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青蓬仙人想起來劉定峰第一次下山求道時的場景,那時候的劉定峰剛剛年滿十八,意氣風(fēng)發(fā)。
青蓬仙人囑咐他:“你可知道這世間秘法最高的境界是什么嗎?”
劉定峰謹記師父教誨,怎么可能答不上來。他一個側(cè)空翻立在青云觀門外的臺階上,拔劍指向天空:“無欲無求,便是道門修煉的至高境界?!?p> “你可做到無欲無求?”
“不知道?!眲⒍ǚ逭f:“弟子一心修道,一心向道,定能達到這最高的境界,完成師父的心愿?!?p> “入紅塵,知紅塵,斷紅塵,你才可以做到無欲無求?!?p> 劉定峰將劍入鞘,說:“師父放心,弟子定會斬斷紅塵,很快就會回來。”
回憶就像是一把無情的刀刃,一刀一刀割著傷痕。青蓬仙人怎么也想不到,劉定峰竟然會因為無法了卻紅塵而入魔,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用日月千山劍訣來消滅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弟子。那一刻,他竟然留下一行眼淚來。
青蓬仙人的煉氣已經(jīng)所剩無幾,日月千山劍訣的威力根本不足以對劉定峰帶來致命威脅。不過是破了他的防御,傷到他的煉氣而已。
劉定峰心如死灰般,他本來并不愿真的殺了師父,只是想廢了他的修為,也算是為青蘭報了仇??墒钱斔杏X到煉氣被這一指劍訣破壞的時候,才知道師父是想要他一起死。他憤怒的臉上寫滿了哀愁:“師父,您教我養(yǎng)我,卻從未教我愛是什么,從未教我如何去愛。如果斬斷紅塵就是與心愛之人分開,我寧可不斷這紅塵,寧可不修這道!”
青蓬仙人還在做著最后的掙扎與規(guī)勸:“無欲無求,才能得道……”
劉定峰冷笑一聲:“呵!得道!”他突然大聲吼道:“我要得道有何用?!”
隨著他的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南明離火劍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抽空了青蓬仙人身體中的陰陽煉氣。他緩緩地拔出劍,看著師父倒下,提著劍繼續(xù)往殿前走。邊走邊喃喃自語道:“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道,道茫茫道茫茫,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而已?!?p> 劉定峰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擋在他身前的人是誰,他做了二十多年道士,修了二十多年的道,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道,根本就是一場空談,道,根本就不存在。因此,他的眼里只有仇恨,沒有道。
之后,他渾渾噩噩中殺了青云觀所有的人,毀滅了青云觀,滾落山谷,遇上了天哲。
天哲的內(nèi)心波濤洶涌,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善惡分明的人竟然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但他也明白世間情愛,是所有苦痛的緣由。
劉定峰傷愈之后,便離開了幽磺山。臨走時他說:“我所犯下的罪孽,是不可饒恕的。我會用我一生的痛苦回憶,來償還那些被我殺害的亡靈。”
從那以后,天哲表再未見過劉定峰。
青蘭聽著他的講述,淚流滿面,心如刀割。原來并不是劉定峰不去尋找自己,原來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
天哲問她:“仙長為何如此關(guān)心恩公的事?”
青蘭悲傷地說道:“因為我就是那個千年花妖青蘭。”
“你是……?”天哲情緒激動地說:“你沒死?”
青蘭點點頭,“我只是被那群道士鎮(zhèn)壓在紫陽城外的牯牛嶺中,整整一百年了,我等了他一百年。他到底去了哪里?他到底去了哪里啊?”
天哲說:“仙長別激動,小心身體。我想恩公應(yīng)該已經(jīng)仙逝了吧,畢竟已經(jīng)一百年了,他也沒有了修為?!?p> 青蘭不相信劉定峰會死,劉定峰那時已經(jīng)到達陰陽煉氣的終極階段,再進一步就踏入太微階段了,就成了半仙之體,怎么可能活不過一百多年。陰陽煉氣乃道門之人修道之根本,他怎么可能完全釋放自己的煉氣。他既然想要恕罪,又怎么可能早早地離世。難道他已經(jīng)得道,去了那個未知的地方,那個傳說中的地方?;蛘咚奶幱问?,繼續(xù)著斬妖除魔的路也說不定。但要說他死了,青蘭是不相信的,她有一種感覺,劉定峰肯定還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里,只是她還沒有找到。青蘭決定,先離開這里,繼續(xù)去尋找他。她說:“無論他在哪里,我都會找到他。”
天哲嘆息一聲,沒想到花妖竟然會如此這般癡情,一百年了,還在尋找著劉定峰。他規(guī)勸道:“仙長應(yīng)該先調(diào)養(yǎng)生息,您傷的很重,要是遇到了善惡不分的法師,怕是性命堪憂啊。”
青蘭笑了笑,“今日多謝你們告訴我這些,我要先回一趟長安。有機會,我會回來看望你們?!?p> “您要去長安做什么?”
青蘭說:“我遇見了一個人,他跟劉定峰十分相似,我想弄清楚他們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他是劉定峰的后人,還是劉定峰的轉(zhuǎn)世?!?p> 她自己也不確定弄清楚了自己該怎么辦,如果李耀杰是劉定峰的后人,那么她是要質(zhì)問劉定峰為何會娶妻生子拋棄自己嗎?劉定峰以為自己已死,再娶妻生子沒什么錯。可是自己守了一百年,又該何去何從?如果李耀杰是劉定峰的轉(zhuǎn)世,那么自己要當他是劉定峰,還是當他是李耀杰?這一切,都是未知的。
楊雨薇就像是丟了魂一般,除了跟李耀杰那幾個人在一起外,其余時間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管做什么,她都覺得是徒勞,因為她無法擺脫青蘭的控制。也只有跟李耀杰他們在一起,才會讓她覺得自己還是自己。李耀杰那幾個朋友很吵鬧,跟他們在一起很熱鬧,他們無所事事,但他們都各自忙碌。人就應(yīng)該忙碌,忙碌起來才感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墒菞钣贽辈⒉幻β?,學(xué)校的退學(xué)申請已經(jīng)批下來了,現(xiàn)在要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青蘭回來,占據(jù)自己的身體。這樣的等待,是一種煎熬。
黑暗將所有傷感的句子搬入城市,可是這個城市在夜里并不知道該怎么寫詩,北風(fēng)還在執(zhí)意堅持,用看似溫柔的方式,讓寒冷的溫度來跟楊雨薇解釋。
也許只有自己看似堅強實則軟弱,才能寫出潸然淚下的小說,而這個夜晚卻選擇用了詩歌的筆墨,來描述她內(nèi)心活動的沉默,她依舊懷念那些紙筆相互摩擦的動作,去銘記那些時光拉長了青春的輪廓。
楊雨薇回到房間里,便看到青蘭盤膝正坐在床上冥想。楊雨薇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沒想到她回來的竟是這么的快,快到自己還沒有準備,快到自己根本不愿意看到她。
青蘭沒有睜眼,而是平靜地說:“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李耀杰有什么特別的地方?!?p> “沒有?!彼卮鹫f:“唯一特別的,是他身邊的確有一只女鬼,名叫周彤?!?p> “周彤?”
“就是那天那個殺人犯殺的上一個死者。跟我一樣,是個可憐人?!?p> 青蘭睜開眼睛,看著她,“你覺得你很可憐嗎?”
楊雨薇壯膽說:“不,至少,你沒有殺我?!?p> 青蘭笑了笑,她的笑容,沒有任何感情色彩:“放心,我不會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