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各人的日子
一個晴朗的清晨,吳大明背上旅行包,出發(fā)去了山東?;烊氲罔F人流,感到一身輕松。
到了集合地點才知道,好幾個已婚同事都沒帶老婆。火車上,幾個30大幾的小伙子在一起痛痛快快地聊著,有點兒不著邊際,大家都像是單身漢。
周末到了,家里只剩下兩個女人。頭天于老太就里里外外清掃一遍,玻璃窗都擦得亮閃閃,她準備過個痛痛快快的周末。多長時間沒和女兒一起,過二人世界的周末了?于老太一邊手腳麻利地干著活兒,一邊想。
雖然年過花甲,于老太身子骨還挺結實。她常說,做家務就是最好的養(yǎng)生。收拾屋子得抻胳膊動腿,買菜得走路得算計,所以我且不會老年癡呆呢!當然,當合唱團的藝術總編,更是防止老年癡呆的最好法子。
初夏的明媚陽光照進客廳,于老太哼著合唱團的新曲子去了廚房。早餐做好了,她便進了女兒臥室,對還賴在床上睡懶覺的劉小同說,乖乖,今天早上媽媽給你做了薺菜小餛飩,還有蔥花烙餅,快起快起,太陽都曬屁股啦!
自女兒結婚后,她還是頭一次不自覺地叫女兒“乖”,把她自己嚇了一跳,她明明知道,嫁做他人婦的女兒,早已不是她的“乖”了。
劉小同也嚇了一跳,多長時間媽媽沒有這么叫自己啦?她心里涌起一股兒時的甜蜜回憶,想起從前那個嚴厲又貼心的媽媽,那個似乎走遠了的媽媽,又回到了她身邊嗎?
劉小同在床上伸了個懶腰,順便撒了個嬌,說,唉呀,人家還沒有睡夠呢!
自己睡一張大床的滋味真美呀,昨天沒有大明在身邊,竟然一覺就睡到了天明,還做了個好夢,好像是回到小時候。不去旅游真對,我太需要休息了!大明呢,他大概也玩得很痛快吧?
又舒舒服服躺了一會兒,劉小同才起了床,披上新洗好的家居服,去衛(wèi)
生間梳頭洗臉,細細抹上廉價的雪花膏,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竟然顯得神清氣朗。走進客廳,見兩碗冒著熱氣的小餛飩,和一盤香氣撲鼻的蔥花餅,已經擺在餐桌上。母親正在陽臺用一把綠色的小壺澆花兒,燦爛的陽光透過玻璃陽臺射進來,幾盆鮮艷的花兒舒展著嬌嫩的花瓣兒。
于老太澆好花,母女倆一起吃早餐。于老太說,有了寶寶啦,你得補充營養(yǎng),別老不拿自己當回事兒。有空兒我去商場買點兒必要的東西,小衣服奶瓶小床啥的,還有坐月子要吃的桂元紅棗紅糖,都得提前準備好!
不用那么急,還有好幾個月呢,現(xiàn)在是80年代,東西比從前好買得多呢!
劉小同說,心里有幾分感動,還是媽媽,什么都想得周到。聽瀟瀟說過,她坐月子在婆婆家,有時候早上連雞蛋都吃不上。
她慢慢品嘗著小餛飩,撕著蔥花餅塞進嘴里,品味著清晨和食物的美好。心想,人生之所以值得一過,就是因為有這樣的美味吧!有多長時間啦,我沒有和媽一起度周末?經常就是自己悶在屋里寫教材,大明呆在一邊看他的書,媽一人在廚房做飯,我催大明去幫忙,媽說不用我們管!仨人都在家,人人都別扭,后來呢,大明就找理由出門兒,他不說我也知道,他就是去那個小窩了。我不點破,給大家都留點兒面子。
大概是我的家太小了,容不下仨個人?那些上下層的別墅,老少一起住會好得多吧?不是,媽媽的房子不小了,是人人的氣場都太大,一個個氣場沖撞在一起,才都覺得壓抑吧?對了,我那存折,可要小心藏好,千萬不能讓媽媽發(fā)現(xiàn)了,如果媽知道我藏私房錢,一定會傷心死了!防自己的親媽!周一上班,一定得把存折帶到單位,鎖在辦公桌里。以后,我的零錢就存在那里。
想到今后不久,會有一筆自由支配的零花錢,劉小同心里暗暗美了一陣,帶著小小的罪惡感。
吃罷早飯,劉小同去廚房洗了碗,剛走進客廳,于老太便問劉小同,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劉小同猛然想起來,她說,今天爸爸的忌日。
她罵自己,凈想著自己的存折,爸的忌日差點兒就忘了,
于老太說,我打算去看看你爸和你哥,咱們吃了飯就動身咋樣?
劉小同本打算好好休息一天,聽媽這么說,便說,天兒這么好,去看爸爸和哥哥吧!
她想,媽媽大概和我一樣,經常單獨去看爸和哥,都想和他們說悄悄話。遙遠的從前,掃墓從來是母女同行的呵,不知從何時起,母女中間就隔了一層?劉小同尋思著,就穿好了出門的衣服。
三十四向父兄訴說
周末路好走,娘倆兒十點多鐘已經到了墓地。掃墓的高潮過去了。墓地靜悄悄的。
穿過松林,就看到了父兄的墓碑。劉小同打開口袋,拿出抹布,開始擦拭墓碑。于老太打開袋子拿出了平果、梨,點心,還有一小塊蔥花餅,都放在一次性的紙盤子里,在碑前一一擺好,再放上一把剛買的鮮花。最后,于老太在小香爐里燃起了一支香。香煙裊裊飄起,細細的煙飄浮在墓碑之前,那味道讓劉小同有點兒頭暈,她強打著精神幫母親擺好貢品。
于老太拉了劉小同,母女倆在墓前拜了幾拜。于老太嘴里念念有詞,劉小同也聽不清楚,她默默在自己心里對父親說話。爸爸,女兒成家立業(yè)了,可怎么那么難呢?怎么像是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沒有呢,對了,你快要有個小外孫女啦,你一定高興吧?
劉小同又對哥哥說,哥,你放心吧,你走了,我會陪媽媽一輩子。太可惜了,你那么愛看書,要是活到現(xiàn)在,一定是個大學問家了。
劉小同正那兒自顧自心語,突然聽到身邊的啜泣聲,猛然一驚,原來是媽媽在哭泣。
就聽于老太抽泣著說,老頭子,你真是走得太早了,要是你在,我哪至于那么整天冷冷清清呢,本來還有兒子,誰知道兒子也早早找你去了。兒子呵,你在那邊怎么樣?千萬不要怨媽,生你的時候,誰知道你先天有病呢?才活了20多歲,太不夠本兒了,要是你在,我還有個依靠,也不至于現(xiàn)在這么孤單。兒子呵,你可知道,人家現(xiàn)在嫌我啦,盼著我早點兒去找你們,早知道這樣,不如我真的早早去找你們,咱們仨好在地下團聚。
說著,于老太竟然泣不成聲。
劉小同的心里一陣悲憤交加。她想,媽媽怎么能這么說呢,自己已經很為難了,難道媽不知道,我一直是她的女兒,從來都沒有嫌棄過她嗎?
雖然氣惱,可心里也不是滋味,又想,即使自己對母親沒有外心,吳大明可是明明白白不拿自己的媽當親人呀,他又吃又住,全是媽媽在操持家務,可他一點兒感恩心都沒有,每次出差,竟連個糖塊兒也沒有給媽媽帶來過!劉小同想著,不覺也是淚流滿面。便心里對父親說,爸,哥,你們放心,我不會丟下媽媽,別聽她瞎說。
母女從墓地走出來的時候,手挽著手。劉小同的心卻是沉沉,肚子也有點兒不舒服。好容易回了家,劉小同趕緊上床躺下,恐懼地想,肚里的娃娃,千萬別出事兒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