有說話。
......
狐貍雕像之后，參道的盡頭，是一座二層歇山頂樓式山門。
山門以朱漆為底，金漆描花，上懸漢字匾額：
“伏見稻荷大社”。
氣度非凡，莊嚴(yán)肅穆。
兩人穿過印有菊花紋飾的暖簾，避開游人密集的拜殿，走上一條遍布斑駁古老石碑的山路。
來到一座名為“社務(wù)所”的建筑前。
“別枝神主?！?p> 走進(jìn)社務(wù)所，身穿巫女服的少女表情冷淡地喊了一聲。
“神主......”
高橋慎打量著別枝修，花褲衩，黑T恤，長發(fā)凌亂。
總覺得和印象中的神官形象不太一致。
穿過竹制推拉格柵，兩人走進(jìn)一間極僻靜的小室。
別枝修指著散發(fā)稻草香氣的榻榻米。
“坐吧。
“請?jiān)试S我再次自我介紹?！?p> 他收斂起戲謔的神情，較為嚴(yán)肅地說道。
“作為神職，我的階位是‘正階’，職階是‘禰宜’。
“這也是我被稱為‘神主’的原因。
“在神道教體系中，凡是‘權(quán)禰宜’以上的職階，都可以被稱為‘神主’。
“當(dāng)然了，這些都是世俗意義上的區(qū)分。
“你也可以稱我為‘隊(duì)長’。”
隊(duì)長......高橋慎極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這個看起來慵懶散漫，還隨叫隨到的家伙。
他一直以為，是神社的底層人員。
竟然還是隊(duì)長？
“作為守秘人，我們是特殊行動小隊(duì)。
“不同于舉行儀式、組織祈福的神職人員，我們直接應(yīng)對與神秘相關(guān)的事件。
“這很危險(xiǎn)，但也很有趣?！?p> 別枝修抬了抬眉毛，示意高橋慎可以開始提問。
“小隊(duì)里有多少人？”
看著眼前散漫隨意的男子，高橋慎有一種錯上賊船的感覺。
“呃......加上你，六人?！?p> 別枝修尷尬一笑，嘴角抽搐道：
“僅僅在京都，伏見稻荷大社下就有8支特殊行動小隊(duì)。
“而在整個日本，稻荷神有多達(dá)9000家神社。
“雖說不是所有神社都有守秘人。
“但競爭真的非常激烈啊?！?p> 別枝修將長發(fā)攏到而后，強(qiáng)行振奮起來：
“不過有了慎君的加入，我相信我們能更進(jìn)一步！
“我們的目標(biāo)是——全社第一！”
又一個中二病......高橋慎壓抑住吐槽的欲望，繼續(xù)問道：
“同一神社下的小隊(duì)之間也有競爭嗎？”
別枝修拍了一下大腿，略顯沉重地說道：
“作為有正式編制的神職人員，生活當(dāng)然可以保障。
“但是小隊(duì)的業(yè)績，會決定獎金的數(shù)額。
“以及可以掌管的‘收容物’數(shù)量和質(zhì)量。
“當(dāng)然了，還有巫女小姐姐的態(tài)度......”
不等高橋慎詢問，別枝修繼續(xù)說道：
“至于什么是‘收容物’，等到慎君正式成為序列九才能了解。”
“我已經(jīng)是了，‘廚師’途徑?！?p> 高橋慎略顯無奈地說道。
“??？？？”
別枝修沒有掩飾自己的驚奇。
他記得就在昨天，高橋慎還在因?yàn)殄^定不足，而出現(xiàn)失控的征兆。
“你在一天之內(nèi)，就擁有了足夠的錨定？”
......
箱子里裝著的女孩。
只有頭部到前胸的部分。
但卻可以說話和思考，保持活著的狀態(tài)。
“還可以去茶寮喝茶。
“真的是非常喜歡啊。”
清原卓難以自制地想著。
這樣的狂熱感覺。
使得他在面對親人的尸體時，也沒有感到悲傷。
尸體放在干冰上，擺在家里的茶室中。
經(jīng)過禮儀師修飾的尸體，在干冰煙霧掩映下。
就像是活著一樣呢。
這是清原卓的一位姑姑。在童年時期，對生在單親家庭的他非常關(guān)懷。
“是曾經(jīng)像母親一樣的人啊?！?p> 清原卓凝視著姑姑的尸體。
鼻頭圓潤，法令紋很深，眼角微微下垂。
嘴唇還是殷紅的，面頰也是飽滿的。
“就像是活著一樣啊。
“為什么會死去呢？”
他又想起那個裝在行李箱中的漂亮女孩了。
僅僅只剩腦袋和小半軀干，也是活著的。
清原卓一面想著，一面將全黑的西服換成白色的和服。
該要送姑姑去火葬場了。
一路上，已經(jīng)是中年人的他自然要安慰家中的晚輩。
姑姑的孫女，清原卓的侄女，叫做琉花，正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jì)。
琉花哭得十分傷心，鼻涕眼淚在臉頰上擰在一起。
“琉花，你是否讀過《莊子》呢？”
漫長的行程中，清原卓安慰道：
“我在和你一樣大時，非常喜歡《莊子》書里的一句話：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偉哉造化?！?p> “生與死，或許只是同一個人的兩種狀態(tài)吧?！?p> 女孩已經(jīng)哭得哽咽，不耐煩地反問道：
“人難道可以同時生、同時死嗎？”
清原卓沒有回答。
但他隱隱覺得，這樣的狀態(tài)是可以達(dá)到的。
火葬場很快就到了。
按照日本殯葬傳統(tǒng)，尸體并不會被燒成灰燼。
而是只燒去有機(jī)組織，將死者的骨骼完整保留下來。
譬如姑姑，很快就只剩下焦黑的骨骼了。
骨骼離開火化爐時，甚至還有某種異香。
殯葬的最后步驟叫做“執(zhí)骨”。
是由親人用長長的筷子，將骨骼一片片夾到骨灰龕中。
清原卓拿起筷子。
夾起姑姑的髕骨。
然后是肋骨。
最后一片頭骨，是由侄女夾起來的。
這些焦黑的骨頭累在一起。
就是死亡了。
清原卓審視著骨灰龕。
這同樣是一個箱子。
“啊，姑姑的腿骨周圍還有空隙！”
清原卓滿懷憤怒地想著。
“埋在泥土之中，會有蟲豸在這些空襲里爬來爬去吧。
“姑姑會不會覺得癢和痛呢？
“為什么不塞上一些鮮花呢？
“為什么不能像箱中少女一般，完美地契合呢？”
清原卓又想起裝在箱子里的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