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唐專的話,曹張氏原本疑惑的臉色陡然一變。
“沒有,沒有,你們問這個做什么,我早就不記得了,走吧,你們快走吧!”
說著,毫不客氣地推二人往門外走去。
唐專身為葉筠的護衛(wèi),哪是一個裹腳老婦推得動的。
“曹張氏,貞和十三年,你將自己的親生女兒賣進皇宮換了三十兩銀子,此事可有假?”唐專擲地有聲說道。
“你……,你怎么知道?”曹張氏驚訝道。
“宮中侍婢的出身來歷都有清楚的記載,籍貫何地,何時因何原因進的宮,宮外還有什么親人,白紙黑字清楚楚,而且這附近不少人都知道你早年有個女兒,后來不知被賣到哪里去了?!?p> 他來之前早已派人調查過,基本確認肆兒就是這家當年被賣掉的女兒。
曹張氏佝僂的身體大部分重量都靠一根樹枝做成的拐棍在支撐著,她目光呆滯像是陷進了回憶里,好半晌才嘆一口氣:“不錯,我女兒當年是被我親手賣進宮去了,她……,可是在里頭出什么事了?”
當年她賣掉女兒是無奈之舉,這些年也只當自己從未生過她,只是血濃于水,母子連心,偶爾半夜里想起來還是要掉幾滴眼淚。
而且,她因為賣掉自己的親生女兒,這些年暗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冷眼與嘲笑,因此并不愿意承認曾經(jīng)發(fā)生過這件事。
“她確實出事了,曹張氏,你當初為何要賣掉她?”唐專見曹張氏的擔憂似乎不是假的,語氣也好了許多。
“哎!要是日子過得好,誰舍得送走自己的親骨肉呢,當年她爹去世,家里窮的連半粒米都不剩,我?guī)е亟制蛴憰r正巧碰到宮里的差爺下來選宮女,那人看上了我閨女,說送去宮里不僅不愁吃不愁穿,跟著個好主子將來說不定還能出人頭地,我想著總比現(xiàn)在餓死強才就讓那人把她領走了啊。”說到這,曹張氏明顯哽咽了一下。
“我女兒到底怎么了?你快說呀”
見唐專不說話,曹張氏急得拐棍敲在地上砰砰作響。
一直躲在唐專身后的肆兒看到這一幕心中五味陳雜,這其中既有見到家人的喜悅,也有近鄉(xiāng)情怯的擔憂,更有對母親的心疼。
這個蒼老的老婦人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母親啊。
不想再看到母親傷心難過的樣子,肆兒邁上前去,握住老婦人的手。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是?”老婦人看著肆兒的手握著她的手,不解道。
“大娘,這就是你的女兒,她回來了?!?p> “你,你……”
老婦聞言,睜大了眼睛,好半天沒說出完整的話來。
收到唐專鼓勵的目光,肆兒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忐忑開口:“娘。”
聲音細弱蚊蠅,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肆兒覺得老婦人很可憐,可這種感覺也僅限于對陌生人的同情。對于眼前之人就是自己母親這件事,肆兒始終覺得不真實。
“你……,你剛剛叫我什么?”
“我……,女兒回來了,我就是您的女兒。”肆兒想說她完全不記得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前這位婦人的女兒,可是看到老婦人滿含淚水的眼睛,她實在說不出口。
曹張氏聞言頓時驚訝地半張著嘴巴,一雙渾濁的眼珠子盯著肆兒看了許久,終于顫抖著發(fā)出聲音:“二丫,你回來了?娘不是在做夢吧?!?p> 二丫是曹張氏女兒的乳名。
時隔十年,母女重逢的畫面十分感人,唐專在一旁看著眼眶也不禁有些濕潤。
念在曹張氏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太硬朗,恐怕哭多了對身體不好,二人將她扶進院子里,又說了好一會兒話,曹張氏的情緒這才平復下來。
面對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女兒,滿頭白發(fā)的老婦人只剩欣喜。
“往后女兒會照顧您的,不會讓您再受一點兒苦的?!?p> “傻丫頭,娘不苦,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你娘已經(jīng)很滿足了?!?p> 母女倆久別重逢,曹張氏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兒,唐專在一旁靜靜看著,默不作聲,直到天色不早了,才起身準備離開。
“肆兒姑娘,那我就走了,你自己多保重。有時間我再來看你?!?p> “嗯,多謝唐大哥送我回家?!?p> “不必客氣,是大人吩咐的,以后若遇到什么事解決不了的可以到丞相府找我。”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唐專對肆兒印象還算不錯,言語間不自覺多了幾分關切。
“嗯。麻煩唐大哥再替我謝過葉大人。”
葉大人救過自己,如今又幫她找到家人,這份恩情肆兒銘記在心。
送走唐專,曹張氏拉著肆兒的手進了屋。
曹張氏年輕時生過一兒一女,除去八年前送進宮的女兒,她還有個兒子,叫曹春生。
曹春生比肆兒大三歲,是個遠近聞名的混子,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務正業(yè),整日靠小偷小摸為生。
曹張氏是個婦道人家,丈夫死了,閨女賣了,她就一心守著兒子過日子,曹春生養(yǎng)成如今這副樣子跟曹張氏脫不了關系。
話說今兒個,這曹春生在外邊賭了一天,把口袋輸了個底朝天不說還又欠了一屁股外債,一路上罵罵咧咧地回到家,就瞧見家里多了個人影。
因著傍晚天色昏暗家里又舍不得點燈,曹春生剛從外面進來眼睛還不太適應,只看見家里多了個人影,至于是男是女,高矮胖瘦,他一時分辨不出來。
“春生,是春生回來了嗎?”
“哎,是我,娘。”曹春生忙應道。
“娘,這位是……?!?p> “這是你妹妹啊,你妹妹二丫回來了?!?p> 妹妹?
曹春生萬萬沒想到這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
他是記得以前確實有個妹妹,可早就賣了不是?賣了整整三十兩紋銀呢!
那還是他第一次見那么多銀子,他當時甚至在想,要是再多有幾個妹妹就好了,那就可以賣更多的銀子了。
“二丫,這是你大哥,快叫哥哥?!辈軓埵系?。
“大哥。”
“哎,哎,妹妹回家是好事,你看這黑燈瞎火的,我去點根蠟燭。”
曹春生說著摸索著往里屋走去,沒一會兒屋子里果然就亮了起來。
“嘿嘿,我的好妹妹,回來了好,回來了好啊?!苯柚⑷醯墓饬?,曹春生老鼠般的目光開始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二丫,看著看著,漸漸目漏淫光。
他點了燈才瞧清楚,這妹妹竟是個十足的美人兒。
這模樣這身段兒,可比那窯子里的姐兒漂亮上百倍。
“你們兄妹也許久沒見了,有時間好好敘敘舊,二丫這次回來,還帶回來不少銀子,這下我們的日子可有著落了?!?p> 曹張氏笑瞇瞇說道。
其實肆兒跟曹春生有什么舊可敘,別說她失憶了,就算沒有失憶,被賣那會兒也才八歲,哪里能記得多少事。
“妹妹有銀子?”
“也沒有多少,把家里的房子整修一番,再給哥哥討個媳婦兒是夠了。”
宮里每個月都給月錢,再加上各種賞錢,攢了這么些年也是個不小的數(shù)了,肆兒那日數(shù)了數(shù),足足二百兩整。
這二百兩在宮里不算什么,可對于眼前破敗的曹家來說,可算得上是一大筆錢。
有了這二百兩,不僅可以還清曹春生的賭債,她們一家人往后的日子也算有了著落。
曹春生一聽說二丫帶銀子回來,頓時樂不可支。
“那感情好,妹妹回來了,我去割二兩豬肉回來,為妹妹接風洗塵?!?p> 說完,就樂顛顛出去割豬肉了。
倒不是曹春生多大方,舍得割豬肉給妹妹吃,只是聽說妹妹有銀子,自己也嘴饞,才借著這個由頭給自己肚子添點油水。
肆兒不饞這個,曹張氏舍不得吃,一頓飯下來,那一丁點兒的肉也是不出所料幾乎全進了曹春生嘴里。
唐專回丞相府復命,葉筠只淡淡應了聲,沒多說什么。
曹家村的日子過得平淡卻安心,有一個年邁的老娘和一個不成器的哥哥,房子雖然破了些,但能夠跟家人團圓,肆兒已經(jīng)很是滿足。
雖然偶爾心里會沒由來的涌上一股陌生感,也只以為是離家太久又失了十歲前的記憶的緣故,未曾多想。
宮里的事朝廷的事在這里是一點兒風聲沒有的,她現(xiàn)在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姑娘了。
曹春生除了初見那日猥瑣了些,這幾日相處下來倒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仿佛打心眼里接受了肆兒這個妹妹。
還了賭債還剩下不到一百兩銀子,肆兒打算先找人將房子修一修,畢竟一家人住在里頭,萬一碰上個刮風下雨天,這房子撐不撐得住都不好說。
別看這房子破,倒是有個寬敞的院子,肆兒跟著曹張氏在院子里辟了塊空地,種了不少瓜果蔬菜,打算將來收成了,尋個機會送到丞相府去,讓葉大人也嘗嘗鮮。
雖然這個想法實施起來有些困難,丞相府路途遙遠不說,就她送的這些東西恐怕也會遭人嘲笑,但肆兒每日在院里勞作還是勤勤懇懇,期盼著收成的那天。
日子過得有條不紊,如果肆兒那日沒有半夜醒來的話,或許這樣的日子還會繼續(xù),但她無比慶幸,幸好那日醒了過來。
夜晚,萬籟俱寂。
皎潔的月光透過一處小小的窗戶照進屋子里,床上的人翻了個身,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借著月光,肆兒發(fā)現(xiàn)曹張氏此刻并不在床上。
家里只有兩個房間,因此這些日子肆兒都是同曹張氏睡同一間屋子擠同一張床的。
擔心母親年紀大了一個人起夜行動不方便,肆兒打消了睡意,摸摸索索起身,準備去尋找母親。
出了屋子,在月光的照射下院子里的一切宛如白晝,肆兒剛走了沒幾步,就聽到曹春生的房間傳出說話的動靜。
這么晚了,哥哥還沒睡嗎?
“娘,您確定她不是我妹妹吧。”忽然,草曹春生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
“娘老了,那日你妹妹回來光顧著高興沒多想,可這些日子是越想越不對勁兒,你妹妹的長相我還記得幾分,跟這姑娘可差太大了?!?p> 肆兒踮起腳尖,悄悄走到窗戶下,側耳細聽里邊的動靜。
“我便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咱家里這姑娘胳膊上竟然有個胎記,所以我才確定了,她不是你妹妹?!?p> 聽到這里,窗外的肆兒左手輕輕撫向自己右手臂,在那里,有一個淡青色胎記,顏色極淡,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她跟曹張氏說過自己進宮之后生了場大病,病好后以前的記憶都沒了,曹張氏當時并未說什么,卻原來早就起了疑心。
“那就好,您就等著抱孫子吧,這姑娘長這么俊,將來生的娃肯定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