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雅的這所房子比從前漂亮了些。
地上的爬行墊換了新的，舊的防撞條還在。
依舊沒有沙發(fā)，但聞雅打了一個又矮又寬的榻榻米臺子——如果有客人，她們可以坐在榻榻米的蒲團(tuán)上。
榻榻米臺子的正對面是滿面墻的書——各種各樣的兒童繪本和英語學(xué)習(xí)資料填充其中，聞雅和杜書奇自己的書只能占據(jù)四分之一的位置。
書柜頂端有一張卷起來的投影幕，投影儀裝在對面，它的正下方躺著一個黃色小熊造型的手動計時器。
“外婆好！”杜瀟然跟陶小青問了好，旋即咳嗽了兩聲，聲音聽上去悶悶的。
陶小青木訥地應(yīng)了一聲，歉疚地說：“外婆忘了給然然買糖了?！?p> “他咳嗽了，正好不能吃糖?！?p> 一個說話口音很重的中年女人笑著走上來，陶小青不認(rèn)識，下意識地看了看聞雅。
“這是李姐，剛來的阿姨?！甭勓沤榻B著，說：“這是我媽?！?p> 聞雅覺得自己手心出了汗，她有些拘謹(jǐn)?shù)卦诤蟊成喜亮瞬粒恢涝撊绾巫觥?p> 李姐趕緊張羅起來，說道：“您里面請，天兒熱了吧，我給您倒杯水啊。”
“聞雅，你這家庭婦女當(dāng)?shù)每梢裕牌哦寂芰?，看來不止我一個人對你有意見?！?p> 背對著聞氏母女的李姐，感覺到身上一陣惡寒，她悄悄地轉(zhuǎn)過身來，偷瞧了一眼。
從母親進(jìn)門那一刻起，她就感覺到了母親的來者不善——有一度她以為是杜書奇通知的母親，讓她過來幫忙照顧孩子。但現(xiàn)在她知道了，母親的到來是另有玄機(jī)。
聞雅捋了一下頭發(fā)，說道：“李姐，你帶然然去房間休息吧?！?p> 李姐把杜瀟然帶進(jìn)了房間，卻沒有將門關(guān)嚴(yán)實(shí)，虛掩著露出一條縫。
聞雅瞧見了，跟過去，將門帶上，發(fā)出了“嘭”的一聲。
“書奇的爸爸頸椎病犯了，我婆婆回去照顧一段時間，所以找了保姆。您來……有事兒么？”
“你在家待了快兩年了吧，馬上然然都要念幼兒園了。你是不是應(yīng)該考慮考慮自己的事情了？！”
又是這個話題，聞雅一點(diǎn)也不想跟陶小青討論這樣的話題。
這兩年，陶小青要么不跟自己說話，要么開口就是問她什么時候回去上班。
聞雅覺得有一股無名火氣在身體里亂竄，攪得她心神不寧，她快步走到廚房，打開水龍頭搓起手來。
“你不說話是吧！”陶小青沉重地呼吸著，她壓著喉嚨說道：“你說我不跟你交流，不跟你溝通，我現(xiàn)在來跟你溝通了，你又不理我！”
聞雅機(jī)械般地搓著手，腦袋里一片空白。
突然陶小青抬高了聲音吼道：
“我怎么養(yǎng)出你這種女兒！好！你要當(dāng)家庭婦女你倒是好好當(dāng)??！我看你當(dāng)?shù)靡膊辉趺礃勇铮∪蝗皇遣皇怯植×?？！這回是什么？支氣管肺炎？過敏性咳嗽？！你不是很有能耐，誰的話都不聽么？！那你倒是把本事亮出來看看啊！結(jié)果呢？！我都替你丟臉！”
聞雅的小臂上滴上了幾滴晶瑩的東西，那不是濺上來的水，而是她的眼淚。
哭泣讓她的情緒有了出口，她終于關(guān)掉了水龍頭，兩只手緊緊地握住臺面，用力呼吸嘗試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
“你為什么要這樣作踐你自己？！我跟你爸爸當(dāng)年省吃儉用，我們竭盡全力去培養(yǎng)你，不指望你出人頭地，但你最起碼要活得像個人吧！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在這么個破屋子里，請個保姆，你就覺得自己是闊太太了？！愚蠢！”
“媽，你別再說了……”聞雅覺得自己的心都在抽搐。
“你就是蠢！從小到大你干的蠢事還少么？！要不是我管著你，你早就跟白雪他們野成混混了！交友不慎你懂么？！你把白雪當(dāng)好朋友，人家拿你當(dāng)傻子！”
這副模樣的陶小青，是只有聞雅和聞慶業(yè)見過的陶小青。
但凡這里出現(xiàn)一個陶小青的老相識，一定會不可思議那個木訥的、說話吞吞吐吐的女人竟然會有說話如此流暢的時候。
他們可能會不相信，繼而拍拍自己的腦袋，感慨：這個人不是陶小青，應(yīng)該只是長得像而已。
但是這樣的陶小青，聞雅再熟悉不過了。
她很清楚，一旦母親開了頭，就會有沒完沒了的暴風(fēng)雨向她侵襲過來。
“你今天過來，就是為了罵我的，是么？”
聞雅轉(zhuǎn)了過來，臉頰上還掛著不爭氣的眼淚。
“你怎么還好意思哭呢？！哭能解決什么問題？！你是不是自己也后悔了？后悔就對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后悔藥吃，已經(jīng)丟出去的臉也找不回來。但你要是能迷途知返，還能補(bǔ)救，不至于越陷越深！”
陶小青也罵得累了，她拉過一個餐椅想要坐一坐。
“你發(fā)泄完了？”
陶小青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撐在餐桌上，一道冰冷的眼神橫過去。
聞雅和她對視著，眼神比她的還要寒冷。
“其實(shí)你可以當(dāng)我死了。反正你也不是沒死過孩子?！?p> 晴天里一道霹靂在陶小青的腦殼里炸開，倘若說她對聞雅的襲擊是小刀割肉，那聞雅每次隱忍之后的回?fù)舳际且坏腊甯?，能生生將人劈開的那種。
陶小青眉毛抽搐著立起來，眼眶因用力掙得泛紅，她咬著牙質(zhì)問：
“你說什么？！”
“我覺得我哥哥活了七天就死了，是一件好事。你不覺得么？”
懵懂無知的杜瀟然在房間里嚷著要出去，保姆將門反鎖，阻止了孩子的意圖，她把耳朵緊緊貼在門上，聽得越來越興奮。
陶小青幾乎把整個餐桌上的東西都掀翻在地，所幸玻璃制品很少，并沒有造成什么大損失。
“我告訴你，他就算沒死，也活不長的。跟你在一起，沒人能活得長！”
陶小青瘋了一樣地沖過去，一個大耳刮子就扇在了聞雅的左臉上。
聞雅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差點(diǎn)倒下去。
她緩了一會，用力睜了睜迷茫的雙眼，伸出一只軟踏踏的手，虛聲說道：
“你走，永遠(yuǎn)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