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疤痕與老繭遍布的小手靈巧快速地將一條帶有“hello kitty”的發(fā)卡扎上了頭發(fā),她剛剛幫家里把回收的廢品用編織袋分類整理好,然后隨手順上那布滿線頭的雙肩背包,去上學了。
天空這個時候還蒙蒙亮,街頭也空無一人。楊潔喜歡這樣暗藍色的天空,在沒人而寬闊的街道時而跳躍,時而哼歌,是她最放松的時候。
楊潔推開24h城市圖書館的大門,每每看到那些比她更早、或伏案而睡的人們,她總是不由得升起一股欽佩之情。
這個散發(fā)著淡鵝黃色燈光的城市圖書館是承載她十余年生活中時光最多的地方。在她黯然落淚之時,她會躲在書架角落里將傷心的故事講給每一本可愛的“書友”,在她歡舞雀躍時,那每一本陳列在書架中的“書友”也開心的為在走廊中歡跳的楊潔而祝賀。至于這間圖書館,就像敦實溫厚的父親一樣為楊潔的心靈提供了太多、太多的溫暖。
楊潔的母親患有類似失心瘋一樣的精神疾病。楊潔聽鄰居講過,說是她母親以前是在夜場工作的女人,她曾經(jīng)死心塌地愛上了一個男人,在懷胎6個月的時候那個男人突然了無音訊,但是她仍然將孩子生了下來,這個孩子,就是楊潔。
不知是相思成疾還是什么原因,楊潔的母親在生下楊潔后精神慢慢開始變得不正常,對處于襁褓中的楊潔時常置之不理,據(jù)說有一次楊潔母親走丟之后,警察找到她母親并帶回家中時,發(fā)現(xiàn)楊潔已經(jīng)瘦成了皮包骨一樣的干柴。
經(jīng)警察了解情況后,發(fā)現(xiàn)楊潔母親遠在農(nóng)村老家的父母早已去世,然后又多方聯(lián)系其親戚,都在外省務工。后來終于有一個親戚趕了回來,照顧了楊潔和她母親一陣子,但由于他自身也要忙于生計,楊潔的母親便被莫名其妙地“送”給了一個收廢品的粗漢“照顧”。
在楊潔2歲的時候,楊潔母親那時已經(jīng)懷上了第2個孩子。那年是7月份的盛夏,楊潔養(yǎng)父帶著她母親去收廢品,在爬到一戶小區(qū)樓梯間半中腰的時候,楊潔母親死活都不愿意再爬樓梯了,男人隨即狠狠給了楊潔母親一巴掌,楊潔母親頓時精神病發(fā)作,在樓梯間大哭大鬧。
“給勞資閉嘴!”男人一腳猛踢在女人肚子上,楊潔母親受到?jīng)_擊向后傾倒,“撲通—撲通——”連滾著墜到了下一階樓梯間。
“賤女人,呸!”男人朝那倒在地上并痛苦抽搐著的女人啐了一口。
女人手捂著肚子,額頭上汗珠如同大豆般滾落,在樓梯間發(fā)出著如同不知名野獸般的哀嚎。
“等我待會兒再來收拾你?!蹦腥酥苯愚D(zhuǎn)身走上了樓上去收廢品,因為這樣的暴力行為對他來說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
等楊潔養(yǎng)父收完廢品后經(jīng)過樓梯間,才看到殷紅的鮮血已經(jīng)染紅了女人的下半身,女人正臉色蒼白的躺在血泊之中。
后來女人被送去了醫(yī)院,搶救結(jié)果最終以失血過多不幸逝世。
由于女人沒有親戚照管,并且楊潔養(yǎng)父對外聲稱這個女人因為精神失常脫離自己工作范圍而摔倒在了樓梯間,再加上小區(qū)樓梯間也沒有監(jiān)控、證人,這件事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隨著時代的飛速發(fā)展,往往兩三年便能重塑一座城市的面貌。
楊潔家里是典型的“城中村”,周圍現(xiàn)代高樓林立,而楊潔所在的地方卻仍然是土墻瓦房的集聚地。
小時候,楊潔特別喜歡在附近的一處公園玩耍,那里的游樂器具總是吸引特別多的小孩子來玩耍。
她喜歡做的就是蹲在滑滑梯旁邊將沙土堆成一座座小宮殿,幻想著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小公主一樣住進大房子里。
她特別羨慕那些衣著干干凈凈,衣服光鮮亮麗的孩子們,每次看著同齡女孩戴著如同白雪公主般的小發(fā)冠時,她總是不自覺地露出羨慕的目光,而每當看見她們父母將那些“小公主”們摟在懷中之時,她又不自覺地低下頭顱,黯然看著自己建筑的一座座“小房子”,她將小手捂在心間,她不明白,內(nèi)心深處那如同閃冰般悲傷但卻又閃爍著白芒的情感究竟是什么呢?
“砰”的一聲,一個大男孩一腳踢毀了小楊潔建筑的那一座座宮殿,漫天飛起的灰塵落在飄揚在了她的衣服上,發(fā)梢間,此時看上去,像是一個土頭土臉的灰姑娘無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著小楊潔這副狼狽的模樣,那一群孩子捧著肚皮笑了起來。
小楊潔抹去面頰上的灰塵,她抬頭望向那一群孩子,她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磿?,但是她能感覺的到,那是不尊重的笑聲,可是這樣的不尊重,她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
如果換做是一般的女孩,此時她們可能已經(jīng)嚎啕大哭起來了,因為嚎啕,是為了向外界尋求幫助,然而小楊潔沒有,她依舊是靜靜的,默然地蹲在那里,深深的劉海隨風浮動,偶爾露出她那望著地面落寞的眼睛。
那為首的男孩對于小楊潔這樣的反應竟一時間愣住了,他顯然不滿足,于是他繞到小楊潔身后,將她扎在辮子上的蝴蝶皮圈抽了下來,并立刻跑到了另一邊。
一陣生疼從小楊潔頭皮上傳來,小楊潔反射性地握著頭皮,但即使如此,她也沒有叫喊一聲。
因為她已經(jīng)習慣了忍受疼痛與暴力。
“哥哥,還給我好嗎?”小楊潔站起身來,她捧出雙手戰(zhàn)戰(zhàn)兢兢對男孩說道,微風浮動著她眉目間凌亂的劉海。
看著楊潔那副誠懇且無助的模樣,男孩呆住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被這樣即使被欺負也還老實相迎的人。
男孩覺得很有趣,他高高踮起腳,將蝴蝶皮圈舉起來在空中揮舞道:“那你來??!”
楊潔在男孩身邊一次又一次地跳起來,可無論如何就是夠不著。
“嘿嘿嘿嘿………”那男孩看著圍著自己被逗的團團轉(zhuǎn)的楊潔得意地笑了起來。
楊潔開始用手抓住男孩的身體的身體,因為她想著爬高點或許能將蝴蝶發(fā)圈夠下來。
“啊!滾開臟東西!”那男孩一把將小楊潔推倒在地,然后揉著自己的胳膊說:“你竟然掐我,我爸媽可連拍都沒拍過我,這東西,今天你是別想要了!”說完他便將蝴蝶發(fā)圈扔進了水池里。
被推倒的小楊潔跪倒在沙堆中,“咚——”的一聲,正如同她曾無數(shù)次跪倒在無盡黑淵中。
她眼神失落,逆流成河的淚水涌入心中,此時此刻,她發(fā)現(xiàn)那群男孩的所作所為在她心中卻顯得沒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她是那樣的卑微。
“小賤人,你早該死了!像你這種婊子生的崽種,簡直多余!”那所謂的“父親”的話語再一次在在小楊潔耳邊響起。
“或許這世界,少我一個也不會有什么變化吧?”
楊潔捂住酸澀而痛楚的心,她面頰上滾滾落下晶瑩的淚水,胸腔炙熱地顫動著。
“那我究竟是為何而存在的呢?”楊潔止不住地啜泣著。
“喏………”一個被打濕的蝴蝶發(fā)圈被遞進了小楊潔手里。
就在楊潔在淚水朦朧中側(cè)首望去的一瞬間,那波光閃動中的音容,是那樣令她感到熟悉。
她驚訝揉了揉眼睛,看見一個面容熟悉的男孩蹲在自己身旁。
看見她看向了自己,男孩隨即害羞地將目光轉(zhuǎn)向一旁,并幫忙把小楊潔摻了起來。
楊潔這才注意到,這男孩渾身竟然都已經(jīng)濕透了。
“抱歉………剛剛我看到了......他們真的太過分了?!蹦悄泻⒌恼Z氣中帶著羞愧與憤慨。
“不關他們事的,都是我的錯,或許我生來就該是被這樣對待的吧!”楊潔將濕漉漉的發(fā)圈抄入口袋中,她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晶瑩的淚珠滾落在她純真的笑容之上。
楊潔隨即轉(zhuǎn)身離開,因為她深深地知道,這樣的自己不值得被任何人憐愛。
那男孩抓住卻抓住她的手,他眼中閃爍著晶瑩且堅定的光芒道:“和我做朋友吧......我絕不會讓別人欺負我的朋友!”
楊潔雙瞳猛然一怔,背對著男孩的雙眸淚流不止——
這一刻,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心,真的好疼。
可為什么當被人所真正地關心之時,心卻會疼呢?
即使淚流滿面,楊潔也還是微笑著回道:“放手吧,我不值得你這樣對待?!?p> 男孩就像是被一道閃光擊中,唇齒念動之際,仿佛是重復著千古之際的那句話——
“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了”
但當他回過神來,不知為何,一抹淚痕已劃過他的臉頰。
男孩用手背擦去面頰上的水漬,他快步跑到楊潔面前嘿嘿嘿地伸手笑道:“我叫顏旭,我們一起做朋友吧?!?p> 楊潔抬起自卑的頭顱,但當她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僅僅是那一瞬間,只是感覺好熟悉,這種“熟悉”仿佛如同一股暖流淌入心中。
“像我這樣卑微的人,你為什么要幫我呢?”楊潔不解道。
“我….不知道…”
“喔!”顏旭豎起手指精靈道:“或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緣分吧!”
“是這樣嗎?”楊潔天真且地望著顏旭。
顏旭幫忙拍掉楊潔背上的灰塵,眼中閃著誠懇的光芒道:“哦!好像是你經(jīng)常來這里玩吧,我有些時候注意到過你,以后一起玩好嗎?”
對于楊潔來說這十分吃驚,因為從來沒有同齡人對她發(fā)出這樣的邀約,尤其是像他這種有錢人家的孩子是更不會的。
楊潔半晌沒有說出話,微風就這樣靜靜地從他們兩人之間吹拂著。
“好....的,顏旭?!睏顫嵭⌒囊硪淼鼗氐?。
楊潔和顏旭坐位于于公園最高的假山之上。
兩個小小的身影坐在山頂之上,落日下麥穗般金黃的陽光將兩人的投射的狹長而細小。
他們聊天空,聊大海,聊飛鳥與走獸,一起想象著世界之外的世界,孩子之間的聊天總是天馬行空,情誼單純而真摯。
楊潔仰著頭望著天,露出潔白的牙齒歡快地笑著,她似乎從未體驗過這種能夠在陽光下歡笑的感覺。
淡金色的陽光打在她臉上,顏旭望著她的側(cè)臉不禁出了神。
楊潔轉(zhuǎn)過頭,就在他們目光相接的一剎那,他們又都突然害羞地轉(zhuǎn)移了眼神。
不知為何,心中的涌起的感動直沖上眼眶,楊潔低下了頭,她深深的劉海遮住了濕潤眼睛。她將手置于胸口之上,仔細體會著心間那暖流般的悸動,這樣的情緒,自她出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體會到。
“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相互信賴、相互關愛的感覺嗎?”
楊潔抬頭望向天空露出真摯的笑容,眼角處閃一抹感動且晶瑩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