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翩翩黃鳥
“翩翩黃鳥，雌雄相依。念我之獨，誰其與歸。長飛長倦，胡無木棲？子枕子書，予枕予櫝。將息夢兮，與子同棲。將作往兮，與子終遇。“
——這是冷輕芍孤身一人在湖邊寫下的詩。
郭木雷與韓公主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一，距離現(xiàn)在不過二十多天的日子。
這場婚事并非郭木雷自愿，卻是韓公主積極推動的。
當日，郭木雷在霞之林擺酒迷暈冷輕芍之前，韓公主的親信護衛(wèi)宋毅找到他，交給他兩樣東西。見過這兩樣東西，郭木雷立即設計送走冷輕芍，并且同意與韓公主成婚。
這是兩件什么樣的東西呢？
其中一樣是韓公主的親筆信，另一樣竟然是一件血污斑駁的黃緞襁褓。
見過襁褓，郭木雷只是疑惑，又看了信，郭木雷大驚，于是依循公主信中要求，與其立下約定：
第一，不向任何人泄露龍脈的秘密。
第二，冷輕芍必須離開中原，永世不可返回。
第三，十一月初一，郭木雷與李瑤舉行大婚。
第四，公主不得以任何理由追捕、傷害冷輕芍。
這些事情發(fā)生在郭木雷將冷輕芍送走之前，當時，冷輕芍只顧著哀傷，對此一無所知?，F(xiàn)在，她也是不知情的。
冷輕芍策馬趕回云上山莊，卻見此處早已人去院空，除了幾個老弱的看守、奴仆照看莊園，一眾士兵、江湖客，乃至郭木雷、李瑤這些人都不見了。
冷輕芍頓覺天下之大，自己竟然不知何歸。
蒼山之下，綠水繞處，水光瀲滟，瑩瑩淚珠。冷輕芍遂作詩一首，更覺悵然若失。
當此時，一條黑影從天而降，躍入水中。
“咚——”
冷輕芍從岸邊驚坐而起，作警戒姿態(tài)。
片刻過去，湖面重歸平靜。正午時候，除了一兩聲秋蟬鳴叫，山野沒有其他聲音，在如此氣氛下，冷輕芍狐疑地走近那黑影掉落之處。
“砰——”
突然，湖面破開，一個人頭從中冒出，冷輕芍大驚，本能后跳。皓腕已經(jīng)握住腰刀，隨時準備拔出。
可當她看清來人相貌，不由一怔。
“是你？”
原來此人并不是別人，正是前段時間，冷輕芍在金福客棧有過一面之緣的陸羽陸將軍。
當時雖然昏天暗燈，陸羽的武功、形象實在過于強橫霸道，令人影響深刻。冷輕芍還傷在他的槍下，叫她如何忘得了這個男人？
“小姐認得在下？”陸羽倒是對冷輕芍沒什么影響。因為冷輕芍當時黒巾蒙面，衣著素樸，也沒有說話，所以精明強干如陸羽也不能輕易將其辨識出來。
聞言，冷輕芍眼珠一轉，隨即說道：“不，不認識，你是誰啊？“
“那你怎么……”
“我只以為是個什么怪物掉下山來，沒想到是個人?！?p> 陸羽一怔，正考慮如何回應，忽聞不遠處林間馬道傳來稀疏馬蹄聲。他頓時顏色驟變，縱身而上，破水而出，瞬間，如猿猴一般，消失在山林間。
“真是個怪人?！陛p芍望著他消失得地方說道。
“救我！”
轉頭之時，輕芍聽到一個女聲，接著看見一個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的女子。
輕芍覺得這女子的身材、聲音頗為熟悉，可是長發(fā)遮住了她的臉，讓輕芍一時不辨。
那女子恍惚之間抬頭，看見輕芍相貌，立即低頭，長發(fā)更密集地垂散在面前，幾乎遮住了她整個小臉。
輕芍此時正觀望追兵所在，眼見追兵越來越近，她果斷拉起面前女子手臂，跟剛才的陸羽一樣，縱身躍入林海，眨眼消失不見。
前面是一個鳳凰山下的一個小村，叫做麻黃村，之前在郭木雷的帶領下，村里的青年也參加了對黑蜘蛛山匪的戰(zhàn)斗，現(xiàn)在村中和平安詳，富庶更勝黑蜘蛛盤踞鳳凰山作惡之前。
“前面有一個小山村，我們去那里避避風頭吧……順便梳洗一下……”
冷輕芍淺笑著，親切地說。
白小小雖然也想盡快梳洗一番，卻擔心被冷輕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份，因此踟躕不前。
“怎么了？”見白小小不動，冷輕芍問道，便要伸手向她肩膀探去——
沒想到白小小突然側身后退，躲過了冷輕芍的觸碰。
輕芍以為她還在害怕，便笑著說：“不用害怕，追兵一時來不了……對了，他們是什么人啊，為什么要追你呢？”
輕芍以為通過對話可以降低白小小的戒心，沒想到，她居然退得更遠了。輕芍疑惑，也不知所措。
這在這時，前方三五個村人的漢子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你們是什么人？”領頭的一個精壯高大，左眼角上有道疤痕的男子喝道。
他看上去很兇猛，與一般的村中青年大不一樣，事實上，跟在他身邊的幾個男子也都頗為強壯。他們手持長棍，背夾彎弓，與其說是農人獵戶，倒更像是哪里的軍屯士兵。
輕芍欠身道：“我姐妹二人被歹人追趕，逃難至此，還請諸位大哥庇護一陣兒，讓小妹換件衣裳，整理傷勢，稍作歇息之后，我等立即離開，絕不會給諸位帶來麻煩……懇請收容，小女子萬謝。”
說完，輕芍又對著幾人深深鞠了一躬。
領頭的左眼疤痕男子薛紹觀察半響，隨即點頭道：“此地荒野，難有庇護。強人為惡，姑娘盡管藏身于此，若他敢來，某等定叫他有來無回！”
“多謝！”
……
見此，白小小已知無法逃避，便跟在輕芍身后，隨薛紹等人進村。
浴室中，白小小一邊享受著熱水浸泡的舒適，一邊擔心著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白小小陷入回憶——
“既然如此，你也去死吧！”
她永遠忘不了韓公主猙獰暴起的一幕，她沒想到平時高雅溫和的韓公主居然有如此武功、如此暴力的一面。在韓公主憤然一擊之下，白小小雖然全力抵抗，卻還是身受重傷，僥幸逃脫，卻逃不了譚由的追殺。
她雖然浸身在熱水里，卻陡然身子發(fā)涼。她搖搖頭，讓自己不去想這些事，只想怎么逃出此處，逃出洛陽地區(qū)，甚至想到了逃往海外、塞外的事情……
“姑娘，姑娘……”門外傳來冷輕芍的聲音，白小小一驚，壓低聲音說：“有什么事嗎？”
“我來給你送衣裳了，衣裳就放在門口?！?p> “知道了，謝謝。”
“啊——”門外不遠處傳來第三者的聲音，是個女聲。
“發(fā)生什么事了？”白小小急問。
“沒事，你安心沐浴吧?！?p> 說著，冷輕芍飛身離開門外，踏步奔向剛才發(fā)出驚叫的村姑小玉身邊。
在她兩面前的是十幾條昂首而立的眼鏡蛇。也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竟然片刻之間就在廳中聚集起來，然而這個時候，村中男子大都在外面工作，僅有的十幾人戍衛(wèi)的青年——也就是薛紹等人——在收容輕芍之后，也都在外圍查探消息。
面對眼前危險，村中老弱婦孺能夠仰仗的似乎只有冷輕芍這個外來客。
“啊——”“啊——”沒過多久，門外的慘叫聲越來越頻繁，也也越來越驚恐。
白小小忍不住又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面前毒蛇還在增加，其中不止眼鏡蛇，更有五步蛇，金環(huán)蛇等劇毒蛇類。形勢越來越危急，冷輕芍果斷喊道：“姑娘緊閉窗門，不要出來，現(xiàn)在外面游走著數(shù)量眾多得毒蛇！”
從冷輕芍的話語中，白小小聽出了她的緊張。她知道冷輕芍的實力，也知道她一貫沉穩(wěn)的性格，這樣的冷輕芍居然聲音顫抖，由此可見，廳中局勢大概已經(jīng)是極度危險！
白小小眼眸一轉，然后神光一凝，她霍然出水，轉身之間已將衣裳穿好。
清水沾衣芙蓉色，長發(fā)凝露垂春柳。誰幸見，佳人如此白小??！
“砰——”
只見白小小一腳踹飛木門，縱躍而入中場，將冷輕芍、小玉等人護在身后。
“是你？白小??？”冷輕芍驚道。
白小小并不回答，當即從腰間出去一個布包，又從里面輸出十幾個錦囊，將其中一半分給冷輕芍，吩咐道：“這里面都是‘鳥獸散’，有克制一切毒蟲的效用，你用它在此地保護村人，我去外面消滅禍源！”
冷輕芍還未來得及反應，白小小已經(jīng)飛出廳外。
冷輕芍這才回過神來，她用白小小給的錦囊與自己的武功保護一屋老弱。
未幾，危險稍定，屋頂上卻傳來金鳴格斗之聲。
冷輕芍猜想是白小小在與敵人戰(zhàn)斗，她擔心白小小的傷勢不足以應對強敵，卻不敢輕易離開。兩難之際，忽聞“咻咻”破空之聲，定睛望去，驚見一陣箭雨突然從遠空射來。
輕芍以為是朝廷軍隊已至，更加擔心。
片刻之后，卻見來人居然是薛紹一行人。若未見此箭術，冷輕芍絕不敢相信這是一群山野村民的攻擊手段。
在這箭術之中，她隱隱感覺到一些郭木雷的箭術痕跡。
內心正疑惑，屋頂已然被射成篩子，眼看都要坍塌，她趕緊帶著小玉等人奔出大廳。
此時麻黃村已經(jīng)變成一個戰(zhàn)場，戰(zhàn)場中央就是薛紹的家——收留冷輕芍白小小兩人的地方，現(xiàn)在幾乎成為平地。
這個時候，敵人的蹤跡方才顯露——
“譚由！是你？”
冷輕芍大驚。這是她在不久的時間里，先后因為三個熟人吃驚了。
“冷輕芍？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弊T由也吃了一驚，轉而冷笑道，“沒想到你居然跟白小小勾結在一起，公主下令追殺爾等，這次，我是一下子逮著兩條大魚。新仇舊賬，咱們今天就算個清楚吧！”
“追殺？爾等？”冷輕芍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譚由的攻擊已經(jīng)來到她面前。
飛蛇如箭，攻勢如雨。這可是真蛇，不是白蓮女當日在山神廟攻擊郭木雷時用到的假蛇，威力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蛇雨之中，冷輕芍根本無法反擊，甚至連閃避都是極困難的。她不禁心驚，譚由何時變得如此強橫，勢力甚至遠超昔日白蓮女與鸞刀楓神，就是郭木雷在場，也不一定能夠輕易戰(zhàn)勝。
好在薛紹等人的飛箭也不是吃素的，它們持續(xù)有力地壓制譚由蛇雨攻擊，為村人逃走贏得時間，也為冷輕芍、白小小醞釀反擊贏得寶貴時間。
戰(zhàn)斗之中，白小小冷輕芍對視一眼，雙方心意相通，白小小瞅準時機，發(fā)動大招——
“天生毒藤噬毒?！?p> 一時之間，只見種子如雨，掩蓋飛蛇之雨，一條條藤蔓竟然在毒蛇身上憑空長出，毒蛇體力因此衰竭，尚有力量者也被藤蔓纏繞窒息而死。
真不知，藤蔓、毒蛇，誰是真正的毒蛇。
譚由沒想到白小小的“天生毒藤”竟然如此厲害，轉眼就滅掉了自己幾乎全部的毒蛇大軍。
他正要親身上陣，卻感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轉頭望去，只見：
冷輕芍不知何時已經(jīng)來到他的身側，繼承自白蓮女的“黑龍毒牙”正狠狠刺向他的腰眼。
譚由果然已經(jīng)變成絕世高手，如此危急時刻，他還能扭身避開要害。雖然如此，他還是被毒刃割傷，那種劇毒絕不是現(xiàn)在的他能夠輕易抵抗的。
無奈，他只能選擇收兵退走。
大戰(zhàn)之后，村中狼藉，四處是毒蛇殘肢，木屑瓦礫。
“對不起，是我們連累了大家?！崩漭p芍抱歉道。
“誒，冷小姐嚴重了，這次多虧了你們，才讓我村中人無一人受損?！毖B豪然道，“村子毀了可以再建，多少次都可以。即便是人沒了，義氣還在，麻黃村的意志就永遠不滅?！?p> 薛紹一番言論，得到村人喝彩支持。
輕芍，小小相覷一笑。她們都沒想到，小小山村，竟然有如此豪氣。
“對了，某有一個問題，從初次見面就憋在心里了，不知冷小姐可愿為某解答?！毖B對冷輕芍說。
冷輕芍看了白小小一眼，兩人都以為薛紹要問追兵的事。
薛紹卻說：“冷小姐是不是全名叫做冷輕芍？”
“你認得我？”冷輕芍驚問。
“看來是了?！毖B聞言大喜道，對身后青年及全體村民示意，接著帶頭向冷輕芍跪倒。
冷輕芍受寵若驚，連聲說道：“你們這是做什么，薛大哥快起來，大家快起來啊……”
冷輕芍白小小后來才知道，原來郭木雷曾經(jīng)帶領鳳凰山附近村民，聯(lián)合擊潰盤踞鳳凰山已久的山匪黑蜘蛛集團，這一帶的村民對郭木雷感恩戴德，敬若神明。
薛紹更從張三處聽聞郭木雷正在找尋冷輕芍的事情，便帶著兄弟幾人在附近已經(jīng)尋找她多日。當然，這是前段時間，郭木雷與冷輕芍在鳳凰山分別之后不久發(fā)生的事情，并非前日在云上山莊分別之后，郭木雷對她還有所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