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涂州的主將還是在所有將領面前,任命她為良邑統(tǒng)領。
內務再好的軍帳也總會散發(fā)著一股汗臭味,眼前這頂白色的軍帳,卻里里外外透露著“干凈整潔”四個大字,在涂州北兵馬營里活脫脫的出淤泥而不染。
畢竟這是軍營里唯一的女將領甘樂的親衛(wèi)營帳。
羅侖虹是五個親衛(wèi)里年紀最小的,頂著一張稚嫩的小白臉,卻常常風風火火。他撩開帳簾,一個箭步?jīng)_了進去,對里面喊道:“你們聽說了沒,甘樂長史要領七千人去救良邑!”
一語驚起帳中的其他四個人。
“她,救良邑?”黑狗驚道。
黑狗話不多,人像個街頭小痞子,對甘樂的態(tài)度一直是不咸不淡。
石敦不過三十歲,卻蓄了一圈胡子,總是下意識的摸,說道:“大桓是沒救了嗎,要讓長史上?”
其他人定是認為,只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要去逞英雄,但他們五個人明白,不到火燒眉毛,斷不可能讓甘樂以身犯險。
他們五個人原本是李承懌的親衛(wèi),知道甘樂和李承懌師出同門,是太子的老師朗玉先生力薦才入軍營。
“倒真是她的風格?!眲⒔蛞廊欢酥駱渑R風的造型,擦拭著手里的笛子,輕笑道:“我看是真的?!?p> 阿潔是這五人的隊長,沉靜道:“七千人,良邑根本守不住??隙ú皇蔷?,而是拖延時間?!?p> 這七千士兵恐怕都是有去無回。
黑狗切了一聲:“說得誰是孬種似的?!?p> 甘樂做事向來迅疾如風,這個消息還沒傳遍全軍,她就已將諸事安排妥當。行裝打點好之后,她的親衛(wèi)已在外等候。
阿潔帶著五人跪下道:“稟長史,我們已經(jīng)獲得批準,與您一同出發(fā)?!?p> 甘樂掃視他們五人,嘴角微勾道:“動作挺快,我可沒要你們一起。”
劉津笑出一口白牙,說:“有我們在,才能讓你平平安安的回來啊?!?p> 羅侖虹急忙說道:“就是啊,你可不能嫌棄我們?!?p> 兩年前,因為她犯了錯,李承懌一氣之下把她分到最艱苦的騎兵營,就是遇到這幾個家伙。當初是誰嫌棄誰啊,因為她是個女的就看不上她,說她就知道拖后腿。但是一起經(jīng)過南疆大大小小的戰(zhàn)事任務之后,她突然就有了這樣一群“兄弟”。
“廢話少說,趕快出發(fā)?!备蕵贩砩像R。
隊長阿潔問道:“你已經(jīng)和阿萊告別了嗎?”
甘樂握著馬鞭的手一僵,心想:“這種有去無回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沒事,現(xiàn)在就是沒有了我,阿萊也能好好生活了?!?p> 甘樂道:“……不必了?!?p> 桓國和列國之間的邊境是丘陵地帶,山巒綿延起伏,隆冬也是蒼翠。濕寒的空氣灌進肺里,讓她不由得縮進冷難著的鐵衣中。幸得老天眷顧,日夜奔赴良邑的兩天里,竟一片雪也未下。
當她以強硬的方式取得守城指揮權后,一場鵝毛大雪紛然而至,這樣一來,更加阻礙了北列軍隊的行軍。
戰(zhàn)爭剛開始時,她曾想過把北列打的落花流水,瓶底關一戰(zhàn)后更是想手刃景韜。
而今,連守良邑十日,轉移百姓的目標都難以完成。
有天賦的決斷力和行動力,再加上前幾年刻苦學習兵法助她在軍中小有名氣,雖然軍營里的老將明里不服她,但是對她的軍事才能也是贊不絕口,假以時日必然是耀眼的人才。
但是,在這個年僅二十三歲便如軍神一般的男人面前,一切都是蒼白無力。
北列皇帝一生都想要吞并南桓一統(tǒng)南北,二十多年來數(shù)次進犯,把南桓攪得民不聊生,直到最近十年才稍微安生些??赡苁抢线~之后更想要完成畢生心愿,再次進犯。
天潢貴胄的三皇子景韜和他的父皇一樣,手腕強硬,嗜血殘暴,并且軍事才能在其父之上。
如果不是自古涂州一條路,像良邑這樣的小城,沒有高城厚墻,兵少糧乏,守城的也不過是個平庸之輩,景韜連進攻的欲望都沒有。
唯一有趣的地方是地勢。
良邑左右都是高山,北城墻直接與山相連,背靠南桓的今江平原,面朝三關三郡,與橫梁山一起成為了一道涂州天然的屏障,不能圍攻,只能正面攻下。
這樣算來,恐怕得花個兩三天。
南桓武將人才凋敝,除了駐守東線曲州的薛家,和已經(jīng)在宿關瓶底關戰(zhàn)敗的五位將軍,剩下的南桓將領基本上都是廢物,根本不足為慮。
而讓他煩擾的人只有李承懌。
兩年前李承懌監(jiān)管軍隊改革,雖不直接作戰(zhàn),卻是隱藏在南桓軍隊后面的人物。自景韜打下瓶底關,李承懌便立刻從都城趕來盯他。傳聞此人文武雙全,極有手段,能在南桓一眾皇子中穩(wěn)坐太子之位的,定不是泛泛之輩。
可是如今還沒有什么動作,實在是蹊蹺。
第一天攻城結束后,他的疑慮就被打消了。
四皇子景諾拍拍身上的塵土,走進大帳道:“真是可笑,一點便宜沒占著,還讓人來了個下馬威!”
景韜坐在虎皮座椅上,腳踩著椅子沿,兩手搭在扶手上。墨色的云紋長衫衣擺隨意散落在座椅邊,旁邊放著一把有血紅色暗紋的重劍。
他手指撐著額頭,黑著一張臉,默不作聲。
景諾心底一顫,覺得自己鬼迷心竅跟著他三哥來軍營,是他干的最蠢的事情。
景諾跟在景韜身邊打打下手,三哥好不容易器重他一次,給個簡單的小城給他攻,沒想到出師不利,給三哥丟臉了。
景韜天生一副魁梧的武將身材,又承了艷冠北列的潯越皇后的容貌,也是劍眉朗目,卓然超拔,七年來的沙場歲月磨練出的凜冽氣質,將他有些柔美的雙唇和鼻梁收得恰到好處。
想那美女多嬌,愛看英雄,景韜就是北列一等一的俊俏英雄。
可惜啊,景韜的脾氣是出了名的暴躁,始亂終棄的故事坊間流傳。如果姑娘們熾熱的眼神可以勾人,那么景韜嚇人的眼神,就可以活剝人,小姑娘往他面前一站就哆哆嗦嗦站也站不穩(wěn)了。
他一氣就覺得熱,不是擼袖子就是扯領子,更添邪魅放浪之氣。
別說小姑娘嚇得受不了,景諾覺得他能撐住,一定是因為,兄弟一場,說不定他骨子里也有這樣的氣場。
景諾不由一顫,接下來準沒好事發(fā)生。
“阿諾,一個林煥新就把你弄得如此狼狽,”景韜盯著他道:“我聽你解釋?!?p> 景諾從小調皮可愛,是個天生一副笑相的浪蕩子,伸手不打笑臉人,景韜對他基本上是無可奈何。
景諾猶豫道:“其實吧,不是林煥新,是個叫甘樂的新統(tǒng)領。這個小統(tǒng)領不得了啊,昨天讓人往城墻上潑水,今天早上城墻全結了冰,滑的很,云梯根本沒用。而且守城士兵士氣非常好,守備縝密有序,箭盾換防十分順暢,實在找不到空子,知道我們的弓箭好,最后不慌不忙的把箭都給撿走了?!?p> “呵,有點意思?!本绊w看向角落里的一個侍衛(wèi),“去查清這個人?!?p> 這名侍衛(wèi)立刻遞上一卷紙:“屬下已經(jīng)辦好了。”
景韜看了一眼,說:“念?!?p> “甘樂,真名李承平,是李承懌的師妹?!笔绦l(wèi)說道。
景諾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不可能吧!”
“她從小與李承懌在瑯玉居士門下求學,近年在軍中頗有名氣,曾經(jīng)只領五人奇襲烏番國大營,在軍中多次獻計平定南嶺叛亂。李承懌還說過他師妹的文韜武略不輸于他?!?p> 景韜的關注點卻不在于她是長史甘樂還是太子的師妹李承平。
“很好,派個女人來和我作對?!本绊w走了幾步,突然笑了,斜望他們一眼:“我要是抓了她師妹,放在我的營帳里住幾天,應該會很好玩。拿她再換一座城池,李承懌愿不愿意呢?”
說完大笑了起來,好像是找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游戲。
景諾又道:“南桓皇室姓李,中間都是承字。三哥,她真是太子的師妹,而不是親妹妹嗎?”
景韜給了流光一個眼神。流光愣了一下,道:“確實名叫李承平。”
“流光,不錯啊,這種消息你都能查的到。”景諾說道:“但是這也太蹊蹺了?南桓為什么要把一個用假名的女人偷偷摸摸送到前線來打仗?”
流光道:“屬下不知,但是甘樂的身份是保密的,可能只有南桓的高級將領才知道此事?!?p> 但要是能活捉甘樂,再把這個秘密昭告天下,離淮安城不攻自破也不遠了。
第一天就把攻城的北列揍個落花流水而去,良邑的士氣更加高漲,甘樂卻沒有心情為第一天的勝利而高興。
出師不利,只會引發(fā)景韜更加可怕的殺戮心。
財富,土地,臣民,還有,女人。
這都能夠激發(fā)一個人好勝的欲望,而欲望會引發(fā)瘋狂。但她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把景韜的注意力全部引到自己身上。這樣才能為涂州爭取到時間,南桓還能多幾分生機。
自古以來用美人計的也不少,且不論她是不是個美人,拿自己當誘餌也是夠豁得出去。
天空灰蒙而低沉,天欲雪而人不欲。
寒冬作戰(zhàn)對于大部分國土都處于溫暖地帶的南桓是個挑戰(zhàn),而北列的士兵大都習慣了寒冷。
第二天她站上城頭時,敵軍還未有動作,攻城人數(shù)比昨天多了一倍。
黑云壓城城欲摧,千萬的馬蹄聲以鋪天蓋地之勢向著良邑進軍,如同烏云遮蔽天日。良邑的城墻下除了嚴陣以待的騎兵和步兵,還有北列最先進的投石車。
在攻城軍隊中央,一人高頭大馬格外惹眼,他慢悠悠的騎到全軍前面,對著城樓大聲說道:
“喂,甘樂!”
聲音洪亮如鐘。
那個男人語氣里盡是輕蔑:“來談個交易吧!只要你們交糧投降,不再做無用的反抗,而你,我念你是個女子,乖乖地走到我?guī)ぶ衼?,我保證良邑百姓安然無恙?!?p> 他的戰(zhàn)馬不停的來回踱步,馬尾一甩一甩,似乎和主人一樣心情大好。身后的士兵一陣哄笑,還彼此起伏地吹起了口哨,還有一些放任著戰(zhàn)馬嘶鳴,一時之間,良邑城下不像是兩軍對陣,反倒是像招蜂引蝶的花樓之下。
良邑城頭的將士們個個緊握拳頭,手中的箭矢已經(jīng)按捺不住,只要稍微一松手指,就能把射穿幾個北蠻子,他們冒著生命危險來解救全城百姓的女統(tǒng)領,怎可這樣被羞辱!
阿潔在一旁提醒甘樂道:“激將法,別中計?!?p> “怎么樣,這樣劃算的交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彼^續(xù)調笑道。
話音剛落,景韜的頭忽然一偏——
他剛聽見箭矢劃開風的聲音,一支羽箭擦他額邊飛過。
城頭一個窈窕的身影放下了弩箭。
“這就是我的答復?!备蕵反舐曊f道:“三皇子,南桓最新獨制的輕虹弩,可還不錯?”
激將法?誰激誰還不一定呢!
她緊接著舉手示意,“弓箭手準備——放!”
盾牌迅速上前,將景韜護得嚴實,一陣箭雨過后,他推開面前的盾牌,眼中全無輕狂放浪,射出凜冽的寒光。
他咬牙切齒道:“給我攻!”
某星移
剛漢出場了,這場爭霸賽,誰才是贏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