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邊的滯留地

　　“叮鈴鈴……啪！”

　　摸索著關(guān)掉枕頭旁已經(jīng)生銹的鬧鈴后，紀才掙扎著睜開眼，先入眼簾是一道光柱，它從墻上漏洞打進來，驅(qū)趕一小片的陰暗。

　　他順著光柱看去，看向中心位置的銅佛。這銅佛高有五米，面容慈祥。那細小的光柱照到了銅佛的腳趾，雖然蒙上了灰塵，但也閃出微茫的金屬光亮。

　　持續(xù)一個月的昏暗天氣終于過去了，可接下來又是無休止的干旱。

　　紀緩慢的直起上身，單薄的被套滑下，露出他精瘦的上體。寬厚結(jié)實的腰背，膨脹厚實的胸口，纖長有力的上肢，這些都被一道道傷痕雕琢。在密密麻麻不下三十處痕跡的點綴下，透出狂野的美感。

　　一個月的時間，讓他的頭發(fā)長了不少。

　　“咕嚕?！奔o的喉嚨翻動，活動下自己的右手，接著他又倒回床上，一只胳膊遮住眼睛胡思亂想起來。

　　半個月前，流星墜地。紀沖進市中心去救自己的伙伴，但得知零和赤已經(jīng)被雷神殺死后，他終于放棄了活著的信念，趁著邪獸之間的爭斗，他沖進那片向陽花中，如愿看到了流星帶來的東西，可異種的王離陵之尸也在這時咬向了他。

　　“黑之王，汝的心愿是什么？”紀又想起了那東西的話，當時的他根本沒法思考，可他的心愿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可因此他作了半個月的噩夢，噩夢里出現(xiàn)一座祭壇，祭壇上他被割去舌頭，變成是祭品獻給一團黑影。那團黑影讓他想起那東西。

　　“砰砰砰?。?！”房門被敲響。

　　紀只能起身，遲緩地套了件衣服，吃力地走向門口，他解開栓子又用力一拉，雙開的木門就這樣打開了，太陽光也一股腦涌地了進來。

　　看著門口壯碩的身影，紀恍惚起來，這人正是已經(jīng)死去的赤。

　　“紀啊，你可真慢，婆婆媽媽的像個娘們。”赤一邊擠開紀進到了房內(nèi)，一邊抱怨道。

　　“你說你咋突然有興趣呆在這破廟里啊，到處漏風而且還在聚集地的護墻外面，挺不安全的。”赤又說著放下給紀帶的獸肉，就走向銅佛。

　　紀從這次大難后，就帶著家當離開了滯留地，住進了遠離滯留地的這所破廟養(yǎng)傷，期間就安心養(yǎng)傷，也沒有再去狩獵。這所破廟少有人在意，赤也只是接著燒香的名義來看望紀罷了。

　　赤拿起自己早早就放好的香，點了一根就拜了起來。

　　“菩薩保佑啊，這些天真是遇上了好時候啊，保佑這樣的日子在長久些啊，保佑自己下次還能回來，保佑白那個家伙一個人別遇上危險，保佑紀這家伙別再休息了……”

　　“零那家伙呢？”紀坐在門外的石階上，對里面的赤說道。

　　“他回去了，說是沒什么好見的?！背喟萃赉~佛，坐到紀的身邊。

　　紀不再說話，只是目光空洞地看著雜亂的前庭。

　　“紀，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和零完全不記得了，你也不告訴我，白這娘們更兇，干脆自己出走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事?！背啾г沟?。

　　“你可以回去了?！?p>　　“哎哎哎，不帶這樣的啊，”赤叫嚷道，“你倒是說說看我倆昏迷后，那雷神怎么就放過我倆了？”

　　“你肉太油，零的太柴，雷神對你們沒興趣?！?p>　　“額……，紀你真會開玩笑，那小女孩呢？還沒有意識？?！?p>　　赤打著哈哈，卻見紀依然毫無興趣，就有些泄氣。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對紀說：“那……我走了?！?p>　　“等下！”紀叫住赤，“你真的已經(jīng)加入香閣了？”

　　赤聽到這話，連連擺手說：“怎么可能？香閣那種被滯留民唾棄的地方，我怎么會進到那里?！?p>　　這話讓紀沉默了，赤這家伙根本不會說謊。

　　“你好自為之，不要去挑戰(zhàn)浮島，你戰(zhàn)勝不了他們?！奔o送赤到廟外，不忘提醒赤，但只讓赤的沉默。

　　紀在廟外佇立許久，直到赤的身影完全消失，紀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他轉(zhuǎn)身看了眼殘破的寺廟，就拖著身子回到了佛殿。

　　隨流星掉落下來的女孩實現(xiàn)了他的愿望，讓原本被雷神吞入腹中的零和赤又活了回來?？蛇@樣的神跡又怎么能讓紀和白接受呢？

　　三年的時間，他才逐漸接受災(zāi)變的事實，現(xiàn)在他又必須相信，人是可以憑空復(fù)活的。這個世界將會變得更加可怕嗎？紀之后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

　　不過眼前的，卻是他們這只獵人小隊的突然解散。紀不愿深究其中的原因，只知那次市中心之旅后，讓四人都發(fā)生了變化，變得奇怪起來。四人人突然都不去廢城，而是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然后這個最強的獵人隊伍就這么無故解散了。

　　半小時后，紀從里面出來，他手里拿著一盤烤肉和四個地瓜走向寺里唯一還完好的偏房。他看了眼偏房的門，上面的紅漆完全脫落。紀眉頭微微皺起，抬手推開了門。

　　風塵抖落，在照入門角的陽光里閃爍。

　　房內(nèi)，隨流星降臨人間的女孩正安靜的坐在床頭，腰板挺直，身段小巧而又美麗，除了她的眼神依然空洞，毫無活著的光彩，其他都是那么的完美。

　　女孩一直如此，似乎從來就沒有意識，但紀知道那時是她救了自己。

　　紀拖著一個凳子放在女孩腿前，把獸肉和地瓜放了上去，他便坐到女孩身邊，靜靜地看著她。

　　女孩的頭發(fā)是銀白色，肌膚也白潤似水，似乎插上一雙白色的羽翅就會是圣潔的天使。她不一會兒就有了動作，素手靈活而且迅速一抓，一個地瓜就被抓在手里，接著一口被她吃了進去。

　　因為環(huán)境惡劣，地瓜長的很小，還不及紀的食指粗，卻把女孩的嘴堵得滿滿，她吧唧吧唧咀嚼了好久，才吃力地咽了下去。

　　紀看著女孩咽喉翻動了兩下，而女孩已經(jīng)拿起了第二塊地瓜。

　　第三塊，第四塊，女孩吃力而迅速地吃完，卻沒有碰肉。

　　“不吃了嗎？”紀問道。但女孩目光還是渙散，默不作聲。

　　這半個月來一直如此，女孩一直只吃素，不吃任何肉，身子冰冷，心跳若有若無。

　　紀拿起那盤肉，空著的手從口袋里又摸出了個地瓜，他把地瓜放在床尾，又看了眼女孩，便自己叼了塊肉干自顧自出了偏房。

　　咔擦。偏房的門又被打開。

　　重新回到偏房的紀手里多了一件輕薄的袍子。他先看了眼床頭的女孩，見她依然死氣沉沉后，他看了眼床尾。那塊毫無營養(yǎng)的地瓜消失不見了。

　　這孩子絕對有問題，他想著卻沒有采取更多的行動，因為這半個月的相處下，他知道這樣毫無用處。

　　他上前將袍子穿在女孩身上，將袍帽裹住女孩的腦袋，又將他細軟的銀發(fā)藏進袍子里。

　　“這里的鹽要吃完了，我要去趟滯留地，你跟著一起來吧。”紀說完就又走出了偏房，他無法放心讓這孩子一個人寺里待著。

　　末日的太陽輻射很強，在寺廟外的紀也得穿上了棕色袍子，他看了看寺廟周邊的廢墟。這邊本是一處普通的鄉(xiāng)下小村，紀甚至想起自己年幼的時候還來過這里郊游。但現(xiàn)在村子已經(jīng)成為了廢墟，沙塵都已經(jīng)掩埋到了屋頂，這是經(jīng)常遭遇沙塵暴引起的。

　　吱呀的一聲，寺門被移開，女孩從里面走出。

　　“走吧?！奔o說完便先行一步。也許散漫了太久，紀對眼前的事物有些恍惚。

　　三年的時間，過去合理的已不合理，過去不合理的卻成了切切實實的存在。

　　例如末日后，世界上所有的土壤所含的鹽分飆升，直接使過去的植物全部死去，甚連連末日的詭異植物都無法生長。

　　而這片海邊的荒漠所鹽度更加夸張，甚至會因太陽的暴曬下在表面結(jié)出一片鹽晶，讓人覺得這里不是干旱的荒原，而是像是白茫茫的雪地。這片荒蕪之地殺死幾乎所有的植物，卻常長著末日特有巨大的樹木。這些樹木往往都又有五十米高，木頭也堅硬無比，巨大的樹冠能在極遠處就看到。這帶的幸存者常說，每顆樹下都埋藏了一個村莊，不過事實卻沒人去驗證。

　　幸而這樹不具攻擊性，而且那里總有干凈的水源，所以海邊的滯留民常在它的蔭蔽下?lián)焓澳静?，獲取淡水，所以人們現(xiàn)在常稱這些樹為扶桑。曾有一名頗具勇氣的滯留民說要在扶桑樹下建立村子，但他還沒在扶桑樹下度過一個完整的夜晚，就被從廢城游蕩出來邪獸吃了個精光。

　　從此，滯留民再沒想過要離開那堵圍墻了。

　　這里到處都是人類活動的痕跡，與城市里完全相反。

　　糟了。紀低呼回頭看向女孩，女孩靜默地跟在他身后，并無異樣，但紀還是回身把女孩背了起來。

　　女孩沒有鞋子。

　　紀一路背著女孩往海邊走去，不一會兒間看見一圈圍墻健在遠處，那便是FI233浮島的LS666滯留地。

　　紀默默地掏出了手槍，打開了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