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里的猜測一點都沒錯,對嘉靖來說這些前朝的進士,他基本上是一個都不認識。
如果沒人和嘉靖說這些人的事,那么他們就是像空氣一樣,起碼在新皇帝思維中是不存在的人。
即便知道那么幾個人,潛意識里已經(jīng)把他們?nèi)靠醋鍪莾?nèi)閣的同黨,和他這個皇帝不是一條戰(zhàn)線上的人。
所以這種時候,嘉靖就將目光聚集到了自己親自主考的這科進士身上,希望他們能不負‘天子門生’這四個字。
一行人中,翰林編修費懋中是唯一一個身上有補子的人。當(dāng)仁不讓的走在最前面,其余幾人也是快步緊跟其后。
在謹(jǐn)身殿門口小站一會后,等到楊廷和等幾位輔臣離開后,小太監(jiān)才進去通報。
等到幾人進入殿內(nèi)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大學(xué)士袁宗皋還在里面。不過見到幾人進入,嘉靖揮手示意幾人走近一些。
袁宗皋先開口說道:“幾位自我介紹一下吧?!?p> 這可是多少低級官員夢寐以求的機會,除了沈秋有點迷糊外,其他人都知道這是個天大的機遇。
要是能給皇上留下一個良好的第一印象,往后的事那可是會順風(fēng)順?biāo)?,極有可能一帆萬里啊。
于是幾人趕忙開始介紹起自己,嘉靖與袁宗皋也是很認真的聽著,并且時不時的點個頭或是眼神交流一下。
直到沈秋介紹時,嘉靖卻笑著打斷道:“你不用介紹了,朕知道你?!?p> 這可讓一眾庶吉士驚了一跳,皇帝居然知道沈秋,匪夷所思啊。
不過接下來嘉靖的話,讓這些剛剛升起來的艷羨立時煙消云散,反而是慶幸起自己的沒有因為這樣被皇帝記住。
“朕知道你,廷試那天,別人都是正襟端坐,唯獨你一個人用手撐著頭,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p> 沈秋沒想到這事讓嘉靖也看了一個正著,剛好袁宗皋也跟著笑了起來,弄的沈秋一臉尷尬。
好在嘉靖趕忙補了一句:“不過你的策論寫的確實不錯,朕很喜歡?!?p> 接著嘉靖將一張寫滿字的紙張,拿起來揚了揚。笑著對沈秋說道:“當(dāng)然,這個寫的更好,朕看了都激動不已?!?p> 沈秋自然認得,那是自己畫大餅寫的東西。他萬萬沒有想到,嘉靖居然看了這個東西。
也沒能料到,從此以后,他的安穩(wěn)日子不在有。因為嘉靖對他的另眼相看,最終成為了別人嫉妒他的源頭。
低調(diào),這個詞,將離他越來越遠。
——
下午太陽西落,沈秋等人也下了班。與李默、李春芳二人邊走邊聊,突然沈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和二李打了一個招呼后,沈秋就直接趕向前。
“羅峰先生,咦,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原來前面這人正是張璁,此刻正雙手背在身后,氣呼呼的大踏步往回走,一身袍服的下擺被踢的‘噗噗’作響。
沈秋不得不加快步伐才能勉強跟上。
張璁像是鬧起脾氣的小孩子,斜眼瞅了沈秋一眼,然后也不說話,繼續(xù)走自己的路。
“哦唷,這是誰惹了咱們張大人啊,生這么大的氣。”
“去去去,別煩我,剛吵完架,心里不痛快,別惹我?!?p> 臥槽,原來是剛吵完架啊。
不對,張老爺子現(xiàn)在是觀政進士,在禮部行走。沈秋一聯(lián)想到后世張璁的成名之作,瞬間明白了過來。
張璁八成是和禮部的人爭論時干起來的吧。
于是沈秋說道:“張先生,你這就厲害了啊。一個觀政進士,跟人家禮部的人吵了起來,你牛大發(fā)了?。 ?p> 張璁一聽,立馬止住身形,轉(zhuǎn)頭盯著沈秋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和禮部的人吵起來的?”
“猜的?!?p> “猜的?”張璁一臉狐疑。
“嗯,猜的?!鄙蚯锖苷\懇的點頭。
“那你猜猜誰贏了?”說著,張璁面色緩和下來,又繼續(xù)走了起來,沈秋也趕忙跟上。
誰贏?肯定沒人贏啊。禮部的人贏了就沒有后面的張璁上書了,至于張璁要是贏了,他也就不會這么氣沖沖的了。
“自然是誰都沒贏。”
張璁狀態(tài)已經(jīng)好了很多:“呵呵,我生氣成這樣,為什么不是人家贏了?”
“你要是真輸了,肯定是會低著頭趕路,夾著尾巴做人,怎么可能氣成這副鬼樣子?!?p> “呀,沒發(fā)現(xiàn)你小子,還有這看人的本事啊?!?p> 此刻張璁又恢復(fù)到了原先的模樣,見狀沈秋趕忙問道:“到底是為什么吵了起來?”
張璁看了沈秋兩眼,笑了一下后說道:“和你說說也無妨?!?p> 沈秋趕忙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事情倒是簡單,皇上不是派人去安陸迎接生母蔣氏嗎。
如今已經(jīng)快到通州了,禮部商議該怎么迎接這位‘興王妃’。我就說了一句,這是皇上生母,從人倫來講,自然應(yīng)當(dāng)以太后禮儀迎接。
不過如今也可以用興王妃禮儀迎接,畢竟皇上還沒有給她名號,用以前的也可以。
沒想到這就捅了馬蜂窩,一個主事最先指著我開罵,說我什么不懂禮法,欲絕孝宗嗣什么的……”
張璁一頓滔滔不絕的述說,最后沈秋總結(jié)起來,也就還是大禮議這件事上,大禮議定下,這什么爭論都不會有了。
禮部還是堅持,小宗入嗣大宗,需奉大宗為統(tǒng),這是禮法。所以這位皇帝生母也只能屈尊當(dāng)兒子的嬸娘了。
而張璁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幾十年,非常明白禮法固然重要,但是人倫也不能不顧。
到這時聽完張璁的述說,沈秋也才明白歷史上張璁,為什么敢逆著整個文官集團,替嘉靖說話了。
禮部的人重禮,而且只考慮大宗的人倫。
張璁雖同樣重禮,但是更重人倫。用他的話來說:“一個人若是連孝道都放棄,那他所尊崇的所謂禮,還有什么意義?!?p> 這一點上沈秋倒是非常能理解,畢竟后世社會中已經(jīng)沒有了傳統(tǒng)儒家的那套價值觀。
天、地、君、親、師這五綱,早已不存在。也就親、師二綱還有價值。對沈秋來說,血親重于天是完全能說通的。
聯(lián)想到這里,沈秋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時候張璁還只是在下面抱怨,也僅僅是和周圍的人在理論這件事,并沒有想到要上書給皇帝的意思。
天哪!
這改變大明朝未來走向的關(guān)鍵上書,難道需要自己推波助瀾一下?
刺激,沈秋想想都覺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