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南住院三個月后終于能下床走動了,母親和何翠蓮懸著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她們就像遭受三個月旱災的農民盼來了一場甘霖,看到了生機和希望。其實李梓南比她們更擔心自己再也站不起來,這三個月來他度日如年,心急如焚,卻強裝淡定。自從他出事后,裁縫鋪的訂單日漸下跌,因為他本人已成為一種品牌,哪怕他在鋪里待著不干活顧客也放心,他不在鋪里就沒品牌效應。他琢磨著等他痊愈出院后,一定要重振裁縫鋪的生意,不然一家人吃什么。也只有把生意做好,他才能加大力度找兒子。
李梓南出院的第二天,何翠蓮的婆婆就急著回老家去了,因為她的小兒媳婦快要生娃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為子女操碎了心,還要為子女的子女操心。
李梓南還不能像以前一樣搬來扛去干重活,但做裁縫是沒問題的,這次受傷也沒影響到他手藝。他回到裁縫鋪僅僅半個月,訂單就恢復到以前的最佳狀態(tài),工人們看到了希望,備受鼓舞。
李梓南幾次打電話給林燕,想約她見面聊一聊,探一探她的口風,可她總說忙沒時間。李梓南實在沒辦大,只好登門。當林燕家門打開的那一刻,李梓南和門內開門的人都愣住了,竟然是郭一竹開門。郭一竹不是和林燕鬧得水火不容,早就離婚了嗎?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林燕家里?難道離了婚就不能在一起了嗎?就不能見面了嗎?不不不,李梓南懷疑郭一竹和林燕鬧離婚是假的,甚至懷疑林燕給郭一竹戴綠帽是商量過的。如此說來,那孩子不是彭宇的?不不不,李梓南堅信那孩子是彭宇的,畢竟那孩子長得很向彭宇,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再說彭宇不會傻到不確定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就給人家撫養(yǎng)費。
“是誰呀?怎么沒進來???”林燕向門口走來。
郭一竹不應聲。
“是你啊?!绷盅嘁荒槍擂窝杆倩謴妥匀?,像極了變色龍,“你怎么來了?”
“我找你有點事。”
“哦,那進來說吧?!绷盅嗤崎_郭一竹讓道。
李梓南覺得眼前這對男女太可惡太無恥,彭宇才是受害者。李梓南真不想走進他倆的家門,但還是進去了,就像一個內急快憋不住的人跑到一個臭氣熏天的茅廁門前,再惡心也要進去。
“你來找我有什么事?”林燕坐在李梓南對面。
李梓南沒說話,林燕沖著站在一邊的郭一竹使眼色,示意他回避一下。郭一竹怏怏地回房去了。
“什么事你說吧”
“你怎么不去裁縫鋪上班了?”
“哦,那個幫我?guī)Ш⒆拥挠H戚回老家去了,所以我得在家?guī)Ш⒆印!绷盅喔杏X有點不對勁,問:“你是專門來問我這事嗎?”
“是啊。你最近有蘇茜的消息嗎?”
“沒有啊。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我懷疑我兒子有可能是蘇茜偷走的?!?p> “?。坎粫??”
“只是懷疑,所以我來問問你?!?p> “你不會懷疑我和她一起干的吧?”
“最好不是。”
“李梓南,你什么意思!”林燕倏地站起來指著李梓南,“你竟然懷疑到我頭上來!”
“姓李的,你給我滾!”郭一竹怒沖沖地從房間里走出來。
李梓南站起來,沒說話,也不走,很鎮(zhèn)定地看著他們,想從他們的眼神里讀出點什么信息。
“姓李的,你馬上給我滾!”郭一竹把一沓鈔票甩在茶幾上,“這是我欠你的三萬,現(xiàn)在還你!以后別再上我們家來,則否我對你不客氣!”
李梓南拿起鈔票走了。他現(xiàn)在斷定一定是蘇茜偷走了他的兒子。即便蘇茜把兒子藏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兒子給找回來。
有個做服裝外貿的老板打來電話約李梓南見面,他想和李梓南長期合作,讓李梓南給他設計生產(chǎn)服裝,李梓南當然愿意。之后也有一些服裝外貿商聯(lián)系李梓南。李梓南覺得開服裝廠的時機到了。他和何翠蓮商量后,立刻籌劃辦廠的事,先是租廠房、然后注冊公司、最后裝修、買設備,進布料,前后只用了一個月廠子就開起來了。
現(xiàn)在,李梓南每天要做的事就是聯(lián)系批發(fā)商和貿易商,他在服裝設計大賽頒獎典禮上收到的名片終于發(fā)揮作用了。每個接到他電話的人,聽到他名字,都說不認識,但他一說到頒獎典禮上展示他設計的那件大衣,人家就記得他了。有些人聽說他開了服裝廠,想來廠里看看,這讓他既高興又驚慌,怕人家看到他廠小、人少、設備少,沒合作意向??伤植荒芫芙^人家呀,哪有不考察就合作的,這可不是小生意啊。
李梓南磨破嘴皮說服賣設備的廠家,租了幾臺設備放到隔壁的另一個廠房里。一些批發(fā)商外貿商來到他廠里一看,感覺還不錯,很快就達成合作。不到兩個月,隔壁的廠房他也租下了,里面的設備他也給買下了,還招了十幾名工人,現(xiàn)在廠里有三十多名工人了。他沒想到事業(yè)會那么順利,連租來的設備都不用還回去了。
不到半年,李梓南就換了更大的廠房,增加了設備,工人增加到一百多人,施行晝夜兩班倒。他更忙了,連做夢都想著服裝廠的事,若不是母親提醒他,他差點忘了找兒子的事了。他發(fā)現(xiàn)原來時間、金錢、忙碌是可以讓人忘記痛苦的。他托人幫找兒子,每月給人家開工資。他托的人,時而說有點線索了,而時說線索斷了,反反復復,分明是在耍他,快把他折磨瘋了。他的心猶如螢火蟲在希望和失望之間明滅。后來,他索性不托人了,找了尋人志愿者。
過了幾個月,有一名志愿者給他打來電話,說在外地一家孤兒院有個七歲左右的男孩疑似他的兒子李佑,這孩子是三年前迷路走丟的,志愿者還給他發(fā)來男孩的照片。他兒子失蹤時四歲,到現(xiàn)在也是七歲了。孤兒院這個七歲男孩的照片跟他兒子四歲時的照片有幾分相似,跟他也有幾分相似。加上這個男孩是在他兒子失蹤半個月后來到孤兒院的,因此他覺得這個男孩很有可能是他的兒子??墒?,他兒子當時才四歲,怎么可能走到幾百公里之外的另一個城市呢?難道是被人撿后又被拋棄了?別想那么多了,趕緊過去看看吧。他交代何翠蓮一些事,然后趕往幾百公里外的這家孤兒院。他多希望這個孩子就是他兒子??!
他看著男孩的眼睛,撲跪在男孩面前。
“佑兒,我的兒呀?!彼涯泻⒈г趹牙?,淚流滿面。
男孩愣愣地站著,沒有說話,也沒扎掙,一臉茫然。
他臉上兩行熱淚在下巴匯成淚珠,滴落在男孩后背的衣服上,濕塊像涌入干涸田地里的水流在蔓延。旁邊的人沒勸他,讓他哭個痛快。有時候,哭完了幸福就來了。
他哭夠了,放開男孩,看著男孩的臉。
“佑兒,我是爸爸啊。你不記得爸爸了嗎?”
“不記得了。”男孩搖了搖頭。
“你還記得你以前叫什么名字嗎?”
“也不記得了?!蹦泻⒂謸u了搖頭。
“你現(xiàn)在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明?!?p> “明明,我明明是你爸爸啊,你怎么不記得爸爸了呢?”
他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他留在外地等DNA親子鑒定結果,每天帶著明明出去玩。
到了第八天,鑒定報告出來了,這男孩不是他的兒子。他看到報告的那一刻,他的心像被扔進河里一根火把,瞬間熄滅。此時,他真希望兒子是被蘇茜偷走,若是這樣,只要蘇茜告訴他一聲,讓他知道兒子平安,他就放心了,絕不會去把兒子奪回來,他哪怕一輩子見不著兒子也安心了。他現(xiàn)在最擔心最害怕兒子落到人販子手里,若人販子把兒子賣給別人當兒子那還好一點,若不是……他不敢往下想了,他有生以來從未如此恐懼與絕望過。他在賓館的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沒合過眼,不吃不喝,痛不欲生,恨不得從窗戶一躍而下。
他打電話叫廠里的財務給他匯了二十萬元,他把這二十萬元全部捐給孤兒院,然后回楓市去了。
“什么?你把二十萬捐給孤兒院了?”何翠蓮很震驚。
“是的?!?p> “你怎么能這樣?都不跟我商量一下。二十萬可不是小數(shù)目啊,我們廠每年就掙那點錢你不知道嗎?”何翠蓮喊道。
母親第一次看見何翠蓮跟李梓南翻臉,李梓南也是第一次見。
“掙再少我也要捐,以后還會再捐,捐給那些可憐的孩子,生病的、困難的、殘疾的、沒爹娘的……我都捐?!崩铊髂舷褡匝宰哉Z一樣,目光呆滯。
“這世上,可憐的孩子那么多,你幫得過來嗎?”
“能幫多少是多少?!?p> “可你得量力而行啊,得跟我商量啊?!?p> “是啊,二毛,翠蓮說得對,可憐的人太多了,你幫不完的。媽支持你做好事,積德行善,但你得量力而行啊。再說了,這錢是你自己的嗎?這家,和工廠,是你自己的嗎?你怎么能這么干?你得和翠蓮商量啊!”
“媽,我只想贖罪!”李梓南流下眼淚,“我一定是前世罪業(yè)深重,今生遭此報應。我只有這樣做心里才好受些。我只愿我今生能消除我的罪業(yè),在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我的兒子。只要能見到他平安歸來,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讓我去死也愿意?!彼緛磉€想說希望有生之年還能見蘇茜一面,但是沒說。
“別說什么死不死的。我的大孫子丟了,媽就不難受嗎?我們一家人,包括你死去的爸,誰不難受?”母親也流淚了,渾濁的淚水像米湯,“你別忘了,你還有妻子和兩個孩子呢。媽這把老骨頭活不了幾年了,媽兩眼一閉就可以撂擔子了,可你不行啊,你得把這個家撐起來啊!”母親指著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的李燦和李昕,“你要是倒下了,這兩個孩子不可憐嗎?你忍心讓翠蓮一人自己撐這個家嗎?”
“媽!”李梓南抱著母親,放聲大哭。他上次這樣大哭是他兒子失蹤的時候。
母親擦去吊在鼻尖的一滴清鼻涕,拍了拍他的背,說:“要堅強起來!那錢捐了就算了。媽也是信因果的人,咱以后還是要多做好事,但要像翠蓮說的那樣,要商量,量力而行,別再頭腦發(fā)熱亂掏腰包了啊?!?p> “嗯?!崩铊髂宵c點頭,像個聽話的小孩。
何翠蓮雙眼濕潤了,走到兩個孩子前面,蹲下來把他們摟進懷里,似乎此時不抱抱孩子不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