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新房呵
周末,劉小同夫婦帶著女兒來到新房。一進房門,滿屋陽光燦爛,真真一下子就跳進了客廳,滿屋跑著跳著,咯咯笑著,喊道,我要住新房,我要住新房!
劉小同站在客廳當中,似乎被透明的光環(huán)籠罩著,沉入又甜又涼的夢中。原來以為媽媽家的客廳就是最好的,以為有紅漆木地板和深藍色落地窗簾的客廳,就是最舒服的客廳,可是和這兒一比,那客廳簡直就是個小棚屋。
這個敞亮的空間,能讓真真騎小自行車滿屋轉(zhuǎn);多么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真想躺在上邊痛痛快快地打個把式;多么大而明亮的落地窗,一眼望出去,藍天白云盡收眼底??蛷d角落能痛痛快快地放下個三角鋼琴,彈琴時不會影響別人。
劉小同的眼前立即浮出一幅畫面,她坐在客廳一角輕柔地彈奏著鋼琴,吳大明坐在柔軟的皮沙發(fā)上看著報紙,女兒呢,跪在地板的一方小毯上玩她的樂高,多美麗的家居圖!可是媽媽呢,媽媽也應(yīng)該在這個客廳里有一個位置,對,她可以坐在沙發(fā)上看她的歌譜,或者是坐在電腦桌前,編寫她的合聲。
劉小同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覺得那幅畫面,怎么那么別扭呢?原來,大明和丈母娘的位置在這兒顛倒了,大明變成了主人,媽媽只是寄居,所以大明能在這兒翹起二郎腿看報紙,而不是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尖,坐在口那只舊舊的小沙發(fā)上發(fā)呆。
劉小同又看了主臥室和小房間。她立即決定,夫妻大床一定得放在屋子當中,兩邊是白色床頭柜,床頭柜上要各有一盞乳白色的臺燈,這樣她和大明能晚上靠在床上各看各的書,互不相擾。主臥室陽臺要擺幾盆鮮花。周末的清晨睡了懶覺,一睜開眼睛,就能透過白色的窗紗,嗅到花香。
劉小同最滿意的,就是衛(wèi)生間和廚房。廚房里有光閃閃的灶臺,做工精良的櫥柜,還有名牌微波爐和洗碗機,這個嶄新的小廚房,似乎演奏著生活進行曲,招喚她飛向新生活。
劉小同撫摸著嶄新的廚柜,心緒萬千。她腦海里浮出一幅畫面,每天清晨,她站在這閃閃發(fā)亮的灶臺旁,煎雞蛋,熱牛奶,微波爐中烤著面包片,食物的香氣彌漫在廚房,那該多么美妙,再也不用看那油膩烏黑的墻壁,那堆著無數(shù)雜物的陽臺,不用為擦拭油煙機而煩心。
女兒早看過了她的臥室,在各個房間跑來跑去,磨著父親立即把她的所有玩具都搬來。放在她自己的屋里。吳大明只得應(yīng)付地笑著,滿意地看著自己為女兒創(chuàng)造的新家。
真真跑來拉住媽媽的手,仰頭問劉小同,媽,咱們什么時候能搬來呢?我要自己住一間臥室!
家具還沒有呢,怎么搬呢?劉小同喃喃地說。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來辦。你只要開出一個單子。吳大明說。
錢呢?劉小同迅速估量了一下,裝滿這套房子的家具,至少得兩萬塊錢,不由就說了這么一句。她明白,母親無論如何不會出這筆錢,吳大明買房已經(jīng)花了四萬塊錢,天知道他還有沒有剩下什么錢。而她自己,只有身上那幾百塊錢。
這話一出口,夫妻倆兒都紅了臉。雖然這么多年夫妻倆從沒有談過錢,可是誰心里都像明鏡兒似的,他們從沒有過共同的錢包,也就沒有夫妻間那層特別的親密。
這個我來負責。吳大明輕輕地說,很鎮(zhèn)定,似乎早準備好了這筆錢。在吳大明這半生中,從來都是向前想三步的,無論前方有沒有艱難險阻,他都要做防范和預(yù)案。為自己負責,是他人生的信條。
如果你有時間,咱們就一起去家具市場看看,再決定買什么。吳大明又找補一句。
好吧。劉小同也輕輕地說。心中感慨萬分,這個男人,到底給了她一個美麗的家。這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呵!不同的居所,有時候,能塑造不同的靈魂。她多么希望女兒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成長呵!人都是凡胎,物質(zhì)有時候,就能改變這凡胎。她小學時的同學,都是三代人擠一兩間小屋,上學時身上都帶著臭味,放學寧愿瘋跑到天黑,也不愿意回家。他們的命運,后來又能如何呢?
趴在陽臺看風景的真真,又跑到吳大明身邊拉住父親的手,說,我要一張粉紅色的小床,一個粉紅色的柜子,還要一張能畫畫的粉色桌子,我要把我的洋娃娃放在柜子上,把我的畫筆和在幼兒園得的獎狀,都擺在桌子上!
好好,爸爸給你買!吳大明心里涌起一股溫情,摸著女兒的頭說。
我看,最好買淺色家具,而且墻上要有一幅山水畫,沙發(fā)要布藝的就行,漂亮,好打理,真皮的沙發(fā)太貴了,也難伺候。劉小同說。
離開這套房子的時候,劉小同心中戀戀不舍。我要一個小家,這房子才配當我的家。出嫁,不就意味離開媽媽,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嗎?不就意味著入住一套陌生的房子,然后和這房子一起慢慢熟悉,一起慢慢變老嗎?在媽媽身邊,就像是沒有嫁出去一樣。女人,嫁得越遠越好!可是媽媽呢,她愿意離開她的堡壘嗎?
兩人牽著真真向車站走的時候,劉小同對吳大明說。咱們買完了家俱,再讓媽媽來看看吧。媽為什么不能和我們一起住。
我并沒有不讓你媽來呵,咱們先買了家俱,再動員老太太來吧!吳大明說,心里卻想,為什么在我自己的家里,還是擺脫不了那個老太太呢?
大太陽之下,仨人在公交車站等了又等,卻不見公交車的蹤影,他們又累又熱,路邊停下一輛出租車,司機的腦袋伸出窗外,向他們招手說,三位上車嗎?
劉小同猶豫了一下,對司機揮揮手,說,我們不坐。司機露出鄙夷的神色,一溜煙地把車開走了。真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為了安慰女兒,吳大明走到路口的冰棍車那兒,給女兒買了一根雪糕。
劉小同看著女兒滿足地添著雪糕,心里默默地想,大明為什么不給我也買一根雪糕呢?或者,為什么不給大家一人都買一根雪糕呢?她添著干裂的嘴唇,炎熱的太陽下,心卻是涼涼的。
公交車終于來了,劉小同抱著沉沉睡去的真真,望著窗外那些熱火朝天的工地,急切地想回到母親那溫暖的小窩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