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每人心里都有一朵煙花 每人心里都有一個夢想
回來的路上,林一飛想起小時候,鎮(zhèn)上最熱鬧的二月初九。
天氣變暖可以穿單鞋,田地里麥苗正青幽幽時,二月初九近了。
提前一周,馬戲團開始搭帳篷,鼎盛時得有十幾頂帳篷吧。抽空三三兩兩約著,去看搭帳篷。帳篷后空地上,支著鍋正煮著我們沒見過的食物,拉著線搭著衣物七七八八皺著斜著歪著,風(fēng)來一定落遍地;水盆水桶歪著斜著,到處都是;嗷嗷待哺的嬰孩正躺在母親安穩(wěn)的臂彎里,前方男子們正在搭帳篷。帳篷用巨大的釘子和手腕粗的麻繩牢牢扎進(jìn)麥田里,扎進(jìn)胡豆苗地里,也扎進(jìn)街后面的竹子市上。
上街下街,帳篷陸續(xù)從地扯起。
又溜在電影院后面,看戲班子。走在木臺子上,總好奇又不安。一排排的戲服,洗得不甚干凈,也算整整齊齊掛著;一個個大木箱,或開著,或蓋著,或半掩著,頭飾道具總到處都有。正巧,一花旦正剝生雞蛋,打開后一股腦倒進(jìn)喉嚨,隔了幾米,都能聞到腥味,打個干嘔,快步跨出去。
提前三天,街面上用石灰或粉筆畫出框線,以示為己所用。小攤小販,陸陸續(xù)續(xù)從各地八方用來。家里的親戚客人也是,春節(jié)不曾來的,二月初九也一定來趕會。
初八街上已熱鬧無比。
老人家看戲。戲臺子不用現(xiàn)搭,在電影院里扯起幕簾就行。戲會唱足一周。初八的戲,已是很經(jīng)典的劇目。一直都聽不懂川戲,但奶奶他們可愛著。一米見方的木板上用紅色油彩寫著:二郎探母、包公鍘陳世美,這些名字對人的吸引力大于戲本身。但他們的眉眼身段,不懂的我仍覺得美。
放學(xué)后,從下街一路擠回上街,街道兩側(cè)擺滿小攤,一般不會細(xì)看,忙著回家吃晚飯,飯后等待晚上的煙花會。記憶熱鬧的會,初八總有雨。雨算什么,煙花依然會準(zhǔn)時在空中綻開。
街上依然人潮翻動,老街的水塔上點滿彩燈,漆黑的夜空中一束光劃過,煙花開始了。細(xì)雨灑下來,因為人太多,只好來到土地廟,立在旁邊的雷爪爪樹下,既可躲雨,也好賞煙花。
八點整,一朵滿天星煙花鋪滿天際,夜空每個角落都被擠滿,從樹杈間向四面八方潮流般涌去。緊接著,菊花煙火在天地間散開,邊上數(shù)千光速直抵天頂,落到半空的煙火幻化成大大小小金魚,天空剎那間成了光怪陸離的巨型魚缸。還未完全回溫,雷爪爪樹枝葉稀疏,煙花劃過,都像開在在枝頭葉間的小花,一聲接一聲的巨響,樹屢次繽紛起來。
每個人心間都開著一朵煙花。意猶未盡開始下一場活動,或討論著今年的煙花沒有去年的好看,今年的顏色單調(diào)些但形狀更美。姐妹伙伴們奔赴馬戲團,童年時快樂的頂點總在馬戲團。地上墊滿稻草,斗碗大的木頭簡單搭建起觀眾席,坐久了屁股疼。空中單車,大缸疊小缸,木箱變?nèi)?,獅子斑馬在籠里和諧共處。小丑在臺上賣力演出,大家在臺下咬著菠蘿賣力鼓掌,全然記不住后臺的他們,被生活所迫的模樣,此刻都是英雄。
馬戲最終場結(jié)束,邊上的歌舞團依然擂鼓聲聲,大人警告歌舞團不能進(jìn),有時會有脫衣舞表演。一次我們剛好路過,踮起腳往里瞅,真是齊刷刷一排白花花的大腿呀。門口賣票的,瞪了我們一眼,我們一溜煙隱進(jìn)人群。
那個時候,快樂似乎永遠(yuǎn)不會耗盡?;丶衣飞?,又拐進(jìn)燒烤攤,隨便點些吃食,侄女他們會在邊上玩幾手丟圈圈或打氣球,抱著幾個玩偶,樂呼呼回家。
正日,天會放晴。這天主要任務(wù),吃和看。
不吃早飯就上街,先來一碗多放黃豆辣椒油的豆粉兒打底。春官也是勤勞,他似乎總穿著紅色的戲服,烏紗帽,早早就在街上叫賣,隨意和他說幾句,他會扭著頭笑著,拿出別在腰上的蒲扇在我前面晃幾下。
賣秘方藥圍觀的人尤其多,各種靈芝、牛角羊角,發(fā)出巨大腥味的各色花草樹木藥材,他們拿出鋒利無比的小刀,這個角切點,那個靈芝切點,像珊瑚的藥材一大把,用粗糙泛黃的紙一裹,麻線打個結(jié),動作瀟灑麻利,一幅包治百病的藥材瞬間完成。
轉(zhuǎn)糖兒,屢試屢敗,最多轉(zhuǎn)個牛眼睛,一吹兩口就進(jìn)五臟廟。
花瓶姑娘,連體男子,被擺在小帳篷門口的臺子上,任人參觀,吸引眼球,可買票進(jìn)入看更神奇的存在。宣傳海報,極盡夸張的表達(dá),集俗集撞的色彩簇?fù)碇簧呱砻琅?,在鮮花飄散的空中飛舞。
低矮的小攤上,堆滿奇形怪狀的玩具,隨意買個也不曉得怎么玩。
賣大頭和尚的,撞了林一飛一下。黃色的腦袋、粉色的腮紅、光溜溜頭頂、眼睛笑成一條線的大頭和尚被掛在竹竿上,晃動在人群頭上空,一般家里會買一個放在豬圈里。
快到中午游行的開始。擁擠的路邊,自發(fā)空出中間的通道。西游人物走街,踩高腳凳,還有舞獅,也會有腰鼓隊。熱鬧著,走過整條街。
逛時心也不太安分,會不會遇到那個他,會不會臉紅,要不要打招呼,結(jié)果光顧想,光顧吃了。
賣燒烤放著震天響的音樂,搖擺著;麻辣豆腐干一串接一串被吃掉;黃歷混在一堆樟腦丸里;狗皮膏藥攤上,老板的口才真是頂級,聽幾分鐘我都想買幾付貼貼;老板使出一生所學(xué)技藝,手起刀落,一顆削好的菠蘿完美誕生;算命攤前,總會站著幾個年輕人,年輕似乎更信命……合適宜的不合時宜的,搭的不搭的,今天都能和諧共處。
街上所有的人,這天都特別用力,都極不真實,所有的快樂似乎都在這天釋放。
在繁盛那幾年,節(jié)后近一周,街上的攤子才陸續(xù)撤走。
后來林一飛在想,一直念著奧雷良諾上校被領(lǐng)著看冰塊的那個下午,應(yīng)該在每個人童年都有機會發(fā)生,只是記住與否?
魔幻和現(xiàn)實本沒有距離,這一刻似乎懂加西亞·馬爾克斯了。
林一飛隱藏心底的文學(xué)夢,有些被喚醒,誰也不知道他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