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目光的注視讓杜仲都有些頂不住,里面的每一個人不止是響當當?shù)娜宋?,還是昆山縣門閥世家的老當家。
任一個打個噴嚏,昆山縣都會震動幾下。
不過這些人數(shù)代的恩怨糾葛,誰能想到他們會心平氣和地齊坐一堂,誰又有這么大的魄力,杜仲沒想明白。
不過他總算知道了什么叫昆山會。
長桌分兩邊,所有人已經(jīng)入座,唯獨剩下主位楊老爺子左手邊和末尾的位置還空著。
杜仲略微思索,見楊老爺子和眾人沒有發(fā)話,行了個晚輩禮,就準備坐到最后一個位置。
楊老爺子一直在注意著杜仲,見他要入座了,發(fā)出了慈祥而又欣慰的聲音。
“杜賢侄,老朽等你好久了,老杜可以含笑九泉了。”
楊老爺子那有些熟悉的聲音一下子把杜仲拉回了幾十年前,他還是垂髫小兒時,逢年過節(jié)也曾跟隨父親去拜訪過楊老爺子。
依稀也曾見過在座一些老長輩。
那時候的楊老爺子似乎頭發(fā)還沒發(fā)白,皺紋還沒爬出來,一如父親那時一樣年富力強。
只是自打他父親出外經(jīng)商遭劫殺,家道中落后,他就再也沒見過這些人。
連他的娘親也只有去求見楊老爺子時,才不是哭著回來的。
這巨大的變故與日日被上門催債的逼迫,很快也壓垮了他娘親,上吊自盡了。
樹倒猢猻散,哪還會有人管一個落魄小兒,下人們分瓜杜家后,他杜仲也就從此淪落街頭。
若非他義父收留,說不定就已經(jīng)橫尸街頭。
“杜賢侄,過來坐吧?!?p> 楊老爺子又一聲話,把杜仲從辛酸回憶中又拉了回來。
杜仲應允,收了情緒,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坐好。
楊老爺子也沒再管杜仲,照著慣例,主持了起來。
半柱香的功夫,杜仲也就明白了這宴會的作用了。
昆山縣各行各業(yè)的動作,就在這十幾人三言兩語中定了下來。
偶有爭執(zhí),不過是利益分配而已,無非就是你讓我補,總能讓楊老爺子見縫插針,在不同的地方找到平衡,讓各方都滿意。
一個時辰過去了,杜仲有些乏了,他守著義父傳下的賭坊習慣了,這生意上的門道他不懂,也沒興趣。
“各位老友,這位杜賢侄想必各位都不陌生,不知各位是否同意?!?p> 迷糊中,杜仲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吸了吸嘴角的口水,打起了精神。
“同意?!?p> “附議?!?p> 在場的都給出了意見,半數(shù)同意,半數(shù)不同意,就差楊老爺子表態(tài)了。
“楊老爺子,這是何故?”
杜仲聽得云里霧里,他忍不住發(fā)問了。
“杜賢侄,老朽們在審議你的入會?!?p> 楊老爺子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表明目的。
“這,入會?”,杜仲沒料到這些人是想拉他入伙。
“昆山縣沒有昆山會解決不了的,哪怕是到了蘇州府,老朽們也能有幾分薄面,賢侄,你懂了嗎!”
楊老爺子語重心長說了一番。
“我需要付出什么?”
“三成利?!?p> 杜仲心里咯噔一聲,這簡直是在獅子大開口。
雖然杜仲面如平湖,楊老爺子又怎么會沒有猜透他的想法。
“不著急,你回去想想。第一次來,老朽就送賢侄幾分薄禮吧。”
沒等杜仲推辭,那老翁端著盤子,已經(jīng)飄到了他身旁,把托盤送到他手里。
“送賢侄回去吧。”
杜仲就這樣拿著托盤,被老翁直接送出了門口。
等杜仲回過神來,打開綢布,才看清楚這分薄禮有多薄。
最上面是一張薄紙,上面只寫了個一萬兩白銀。
杜仲本來還在愁安家費,撫恤費的問題,可新拿下的賭坊,不是被偷空了就是被人趁亂拿光了銀兩。
沒錢他怎么收買人心。
這下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了個枕頭,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有些感慨昆山會的財力雄厚。
也真的引起了杜仲好奇心,他迫不及待地翻開第二份,沒想到又是一張白紙。
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人名,后面還備注好了身份。
杜仲看著當中有些熟悉的名字,后背有些發(fā)涼。
他沒想到這些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竟然是潛伏多年,包藏二心的臥底。
更沒想到昆山會觸手之深,連這些暗探的身份都摸的一清二楚。
昆山會的實力可見一斑。
杜仲小心翼翼地名單放在了旁邊,慢慢地掀開了最后一層綢。
里面只有一個缺了個口玉扳指和一個變了形的鳳頭釵。
杜仲像被點了穴一樣,一動不動,眼淚卻帶著血水留了出來。
那個缺口是他年幼把完時,從椅背上摔下來,連同牙齒一起磕壞的。
當年隨著他父親被殺,早已下落不明。
而那鳳頭釵是他娘親的最愛,自殺時身上唯一戴著的首飾,卻被下人乘亂搶奪走了。
上兵伐謀,攻心為上。
杜仲輕輕地撫摸著這兩物件,流著淚,哽咽一句爹娘,長長呼了一口氣,就這樣呆坐到天明。
日上三竿,杜仲被幾聲喧嘩打斷了追思,想起來,身體僵硬得他差點摔倒。
外面愈發(fā)熱鬧,惹得心情低落的杜仲忍不住發(fā)脾氣。
“來人,怎么回事?!?p> 門口有人聽到呼喊,就推門進來,告知杜仲原委。
“什么,你說有一堆人一大早就來賭錢了?”
杜仲大吃一驚,本來他還擔心賭坊犯事,客人會不會不敢來。
沒想到有些人的賭癮這么大。
等杜仲出去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法有離譜。
哪里有人開賭,全部齊刷刷在賭廳內(nèi)閑聊,似乎都在等什么人出場。
等他一現(xiàn)身,所以人齊齊行禮,恭祝他杜老爺生意興隆。
隨后就是讓他們的隨從獻上賀禮和花籃。
那場面都驚呆了杜仲,他什么時候被這么重視過。
以前別人是贏錢了可能叫句老杜,輸錢了那就是叫杜老二,暗諷他不如錢胖子。
全當他就是泥腿子,街頭混子出身,打心里瞧不起他。
現(xiàn)在那是當他是爺,隱隱還有討好他的意思。
杜仲看著這些往日里對他愛答不理的,昆山縣有頭有臉的人物,此刻正圍著他在搭話,拼命往上湊。
杜仲心里那叫一個得意,開始學他們擺起了他們曾經(jīng)的,讓你高攀不起的樣子。
不用想,杜仲也知道這些是昆山會杰作。
他本來還有些猶豫,有想找秦川商量的想法,也很快淹沒在了眾人聲聲追捧中。
杜仲此刻才發(fā)現(xiàn)原來有錢有權的人都是這么友好,這么容易相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