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賀千空
遠處鐘聲撥開云霧披散而來,晨光透過和合窗照射到屋內(nèi)案幾,案幾上玉蘭搖擺綻放。
一切都那么祥和寧靜,如果忽略眼前這個男人。
床鋪上,賀千空的血跡蔓延開去,月白外衣大半變紅,他眼瞳漆黑,下頜骨的線條流暢優(yōu)美,一派高貴英雋之勢。
可此刻林姝蔓半點欣賞的心情也全無,賀千空一手鉗制住她的脖頸,視線如鷹隼將她定在原地,輕聲說:“讓你的丫鬟退出去,別想叫人,我會在人來之前扭斷你的脖子?!?p> 他目光如炬,林姝蔓被盯的額頭沁汗,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胸口涌去。這個人應該就是沙彌口中的賊人,卻不想在官兵嚴防下,還進入到后院女眷休息處。
林姝蔓咬牙,前世她并未隨母親禮佛,根本不知道當時寺廟發(fā)生了什么,按照前世,此間屋子應該沒人,可如今自己重生回來,碰巧碰到這賊人,真是命運造化。她暗自思索,現(xiàn)在當務(wù)之急就是活下去。
她一擺手道:“海棠你下去吧,把門關(guān)好,我要睡會別讓人打擾到我。”
海棠沒有懷疑,應聲退出去。門扉合攏的一刻,林姝蔓察覺到脖頸邊男人的手有些顫抖,她抬眼偷偷打量眼前人傷勢,橫貫腹部的傷痕極深,他眉頭緊鎖,額頭沁汗。
他傷得很重。這個猜測讓林姝蔓鼓起了勇氣。
她低眉順目,輕聲開口:“大人的傷口很深,可需要包扎一下?”
賀千空目光如電,如同兇猛野獸睜開了圓睜的雙眼。
林姝蔓垂頭擠出幾滴眼淚:“大人,小女無意誤入此,只想活著回去,小女手無縛雞之力,對大人沒有任何威脅?!彼3值皖^的姿勢,將柔順白皙的脖頸露在人前,希望能博得眼前人的憐惜。
傷口撕裂處疼痛一波波蔓延開來,賀千空緊鎖牙關(guān),眼前還是不可抑制的陣陣漆黑。自己必須得止血、包扎傷口,多年行軍打仗的經(jīng)驗告訴他??裳矍斑@個人能否值得信任?
她烏黑長發(fā)柔順垂落,如同她此刻的姿勢,澄澈杏眼中波光粼粼,細瞧能看出背后形狀優(yōu)美的肩胛骨微微顫抖,白皙纖細的手指骨節(jié)發(fā)白。
她在害怕。
賀千空垂眸。他不怕她害怕,就怕她不害怕。只要害怕,就可以掌控。
又一波風吹過窗牖,賀千空沙啞開口:“給我包扎,別動歪心思,我會在你叫喊出聲前掐死你?!?p> 他同意了!汗水浸透了鵝黃色上襦,林姝蔓心中的石頭落地,連忙嬌聲應著:“大人放心?!?p> 話音墜地,林姝蔓將視線移到他的傷口上,傷口深可見骨,看模樣是被利器劃傷,及其可怖。
林姝蔓心口一跳,下意識就要撇過臉,視線卻又觸及到男人腰封上懸掛的紺青宮絳,宮絳被血污染成紅色,可掛的雙魚戲珠玉佩卻還溫潤翠綠,細看能看出是名貴的和田玉雕刻而成,價值連城。
她難以置信,這玉佩前世她成孤鬼漂浮人世時見過,正是太子大軍進軍京城,領(lǐng)率鎮(zhèn)國公世子賀千空腰間玉佩正是這枚!
心亂如麻間,她偷眼去看男人被血污覆蓋的臉,依稀可見眼眸深邃,鼻若懸梁。此刻細細打量,林姝蔓意外發(fā)現(xiàn)男人果然與前世她所見的鎮(zhèn)國公世子面容相仿,只是更加年輕。
居然是他。恐懼漸漸被壓抑,一種莫名興奮涌上心頭。
鎮(zhèn)國公世子賀千空出身貴冑,父親乃是鎮(zhèn)國公,母親為皇后娘娘妹妹,他自小又被選為太子伴讀,身份地位顯赫自不必多說。但賀千空的權(quán)勢并未止于此,前世,賀千空一心一意輔佐太子,太子登基后感激他功勞,將他封為大周第一個異性王,從此真可謂權(quán)勢滔天!
而今,如自己就下他,林姝蔓全身興奮得戰(zhàn)栗,救命之恩,他必定會成為林家的靠山。
這完全就是個金大腿!
林姝蔓恐懼消散,心下鎮(zhèn)定稍許。撕裂猙獰的傷口在她眼里都不再恐怖。她略一思索,起身來到內(nèi)室,從鏤空黃梨木行李柜中取去內(nèi)衫。
回到床榻旁,面對賀千空疑惑的目光,林姝蔓有些臉紅的解釋:“大人的傷口需要包扎,我略懂些,包扎傷口最好用棉布,我只有……只有內(nèi)衫用細棉布裁制……大人覺得是否可行?”
她頭垂得更低,內(nèi)衫乃女子貼身衣物,為求細軟服帖接用好戲汗透氣的細棉布縫制,確實最適合包扎,可內(nèi)衫是閨閣女兒家的私密之物,她還主動拿出來,著實羞人??纱藭r環(huán)顧四周,只有這東西適合。
賀千空眉頭緊鎖,目光復雜,眼前女子羞得耳根緋紅一片,嬌嫩細白的手指仍舊捧著內(nèi)衫。
這個女人難不成是蠢的?
他闖進她閨房,威脅鉗制她,她卻如此替他著想?
賀千空微微傾身:“你為何如此?我死了豈不更好?”
他話中風雨驟降,林姝蔓只覺得一陣寒栗劃過脊骨,她維持低垂順目的謙卑姿態(tài),嬌顫顫:“我觀大人手上有繭,乃是常年握劍,此傷口亦是利器所致,想必大人定是出征的軍士?!?p> 她抬起眼角,露出緋紅的眼尾:“我乃廣平候府嫡長女,父兄皆為武將,士卒保家衛(wèi)國,我輩心中佩服,怎會希望大人死呢?大人如今必有苦衷,我不待多問,只想讓大人平安歸去,親人團圓。”
平安歸去?心中某個角落好似被觸動。這話多少年不曾聽見?賀千空神色恍惚,從母親去世后,再沒有如此殷切備至希盼他平安,他的父親視他如仇敵,繼母處處算計,如今卻有個陌生人語氣盈盈希望他團圓?真真是……可笑至極。
賀千空闔上眼,疲態(tài)備露:“你包扎吧?!?p> 真是個蠢人……卻也蠢的值得相信。
林姝蔓如蒙大赦,趕緊將內(nèi)衫撕成一條條,敷在傷口上,俯身包扎。兩人接靜默無語,室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之聲。
良久,林姝蔓方長出口氣,輕拭額頭汗水,輕聲道:“好了,大人?!?p> 細密白布纏繞在腹部,密密匝匝,她的手藝確實不錯。賀千空睨了一眼,點頭表示贊賞。
林姝蔓這才放下懸著的一顆心,剛要開口,就聽門外一陣騷動,似乎有兵器相撞之聲,更尖利的是海棠的呵斥:“你們什么人!這里住的是廣平侯府嫡長女吧,爾等怎敢輕易闖入!”
低沉的男聲回應:“我乃順天府府尹高明成,此番為捉拿賊人,無關(guān)人等速速退下!”
果然還是來了。賀千空眼神一暗,修長手指暗自用力,身子卻無法挪動半分。他需要休息。
林姝蔓輕咬下唇,不過猶豫片刻低聲道:“大人放心,我來擋住他們。”
不待賀千空有何反應,她從容起身,抽掉發(fā)髻上別著的金絲蝴蝶釵,三千青絲鋪散,應得臉龐瑩潤如雪。她又理了理襦裙,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一切準備妥當,她才走向雕著五谷豐登圖的紅木漆門走去。
無論如何,她要抱住這條金大腿。決不能在此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