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慕文呆坐原地,全然沒了反抗。
女生抱著黑貓湊近瞥了眼,似是被嚇到了,連退三步,念念有詞:“原來是真的……但為什么呢?”
張晏明耳尖地聽到這句話,輕嗤道:“能為什么?人面獸心就這么來的?!蹦┝耍€感慨道:“真是應了那句話,‘知人知面不知心’吶?!?p> 許臨回頭掃了眼嘖嘖感慨的張晏明,又調(diào)轉回目光,問女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女生聞言,下意識看了眼地上的楊慕文,而后者低垂著頭,弓腿抱臂,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了。
她嘴里泛苦,事到如今也沒什么要瞞著的必要了,她回憶道:“之前我都不知道的……只知道我家貓對這位楊先生敵意甚濃,只要見著他,就一定會炸毛低吼,全身發(fā)抖,既像是發(fā)怒,又像是害怕?!?p> 她曾有過疑惑,但并未放在心上。但這種情緒甚至影響了她家貓對其他人類的敵意,它開始變得異常兇狠,卻不敢靠近別人。而正是這段時間,她聽聞楊慕文家里總是鬧鬼,只要是進他家的客人,毫無征兆就會變得瘋癲。
她心底發(fā)慌,以為她家的貓是沾了什么東西,但貓和她獨處時,和平時一樣,并無任何異常。久而久之,這些猜測也便拋出腦后了。直到那天——
那天她生病,高燒不退,嚴重影響工作,不得已她才向領導請假回來休息。本以為一切如常,可那個午后,她躺在床上休息,突然被一陣刺耳且連續(xù)的嘶叫聲驚醒。
一開始她以為是發(fā)燒出現(xiàn)了幻聽,但后來她發(fā)覺到了不對。她家的貓在聽到這個聲音后,也跟著低吼起來,它的爪子瘋狂撓門,頭也不管不顧地撞在門上,企圖往外跑。
她強撐起身子,裹著衣服打開陽臺伸縮門,隨意掃了眼外邊,突然瞳孔驟縮。
楊慕文從屋里拎著一袋東西,趿拉著鞋子往院前薔薇花叢走去。那袋子里有幾團東西皺在一起,袋底甚至在滴著紅色的水滴。
倏然,楊慕文停下腳步,視線刷地看向隔壁二樓。那里伸縮門緊閉,門簾闔起,讓人窺不到任何東西。
他看了兩眼后,轉身去取院墻處的鏟子。
女生躲在簾子后,心臟如重鐵般狠砸,她捂著心口,半晌未回過神來。腳邊黑貓仍不甘地嘶叫著,但此刻她完全沒聽見,眼前被鮮紅的血糊滿。
“就這樣,我窺見了他的秘密?!迸杂行┖笈?,抱著懷里的貓更緊了些:“那段時間我總催眠自己,這些都是錯覺。但事實擺在那里,甚至我的貓也恍如有了意識,在勸我清醒點。”
她麻木道:“后來,我不敢讓我的貓在外游蕩,盡量看得緊些,也不讓它在陽臺上玩……”
“但你還是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鄙蜓矊徱暟憧粗路鹪诖_定這些話的真實性。
“我……”女生啞口無言。
是的,她害怕。但具體害怕什么,她也不清楚。
一切就此明了,劫的誕生也完全符合邏輯。
比起被折磨致死的貓,這只黑貓明顯承受更多。它經(jīng)常聽見同伴的呼救、吶喊,卻沒有任何能力救它們,甚至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走向死亡。
一次,兩次,三次……
它被激起的恨意愈來愈濃厚,終于在某一天到達頂峰,恨意鑄就了一只黑貓劫,這只劫的執(zhí)念就是懲罰楊慕文,為它的同伴報仇。
黑貓劫控制楊慕文的客人后,矛頭對準這位兇手,被控制的人便會瘋狂攻擊楊慕文。這也能解釋為什么楊慕文請人來做客時,總有人“頭疼”,甚至會“瘋跑”。從始至終,楊慕文就沒真實描述過他的所見所聞。甚至在某些方面,還會給出錯誤的訊息。
而這位劫格外聰明,當碰到自認為不敵的人時,便會隱蹤匿跡,附身在產(chǎn)生自己的本體身上,“消失”于無形。
很少有人會懷疑一只貓的身上,甚至是許臨自己,最開始寧愿懷疑女生也不愿意懷疑它的貓。
因為動物很難有靈智,對他們而言,弱肉強食是它們的鐵律,所以劫極難生成,大多生成的只是沒有攻擊力的渾罷了。從古至今,也鮮少有動物劫的存在,這就導致除劫師極易被固有觀念束縛。
“原來是這樣啊。”張晏明瞠目結舌,看向楊慕文的眼神更是帶了刺,最開始對楊慕文產(chǎn)生的一絲悲憫蕩然無存。
“真是畜生不如?!彼u價道:“生活不如意,開始對動物下手了是吧?!?p> “所以那只劫是這只貓化的?”余銀華也理出個七七八八,朝女生懷里的貓?zhí)擖c了下。
“嗯?!痹S臨道:“它也經(jīng)歷了太多?!?p> 萬物皆有靈,被激怒了,總該要進行反抗的。
這時,許久不曾說話的楊慕文突然低聲呢喃道:“貓……貓,都是干的,它們找上門了,它們來復仇了……”
余銀華睨了眼地上的人,唏噓道:“這算是遭報應了,希望今后他能引以為戒,改過自新吧?!?p> 準備離開時,那位女生抱著貓小心翼翼過來搭話,幾人就圍在她家院門口那棵大樹下。
她躊躇半晌,羞愧道:“對不起,我應該早些袒露的,應該無意中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吧?!?p> 許臨笑瞇瞇地說:“還好,還是挺感激你最后能說出來的,這也急需勇氣?!?p> 女孩聞言,不自覺跟著笑了下。
許臨突然說:“你剛剛應該還隱瞞了東西吧?!?p> 女孩臉色一僵,笑意仍凝在眼底還未完全褪去。
許臨嘴角微彎,卻并未點明,只是道:“那我相信你應該有了決斷,遠離這種人才是最好的。”
女孩心底的秘密被人揭穿,也不惱,舌根泛苦:“我知道,徹底揭穿后我最后的念想也沒了,改天我就會搬走?!?p> 暮色四合,天際飄著幾朵孤云,最后一縷亮光被籠在其后,云的形狀被完整勾勒描繪。
幾人并肩走在路邊,路燈不知何時沿街全亮,底下飛蟲橫沖直撞。
“今天可真是魔幻啊?!睆堦堂魇汁h(huán)著后頸,又是感慨一遍:“沒想到堂堂大學教授,育人無數(shù),私底下竟然是個敗類啊。”
“真是人不可貌相?!彼旨恿司?。
“確實?!痹S臨附和道。
“對了,你剛剛說那女生還隱瞞了什么,所以隱瞞了什么?這么神秘,你兩還在那打啞謎?!?p> 許臨覷了眼好奇心極重的張晏明一眼,突然神秘莫測道:“這些事你不懂,一邊兒玩去,等以后你就明白了?!?p> 張晏明嘖嘖搖頭,突然想起什么,又扭頭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沈巡:“巡哥,你手嚴重嗎?怎么傷得這么重?傷的還是右手……”
沈巡神色無常,倒是一旁的許臨不自在地腳步一頓,她虛虛地看了眼沈巡,咕噥道:“差點忘了……”
張晏明:“?”
許臨轉身對沈巡說:“我陪你去醫(yī)院吧,你手受傷了估計也不好開車。”
張晏明:“??”
沈巡:“好啊?!?p> 張晏明:“???”
許臨回頭對余銀華說:“我?guī)メt(yī)院,你兩先回去?!?p> 余銀華十分識趣地點頭應好,拖著在風中凌亂的張晏明吭哧吭哧往車那邊走。
許臨接過沈巡遞來的車鑰匙,熟練地竄進駕駛位充當一回專人司機。
夜風清涼,沾著初秋微濕的夜氣,一股腦順著車窗鉆進車里,在這時倒顯得分外愜意。
車內(nèi)靜默無聲,路燈飛速從前往后掠去,在臉上打出一陣陣亮影。許臨回想之前看到的奇怪眼睛,不由問旁邊的人:“之前我們在楊慕文房間里看到的那對奇怪眼睛,其實就是那只黑貓劫的眼睛吧?但為什么那眼睛會那么奇怪?看起來不太像貓的眼睛?!?p> 那眼睛圓潤詭譎,似貓非貓,整個眼珠呈漆黑狀,在這種情形下,幾條紅色血絲便清晰可見。更詭異的是,這雙眼睛沒有眼瞳。
沈巡右手微微抬起,左手有意無意擺弄右手上的蝴蝶結:“那就是它印象中的眼睛?!?p> 他掀眸看了眼正側耳傾聽的許臨,她目不斜視,頭微向他這邊側了一點,深長睫毛又濃又密。沈巡抿唇偏頭,接著補充道:“那雙眼睛可以說是它的,也可以說是被害的那群同類。它也不能像人一樣能復刻出一模一樣的眼眸,所有一切都是憑它的想象完成?!?p> 他頓了下,稍微換了個通俗易懂的解釋:“也就是說,這眼睛就是貓的視角下的眼睛,不過在它的恨意下,眼睛逐漸變得扭曲了。”
貓與人不一樣,所看到的東西也大有不同,這也就能理解為何這雙眼睛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
至于為何當初在陽臺上只有一雙眼睛,正如沈巡所說,被害的貓形態(tài)各異,死狀各不相同,唯一最有辨識度的便是它們的眼睛。所以黑貓劫索性化出一雙眼。
“還真是可怕。”許臨稍作回憶,不由驚顫。
“看不出,你膽子挺小?!鄙蜓舱f。
“是啊,”許臨也稱奇:“我膽子真不大,這些都是練出來的,但其實還是怕?!?p> 許臨膽子其實不大,稍微有一驚一乍便能被嚇得不輕。但她隱藏得很好,這些消極情緒從未在幻境中傳達出絲毫,就算被當場鎮(zhèn)住,她也能第一時間控制住情緒。因為她也知道,身為除劫師,在自己領域不能有絲毫怯懦。
不過事后她就放松了,也會像正常人一般說些喪氣話。余銀華曾笑她這是后知后覺,她不作反駁,甚至能就此事開開玩笑。
許久都不見沈巡接話,她不由偏頭看了眼。
沈巡黑沉著眼,看不清他面上的情緒,但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許臨明白他似乎有些不高興。但她不明白為什么,剛剛不是聊得挺好的嗎?
她開著車,只是看了一瞬就擺正姿勢目視前方。她剛想說些什么緩和下氣氛,就聽沈巡低聲說:“害怕是人之常情,但有些情緒也應當及時紓解?!?p> 許臨手指不住扣著方向盤,手指懸在半空久久未放。
她聽她輕笑著說:“我會的?!?p> 止血及時,沈巡的手沒什么大問題,醫(yī)生給他換藥包扎說了些注意事項,就讓人回去好好休息。
一直在旁神經(jīng)緊繃的許臨終于長出一口氣。
出醫(yī)院時天色大黑,院中幾盞路燈有序亮起,偶爾走過幾個身穿藍紋白底病號服的病人。整個醫(yī)院靜謐如水。
許臨走在樓梯上,眺望遠方。那里燈亮如晝,繁華喧囂,仿佛將醫(yī)院這邊隔絕于一隅。
“要不要過去吃點東西?”沈巡敏銳地注意到許臨的視線,問。
“啊……”許臨想了下,剛好肚子有些餓,爽快道:“好啊?!?p> 兩人并肩走在鬧市中,人流不息,甚是熱鬧。
沈巡:“想吃什么?”
許臨瞥見臨街一家生意極好的店,脫口而出:“燒烤怎么樣?”
話說出口她才意識到,像沈巡這種家境里長大的人,或許很難接受這種路邊攤,她又改口道:“不了不了,換一家。”
“就這家吧?!鄙蜓搽S意找了一個空位坐下,他腿很長,在燒烤攤支起的桌椅下就顯得有些局促。周圍人都是普通T恤長褲,沈巡這一身就顯得格外板正。
不知為何,看到這一幕的許臨有種莫名的心虛感。
她坐在沈巡對面,弱弱問:“你吃過這個嗎?”
沈巡從菜單里抬起頭,有些不解:“當然,為什么這么問?”
呃……
許臨眼里劃過一絲尷尬,還沒來得及辯解什么,就聽沈巡聲音帶了點笑地說:“我中學時期偶爾吃,以往大學同學聚會時也會點這個?!?p> 許臨:“原來是這樣?!?p> 沈巡:“所以,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許臨:“……”
“沒有沒有,”她矢口否認,眸子卻不敢與對面那人對上,只簡單說:“那是刻板印象,我怎么可能有這種印象呢哈哈哈……”
……
越說越像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