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云蔓延天際盡頭,整個城市恍如被橘紅色染料鋪灑繪就。
一輛黑色卡宴低調(diào)駛?cè)氩蛷d門口。司機迅速下車,繞過車頭在右后方站定,躬身開了后座門。
一個身著白西裝的男人從車上下來,剛走沒兩步,整個人一滯,在司機滿面疑慮的表情下重重跌坐回了車內(nèi)。
“老大!”
司機驚呼一聲,抬手欲扶男人,被后者擺手拒絕了。
“沒事,可能是在車內(nèi)待久了?!蹦腥酥匦缕鹕?,在車前伸了個懶腰,毫不在乎道。隨后下巴一點,示意司機把副駕駛上的禮盒拿下來。
“嘶——”
司機轉(zhuǎn)身去取禮盒,聽見動靜,驟然扭頭。只見男人點了支煙,兩指虛虛夾著,卻一口沒吸,煙灰在夜風中燃盡,燙得男人渾身一驚。
“奇怪……”男人盯著指尖燙傷的痕跡,喃喃道。
“來來來,張少,這杯你必須干了??!”高檔餐廳里,張晏明一身粉紅鑲鉆高定西裝,頭發(fā)特地用發(fā)膠固定,他拿著高腳杯四處亂晃,迎面被落地窗邊的人影攔了下來,“今天你生日,給點面子!”
張晏明豪爽一笑,和客人碰了杯,灌了兩口紅酒。
“誒我說,那小明星,”那人喝了酒仍不盡興,用手肘碰了碰張晏明,壓低聲音八卦問,“你和哥們兒說實話,她真不是你拐來的女朋友?”
張晏明視線不自覺朝落地窗另一邊沙發(fā)區(qū)域瞥,正巧和沙發(fā)那女生來了個眼對眼。女生眉眼淺淡,在看見他那一瞬間,眉毛微微一挑。
張晏明心臟漏跳一拍,像是被抓住現(xiàn)行的賊,極其僵硬地朝那方向訕笑,這才偏過頭,緊接著“啪”一巴掌落在了對面那人頭上,毫不留情。
“什么什么關系,亂想什么呢,她是我朋友,別看見一女的就覺得我和她有一腿。”張晏明教育道,“兄弟,做人吶思想上一定要擺正,不要那么齷齪!你……誒老李來了,你小子怎么現(xiàn)在才來!嘖嘖嘖,來都來了,怎么還帶了禮物,真是破費啊?!?p> 電梯門“?!钡匾宦曢_了,從里面走出了個白西裝瘦高個子男人,他剛出電梯門,話都沒來得及說兩句,就被張晏明一把攬住肩膀,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落地窗那人簡直無語凝噎。
他悶頭喝盡手上剩下的酒,轉(zhuǎn)身時下意識往沙發(fā)區(qū)一瞥,猝不及防落入了一雙眼睛中。那雙眼睛圓潤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弧形自然。那人愣了愣,極匆忙移轉(zhuǎn)了視線。
“一個小明星怎么會流露出那種眼神……”他心想道。
許臨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掃視整個大廳一圈,沒什么興趣地陷在沙發(fā)背上。
天不知什么時候暗沉了下來,透過落地窗往外看,黑壓壓一片,天際像是被一塊黑色幕布遮蓋,沒有一絲光亮。
大廳熱鬧喧囂,與外面形成鮮明對比。
許臨閉目養(yǎng)神,懶得去應付張晏明組織的宴會。要不是他過生日,哭著喊著要她來,她才沒興趣來往這種地方。
紙醉金迷,驕奢放逸,對她這個可憐窮人來說簡直是種折磨。
張晏明作為一個典型的富二代,簡直如魚得水,面對各種寒暄都游刃有余。而她不喜歡這種場合,離人群聚集處躲得遠遠的。
大概是這些富二代根本就不把她放眼里,沒有一個討嫌的打擾她,到也算是幸事。
她情不自禁又打了個哈欠,干脆睡覺了事。
大廳其樂融融,這些富二代們互相都認識,有來有往,氣氛一度達到高潮。
許臨雙手抱臂,仰躺在沙發(fā)靠墊上,似乎睡的并不舒服,她眉頭緊皺。
張晏明走過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搓著手鬼鬼祟祟繞到許臨旁邊,似乎是想叫醒許臨,但又不知道用什么辦法,圍著沙發(fā)轉(zhuǎn)了整整兩圈。
“你干什么?”冰冷聲音猝不及防灌進耳朵,張晏明嚇了個踉蹌。
只見許臨直起身體,緊鎖眉毛上下打量他,如果眼神有實質(zhì)的話,張大少應該早就被戳死了。
“靠!嚇死我了!”張晏明站直了身子,抖掉被激起的雞皮疙瘩,“你不是睡著了嗎?怎么還能知道我在干嘛?”
“你干了什么壞事心虛成這樣?”許臨轉(zhuǎn)身朝身后望去,剛想懟兩句什么,驟然對上了一雙狹長的眼睛,到嘴的話又被咽進了肚子里。
那雙眸子極黑,如毫無波瀾的深潭,看不出絲毫情緒。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表哥兼發(fā)小沈巡?!睆堦堂鞅鞠牖鼐渥欤蝗幌肫饋硭磉呥€有個存在感極強的人,也顧不上逞口舌之快了。
許臨端正了態(tài)度,收起了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神態(tài)。
能讓張晏明特地介紹給她的,必然與旁人有不同之處。
沈巡靜靜站在張晏明身后,黑色修身西裝襯得人皮膚白皙,他體態(tài)端正,舉手投足間透著股雅正得體。
許臨對其早有耳聞,這位經(jīng)?;钴S在各大媒體板塊,他驚人的商業(yè)頭腦以及雷厲風行的管理手段已經(jīng)超越許多所謂的業(yè)內(nèi)精英了。即便是嫉富如仇的她,也不得佩服。
“這是許臨,我剛認識沒多久的朋友?!睆堦堂飨蛏蜓步榻B道。
許臨早在張晏明介紹時站了起來,待張晏明話畢,點頭致意道:“你好,很高興認識你?!?p> “你好?!?p> 似乎是怕雙方冷場,張晏明解釋說:“我真正玩的好的也就那么兩個,咱事先認識認識,以后很有可能經(jīng)常見。哦對了巡哥——”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扭頭望向沈巡,“你不是也對這些道士方術(shù)什么的有興趣么?趁許臨在,剛好可以問問她。”
談及“專業(yè)知識”,許臨略一挑眉,目光在沈巡身上停留片刻,又輕飄飄折了回來。
極少有普通人愿意了解這些,大部分人的態(tài)度就像張晏明一樣,把除劫當做道士作法的一種。當然,如果不是深入了解,也很難將這兩者作以區(qū)分。
古書曾記載道:眾生易起念,情濃,則靈生。
也就是說,在情緒急劇波動的情況下,容易生成所謂的“靈”?!办`”存在至今已有上千年的歷史,它能化形,非常人所能視,因此被人們奉為蛇鬼牛神避之不及。
而事物都有其兩面性,“靈”也如此。渾是靈好的一面,劫則是靈映射出的壞的一面。
渾如其名,沒有靈識,大多現(xiàn)于人身旁,呈灰團狀,沒有攻擊性,存在一定時間便能自我消亡。而劫不同,它不依附于人,通常產(chǎn)于人的惡念,常常伴有濃郁攻擊欲望,能短時間控制人,但因能力有限,通常以造境圍困人為主要作惡手段。它出現(xiàn)時機極為嚴苛,這也意味著極少有人能夠接觸。
“劫”非常物,常人目不能視,因而極少為人所知。
沈巡乃是不貲之軀,沒想到居然對這個東西頗感興趣。許臨下意識朝沈巡看去,猝不及防撞進沈巡眼里。
許臨眉心一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巡似乎在打量她。
她剛想說些什么,倏然,遠處“嘭——”地一聲,轉(zhuǎn)瞬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不止吸引她,大廳內(nèi)所有人紛紛圍堵住某處,和諧紛揚的聊天聲被驚呼吵鬧聲取代,繼而傳遍了整個室內(nèi)。
“嘿——怎么了這是!”張晏明聽見動靜,耷拉著臉推開人群往發(fā)聲處擠,邊推搡邊勾著腦袋朝里打量。
只見人群最里面,兩道身影正扭打在一起,旁邊玻璃片兒碎了一地,顯然剛剛那聲脆響就是這高腳杯打碎發(fā)出的聲音。
張晏明定睛一看,霎時額角冒了冷汗。
這兩人他都頗為熟悉,占上風那位是省里知名房地產(chǎn)老總兒子趙成,被揍的那位是他剛熱情迎過來的老李。
這兩位按理說井水不犯河水,兩人之前壓根沒結(jié)怨氣,今天更是犯不上在張晏明生日宴上動手得罪人。
張晏明本是怒氣上涌,但低頭瞥見滿地碎渣,生怕兩位有個好歹不好交代,使出渾身力氣鉆進前排,伸著手勸架。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啊——”
他費力把趙成從老李身上扯下來,扶住趙成肩膀苦口婆心:“大家都是兄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不是我先動手的!”趙成氣急敗壞說,“是這小子不當人耍酒瘋!”
“哈?”
張晏明頓感莫名其妙,欲勸老李冷靜,偏頭時只聽一道勁風掠過聲,下一秒,一股痛意“唰”地從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
“我他媽——”張晏明捂著半邊臉,怒不可遏,暴躁吼道,“打人不打臉懂不懂???”
緊接著又挨了一記飛拳。
許臨:“……”
許臨聽著動靜不對也跟了過來,入眼便是張晏明左右臉被打了個對稱。
此時老李略過張晏明往趙成身上撲,拳拳到肉,那力道根本不像是醉酒的人能使出來的,頗有置人于死地的架勢。
張晏明眼冒金星,他撫著一邊臉正要撲上去,一只手驀然搭在了他肩膀上。
“等等——”
他回過頭,只見許臨眸色一沉,利落地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符篆,雙指猛然拋向老李。下一刻,本來瘋狂嘶吼的老李如斷了線的木偶,驟然止住了動作,身體軟趴趴朝地上倒去。
“是劫?!痹S臨冷聲道。張晏明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剛想問怎么辦,就見許臨率先往電梯口沖,擦肩之時,耳邊傳來一聲不容置喙的命令:“把那個站著的帶過來。”
站著的指誰自然不用多說,張晏明一言不發(fā),眼疾手快地提溜著莫名其妙的趙成往電梯口趕。
“誒你們?nèi)ツ??”有人高聲問了句?p> “我們這邊臨時有點事,你們先吃著,賬我已經(jīng)結(jié)了!”張晏明拎著趙成跟在許臨身后,頭也不回地說。
要是有心人仔細辨聽,能聽出張晏明這話中帶著絲顫意。
許臨腳底生風,循著細枝末節(jié)的黑氣朝餐廳東北方大步走,長發(fā)隨著她的動作揚起翻飛。
“不是,你等等我啊,咱到底要去哪兒?”
聽見張晏明氣喘吁吁的聲音,許臨腳下一頓。
除劫師與常人不同,目之所及除了常物,更有別人看不到的細節(jié)。
比如現(xiàn)在,她所追之劫,就留下了難以隱藏的破綻——黑氣。
劫能短時間附于人身之上,雖然形體就此隱沒不見,但時時使常人行為詭異,不同于常態(tài)。其附身所帶來的黑氣通?;斡诤箢i之上,顏色淺淡,若不刻意留意,很難發(fā)現(xiàn)這種細節(jié)。而一旦被察覺驅(qū)散,黑氣便在除劫師眼里宛如實質(zhì),無處可藏。
因此在察覺到異樣時,許臨腳步無聲息繞過眾人,在兩人鰲斗之際,一眼鎖定了老李后頸上的黑紋。
似乎有心等人,許臨側(cè)頭瞥了眼,視線卻是掠過張晏明和趙成,直直掃向這兩人身后的人影。
天色已然昏沉,唯有幾盞路燈亮著。只見沈巡遠遠立在最靠近餐廳的路燈下,正低頭思索著什么。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他抬起頭來,朝著遠處看了過來。
即使隔著很遠的距離,但許臨仍是看到了沈巡轉(zhuǎn)瞬即逝的笑,在光線映射下,那笑竟透著幾分難以言喻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