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有水,名曰忘魂,食之,苦味,肺腑難當,侵入魂靈,亂識海,引夢,疲倦入睡,意志不堅者,當受沉淪之苦,無窮無盡,直至身消而魂滅。——《楚阿難·忘川記》
楚阿難離了黃泉,到了一處谷地。
這里的天是昏暗的,如同傍晚的暮色一樣。
四周滿是枯黃的草,偶有風兒拂過,“嚓嚓”之聲便會響個不停。
泥地上有著黑色的雨落下,墜入塵土,滴起指甲大的窩。
遠方有幾根桃樹,開著紫紅色的花朵,聞所未聞。
楚阿難踏入此地,卻沒有站在大地上的厚重感,反而像是飄在云中空中,全身輕乎乎地,風一吹就散。
在他的前方,三五米處,有一座亭子,擺展著一碗清水,一壺涼茶,還有一個繡著女紅的老嫗。
老嫗穿著麻袍,頭戴一根玉簪,臉上皺紋凹陷,眼睛凸出,兩只手卻如二八佳人一般嬌滑柔嫩,似乎看到了楚阿難走過來,嘴中嘀咕道:“真是一個幸運的小子。”
“流袖,來客了,出來招待一下!”老嫗向著桃花樹那邊喊到,眼睛抬也沒抬,自顧自的忙活著。
“喲,幾萬年沒來人,一來就是一個英俊小哥,看著好生悅目。”
桃花樹下,突現(xiàn)一個藍衣姑娘,她蕩著秋千,兩旁繩索勾連到桃樹上,雙手撐著,滿目露出好奇之色,緊緊盯著楚阿難。
“小哥,不知來此有何貴干?”
俄爾,她臉上嫣然一笑,露出兩個小酒窩,有著說不出的媚態(tài),叫人望之不忍欺騙。
“不知道這一關又是什么?”楚阿難暗自想到。
如果說第一關考人的眾,那么第二關就考的就是人的勇。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這是楚阿難的直覺,一路走來,看似簡單,其實到處都暗藏殺機。
第一關有他和李太豐的爆發(fā),跟著眾人的齊心協(xié)力,才緩緩闖過。
第二關更懸了,他把自己的底蘊用盡,雖然只有一戰(zhàn),但也是兇險無比,若是他沒有裝大尾巴狼,騙得那老頭團團轉,他相信黑河中的冤魂,絕對有他一個。
而現(xiàn)在,他沒有了金光,也只是一個平常筑基,如果再遇到危險,可就沒有實力對峙了。
不過從闖關的經(jīng)驗來看,這里的每一個守關之人,都有自己的意識和獨立想法,他們似乎只是在盡某種責任,并且受到一點點的約束,而且這約束還不大。
從剛才的那老頭就可以看出,要是草草應對會有性命之憂的話,他也不敢放自己的水。
想到這里,楚阿難舒了一口氣,決定先討好眼前這兩人,再作打算。
于是,他露出自認為可愛的笑容,親切叫道:“姐姐,小弟前來繼承獨孤前輩的劍術,你看一下能不能給個方便?!?p> 藍衣姑娘聽了,捂住小嘴,“嘻嘻”的輕笑起來。
沒想到面前的這個小家伙還挺有意思的,叫一個癡長了幾萬年,不知是人還是鬼的東西為姐姐。
是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自她問世以來,認識的人就只有那個老嫗,在無盡的歲月之中,她蕩著她的秋千,老嫗守著她的水和她的茶,再繡著她的女紅,這就是她們的生活。
等待成了她們的使命,守護成了她們的職責,似乎天生就是如此。
不過她已經(jīng)厭了,不止是她,他們都已經(jīng)厭了,這平淡而庸俗的生活??!磨盡了她們的耐心,經(jīng)久不變的景象,成了他們心中的噩夢,他們渴望外面的光,那怕只有一束。
……
“你們都想要繼承主君的無上劍術,那就得先選一樣東西,等過了這一關,再踏過那奈何,三生石下就是你們要的劍術了?!?p> “我們……”
楚阿難臉露疑惑之色,往四周看了看,這里只有他們?nèi)税。?p> “呵呵”藍衣姑娘望著他那懵呆的樣子,忍不住笑道:“是啊,你的同伴也在這里,不過你可看不見他們喔!”
說著,藍衣姑娘細手撐出,一指點破了空間,慢悠悠說道:“無盡維度之間,深藏無數(shù)細小的微粒,它們由圓組合成球,漂浮在虛無與現(xiàn)實之中,一個圓球便是一個世界,那里也演繹著相同的故事,這就是此關的考驗,要么沉淪,要么脫穎而出!”
說道這里,她雙眼狡黠的看著楚阿難,“你準備好了么?”
“我該怎么做?”楚阿難問道。
藍衣姑娘沒回他的話,而是看向老嫗,“婆婆,你來說!”
“孩子,我這里有一碗水和一壺茶,你過來選一個吧!”說著,老嫗向楚阿難招了招手。
楚阿難苦瓜著臉,不情愿的小聲問道:“婆婆,我能不能什么都不要??!”
老嫗沒說話,只是死死地望著他。
藍衣姑娘也沒說話,笑吟吟的,只是這笑有點冷。
楚阿難此時感覺危險無比,仿佛不答應她,下一秒就會有恐怖的事情發(fā)生,而且絕對會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我選那一碗水”
楚阿難感覺情況不對,急忙跑過去說到。
當他做出了選擇時,那種陰寒的氣氛一掃而空,心中的危險也消散而去,天還是這天,地還是這地,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fā)生。
“這才是好孩子,當你沒有制定規(guī)則的實力時,你能做的便是只有遵守規(guī)則,這是婆婆我對你的勸誡?!?p> 老嫗一臉慈祥的說道,仿佛是一個鄰家和藹的老奶奶。
“來,孩子端上它,喝了吧!”
楚阿難端起碗,看了看她們,隨后一口喝了下去,老嫗說得對,弱者沒有選擇余地,能做的只有遵守。
楚阿難喝了之后,不一會兒,眼皮開始垂下來,睜也睜不開,一股疲倦直達心里,真的好累,他只想睡一會兒。
“他能成功嗎?”
藍衣姑娘望著老嫗沉聲問到,她的臉上露出期待之色。
老嫗也不確定楚阿難能不能成功,只能回道:“也許能,也許不能,幾萬年來,天資決絕者來了不少,不過他們都失敗了,并且都斷了修行路?!?p> “這也是這次秘境開啟時,大勢力來人少的原因,他們以前浪費了很多苗子,但卻毫無所得,看來他們也對這傳承失望了?!?p> “為什么要選擇他,我看李太豐就不錯,實力比他強多了。”一個老頭冒了出來,竟然是守護黃泉的那一位。
“這不是我的選擇,而是主君的選擇,在他進入秘境之時,彼岸花動,問天出鞘,劍光激蕩了三生石,剎那之間斬斷了奈何橋,并欲離去。”
“所以說,這就是你改變規(guī)則的原因,孟婆你這樣做,知不知道要承受什么?”大渾走出來,同情的問道。
老嫗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話音沙啞,有點凄涼的回道:“知道,可是我們?nèi)舨蛔龀龈淖?,他怎么可能走到這里,主君的大愿何時能完成,難道我們還要再等幾十萬年嗎?”
藍衣姑娘聽了,沉默地問道:“難道你就這么相信他?”
“我不相信他,我相信的是問天!”
眾人聽了這話,沉默不已。
看來孟婆對這個楚阿難很有信心,不惜為此違逆規(guī)則,并留下他的朋友一命。
“問天,這是你的第一次異動,希望你沒選擇錯!”大渾暗自祈禱到。
……
楚阿難睡著之后,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是一名劍客,五歲時家破人亡,六七歲時流浪四方,八歲時跟著一個乞丐開始練劍,十歲時獨自闖蕩江湖。
十二歲時手刃仇家,十三歲時滅四大門派,十四歲時掃滅群敵,十五歲時武林稱尊。
他被時人許之為武林神話,一時間風頭無兩,獨站群鰲。
他以為這就是他以后的人生,直到他握住了一把劍。
劍名問天,長三尺三,寬一寸二兩。
其柄如玉,雕龍畫鳳,銘刻神紋,含血晶,握之身與心合,神與形合,劍意存乎己內(nèi),劍氣蕩于唯外。
劍身如墨,殺戮不詳,可開山,鎮(zhèn)海,裂地,斷河……
楚阿難握住它一頭扎進了修行世界,這一去盡敗各路天驕,以殺止殺,以血染血,走出了一條無敵路。
他狂傲的喊出:“世上劍仙九萬九,吾在此中可唯一。一劍鋒芒試天下,天下何人不識君?!?p> 這一刻他是意氣風發(fā)的,他的眼里除了劍再無其他。
他亮劍妖庭,斬破天際,與帝者爭鋒,與群妖論道,這一刻他是世間的風云。
直到那一次,小溪河邊遇到了她。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他動情了,以后竹馬為糧,青梅作酒,天地為房,江湖為家,他與她走了半生,約定來世。
某一夜,星光觸明大地,螢火勾連三岸,徐風拂曉來臨,江河邊,古船前,一盞長明燈熄滅了,從此以后,他失去了她。
相傳人死之后,魂歸地獄,他也曾深信不疑。
他來到了地獄,守在三生石旁,一守便是三萬年!
三萬年里,問天蒙塵,卻等不到她的身影。
他瘋了,瘋狂得到處找她。
直到他知道地獄是假,她的魂魄無歸,漂離于命運之外,沉眠于歲月長河之中。
從那時起,一劍驚天,血浮天下。
他屠戮億萬,只為再造地獄。
天下蒼生,與他何干。
有她的天地才是天地,沒有她的天地滅了又何妨。
但是他敗了,敗給了歲月,敗給了時間!
最后一刻,血獄三生石旁,他落寞的望著天外!
“這一生就這么結束了么?”
“不對,感覺不對,吾似乎遺漏了什么?”
……
楚阿難的識海里,星辰旋轉,一道魂影坐于其上,山河浮于其下,底座血海濤濤。
他的臉色灰蒙,有霧氣遮掩,只露出兩道炯炯有神的目光,看著楚阿難的魂影。
就在楚阿難將要沉淪磨滅之時,他似乎感覺到了楚阿難的危險,急忙高呼道:“楚阿難快醒醒,你不是他,你是你自己,你叫楚阿難,不叫獨孤,快醒過來!”
這道聲音直接落到楚阿難心里,融入他的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