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
這一天是公歷二月十四號,西方情人節(jié)。
對于邊晨這樣的人來說,漂亮有之,可冷漠卻也有些過甚,這就代表著,誠如這樣借口表白心跡的節(jié)日,自己也是沒什么市場的。
她倒不是在意這些的人,只是有些不屑西方的節(jié)日到了國內(nèi),就被賦予了各種各樣的花花說頭,有誰會記得在一千多年前的今天,其實(shí)就是圣瓦倫廷上斷頭臺的日子,一封情書給心愛的女孩就能成就一份幸福的愛情?那也就沒有今天這樣的紀(jì)念日了。
她心里自嘲;看吧!我就是這樣一個唯物的人,無趣且無聊。
早晨零零散散也收到過朋友圈幾條消息,但無疑都是群發(fā)轉(zhuǎn)載的營銷內(nèi)容,沒什么新意,看著讓人索然無味。
還不如一頭睡死在床上,至少清靜。
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又跟著張阿姨跑去哪里轉(zhuǎn)廟會了,反正沒來拖她起床,最近幾天,老太太往外面跑的時候變多,要么說是去青羊?qū)m要么就是說去浣花溪公園看白鷺,活得比邊晨更像年輕人,而自己反而變成了老太太。
她直接把老太太去浣花溪公園跟許明麗聯(lián)系上,因?yàn)槔咸慕杩谝矇蜃玖?,誰會大冬天去看什么白鷺?白鷺不遷徙,也該窩在哪個犄角旮旯里過情人節(jié)去了。
其實(shí)她覺得老太太去看她生病的女兒,這情況無可厚非,縱使她跟許明麗之間有間隙,但也不能妄言,老太太比她更有一千一萬個充分理由去,她拎得清,也看得懂。
她跟許明麗那點(diǎn)破鑼事,其實(shí)真沒必要讓老太太為難,可老太太敏感,兩頭都想顧上,非要避著她跟人見面,其實(shí)完全沒必要,哪怕老太太明跟她說:“晨晨,我去看女兒了?!?p> 她也會默默看著,并不會強(qiáng)烈說:“外婆你要是去了我們就斷絕關(guān)系?!边@種話太殘忍,對于老太太,又怎么可能做得出來?
起床簡單洗漱了一下,又窩在沙發(fā)里刷了一會手機(jī),看得是什么內(nèi)容自己也不知道,倒是跟文明新村群里的小伙們閑聊了幾句。
餐桌上老太太還留著早餐,過了時間,已經(jīng)沒有熱氣,只得重新端回廚房熱了熱,坐在桌前慢慢吃完,又想了一些事情。
她善于做自我剖析,無非是把歷年過往都翻出來想想,然后再把某些點(diǎn)進(jìn)行拆分,拆分時又發(fā)現(xiàn)一些讓人無語的細(xì)節(jié),比如剛上一年級時在ESL課程上跟同學(xué)無法溝通,哭得像個傻子,她把這段記憶做了剖析;自己就是傻子。又比如第一次接受別人好意的親近,自己無所適從的表情像個懦夫,剖析結(jié)果是;自己就是懦夫。再比如第一次撥打CAS時的果敢,剖析卻是;一定是當(dāng)時的自己失去了理智。
晃晃悠悠到了中午。
老太太打來電話,讓她自己解決午飯,她沒問什么,一口就答應(yīng)了。
電話那頭的老太太反而察覺了什么,又不確定地問;“那你要不要出來跟我一起吃?”
邊晨本來想說;您可真會欲擒故縱,我要是跟許明麗能好好在一個桌上吃飯,您還能相信不成?話到嘴邊又轉(zhuǎn)了方向;“不了,我在家隨便吃點(diǎn),你和張阿姨好好吃,回來我報(bào)賬?!?p> 老太太一聽,直笑她;“你還給我報(bào)賬?”
邊晨跟她貧;“這位小老太太是不是有點(diǎn)看不起我們年輕人???給你報(bào)個賬還要被嫌棄?”
老太太像是怕假牙掉,捂著嘴笑;“好了好了,不跟你說了,一會回來給你帶好吃的?!?p> 邊晨趁機(jī)得寸進(jìn)尺;“我要吃廖記棒棒雞的鎖骨和脖子,還要藕片和泡椒花生?!?p> 老太太又連連答好,還不忘叮囑她;“不要點(diǎn)外賣哈!冰箱頭有我包的抄手,你拿出來煮也方便。”
邊晨嗯嗯兩聲,算是答應(yīng)。
老太太這人最是敏感,哪怕是兩人一陣瑣碎的日常話,在那之前,她還是悟出了些什么,是悟出了邊晨察覺到她的故意遮掩?還是借口看白鷺只是假象?
可能是老太太出生就帶有的特性,她出生在陜西關(guān)中地區(qū),恰巧遭遇民國十八年年謹(jǐn),一家人吃不上飯,父母只能拋棄故鄉(xiāng),帶著她一路啃樹皮草根到了廣元,又一路到了成都才安定下來,雖然到成都時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但父母的潛移默化下讓她養(yǎng)成了敏感多慮的性格,只要別人言語無常,她就會開始思量,這人是不是還有什么話沒說?這人是不是話外還有話?
這都過去快一個世紀(jì)了,她還是這樣,偏偏因?yàn)槟昙o(jì)大了,沒有以前那樣的細(xì)致,就開始源源不斷地暴露出來。
給自己煮了一碗抄手慢慢吃下,老太太還是沒有要回來的跡象,她窩在沙發(fā)里看外面的天,覺得像是蓋了一塊芝麻冰淇淋,灰撲撲的,一融化,掉下來的肯定就是黏洼洼的水。
不放心,又給老太太打電話。
電話接得很慢,語氣也有些不耐;“晨晨,咋了?”
邊晨不廢話,直接問;“外婆,你現(xiàn)在在哪里?看天馬上要下雨了,我過來接你?!?p> 老太太那邊的環(huán)境似乎很噪雜,聲調(diào)聽起來有些失真,邊晨沒聽清她在說什么,有些急切又問;“外婆,你聽得到我說話不?”
沒得到回答,電話就被掛斷了。
而此時,灰撲撲的芝麻冰淇淋也開始融化,一滴滴砸在雨棚上,啪嗒啪嗒。
她望著屏幕有片刻的怔忡,腦海里忽閃出一些怪異的畫面,隨即又撥了過去,可回答她的卻是一片忙音,連那個機(jī)械的女聲都沒有。
又接連撥打了好幾次,得到的依舊是一片忙音,隨后就嘟嘟地自動斷開。
那些怪異的畫面突然就像是一張巨網(wǎng),特別具象般一下子將她整個人兜頭一罩,腦袋一片空白,眼睛模糊,耳朵也嗡嗡作響,莫名其妙地就往下掉眼淚。
慌忙之間,才想起給張阿姨打電話。
電話沒有忙音,可響了很久卻沒人接,空白一下子炸響,驚起了又一輪的眼淚。
不得不翻出了茉莉的電話,在等待接起的瞬間,她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加速加速就快要沖破胸口。
幾秒后,那邊終于接起了電話;
“Generous…”
“茉莉,我外婆是不是跟你媽媽見面了?”沒有等到茉莉說完,她已經(jīng)急不可待地發(fā)問。
茉莉也在瞬息感知到了她的情緒,認(rèn)真地回答;“半個小時之前,我們是在一起吃飯…”
邊晨又急問;“你們沒有送她回來嗎?她是怎么回來的?是不是和張阿姨一起?”
茉莉回答得很快;“是跟張阿姨一起,外婆不要我們送,說是要走路回來?!?p>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呢?”邊晨不住的喃喃重復(fù)著同樣的話。
茉莉卻在電話里聽出了無盡的慌神,沉聲問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時的邊晨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頭緒,早已不復(fù)往日的沉著冷靜,機(jī)械地重復(fù)著;
“外婆可能出事了!外婆可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