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中有一酒樓,名良緣,裝飾清雅秀麗,無甚特別,但其菜肴味極佳,故每逢用餐之際,一位難求。
而且還有一傳聞,良緣樓中出良緣,雖不知這名聲何來,但確有不少客人慕名而至。
今日在良緣樓的一桌坐了兩位妙齡女子,一個著鵝黃紗裙,頭戴一對銀蝶步搖,嬌俏可愛,另一個著淺藍(lán)紗裙,頭戴白玉發(fā)簪,溫和典雅。這兩位便是城中大戶方氏的兩位小姐。
方宛菡拿著菜譜左挑又挑,只覺得哪個都想試試,偏頭問自家姐姐方宛安的意見,方宛安只是淡笑著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會挑。
突然,一個灰衣男子推著一個青衣男子從兩人的桌旁經(jīng)過,方宛安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輪椅上男子的相貌,猛地站了起來,轉(zhuǎn)身似乎想要去打招呼。
然而她起身太快,又一直看向男子的方向,因此沒有注意到長凳的阻攔,“砰”的一聲連人帶凳摔倒在地。
這聲音吸引了男子的注意,他轉(zhuǎn)頭看向聲源處,溫聲道:“姑娘可還好?”
方宛安撐起上半身一抬頭正好看到了男子的正臉,他面如冠玉,發(fā)似墨染,雖坐于輪椅之中,但風(fēng)華不減。
“阿禾,推我離開?!比欢?,這方才還出言關(guān)心的男子,在看清方宛安的相貌后臉色驟變,眉頭緊皺目光冷漠。也不待她回答了,淡淡地喚了自己身后的小廝,徑直離開,不再多看她一眼。
方宛安被那眼神刺的心中一痛,想說些什么卻又無法發(fā)聲,最后變?yōu)橐恍Γ抗獬纬焊蓛?,無言地目送那男子離開。
“阿姐?你怎么了?”方宛菡驚訝地看著自家姐姐,在方宛安摔倒時她就注意到了,急急去扶,卻發(fā)現(xiàn)姐姐撐在地上望著一個方向出神,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要扶她的自己。
方宛菡伸手在方宛安眼前晃動,好奇地看了邱庭筠的背影一眼,自家姐姐一向?qū)κ裁炊疾桓信d趣,今日這是……
方宛安被妹妹喚回了神,抓住她亂晃的手,借力從地上站了起來,低頭拂去衣裙上沾染的塵埃,然后偏頭對妹妹一笑,笑得眼眸彎彎。
方宛安指了指邱庭筠離去的方向,擺了幾個手勢,意思是在問那男子是誰。
方宛菡按著姐姐坐下,手托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答道:“應(yīng)當(dāng)是攬竹居的當(dāng)家吧,這般氣質(zhì),又是坐于輪椅之上的,應(yīng)該沒有第二個了。”說完她又看著方宛安疑惑道:“姐姐為何反應(yīng)這么大,你認(rèn)識?”
方宛安搖了搖頭,她只是覺得有些眼熟,但一開始細(xì)想,腦子就突突作痛。她皺起了眉頭,抬手揉著太陽穴。
見姐姐又頭疼了,方宛菡立馬收了好奇心,關(guān)切道:“阿姐,你快別想了,大夫可囑托過了。”她這姐姐自回家起便沒有記憶不會說話,身體也不是很好,大夫曾說,如不思慮過甚,倒是還能撐些日子。
方宛安是個柔順的性子,無欲無求的,十分聽從醫(yī)囑,但還是會偶爾染病讓父母妹妹憂思。因回憶過往會導(dǎo)致頭痛欲裂,極傷心神,所以她一向不執(zhí)著過去,以免再給家人添麻煩。
但今日不知為何,她有一種強(qiáng)烈的欲望想知道關(guān)于那個男人的記憶,那個背影,那個名字。
“阿姐?阿姐!阿……”妹妹的聲音逐漸遠(yuǎn)離,方宛安暈倒在了桌子上,最后的意識是愧疚又給妹妹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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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
寂靜庭院里唯一的屋子還有燭光在晃動,屋內(nèi)擺設(shè)簡潔整齊,尤為顯眼的是三面墻的書柜,錯落有致的擺著上百本書。
書架圍著的是一張實木書桌,桌上正燃著一支長長的蠟燭,桌邊端坐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白衣青年,他正專注于面前的古籍。
邱庭筠正全神貫注地夜讀,突然一陣妖風(fēng)吹過,他桌上的燭滅了,一把匕首無聲無息地架上了他的脖頸。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有絲毫異動,這匕首就會割破他的喉嚨。
“不要出聲,我一會兒就走?!敝宦犇菤⑹州p聲道。
是個女子,邱庭筠判斷,而且他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看來這個殺手有重傷。
微微勾起嘴角,邱庭筠柔聲道:“你這樣挾持著我萬一追兵找來不是一眼就可以看見?你若信我,便放開,我替你尋一個藏身之處。”
“你不是府上公子嗎,你不給他們進(jìn),他們還敢硬闖不成?”卜三低聲道。
邱庭筠故作慘淡道:“你看我不過是個雙腿殘疾的廢人,就算是公子又有幾人會將我當(dāng)一回事呢”
卜三有些猶豫,咬了咬唇,移開了匕首。
邱庭筠偏頭對她一笑,這個小小的動作驚得卜三差點又直接將匕首滑破他的頸項,雖及時收力,但還是擦出了一條血痕。她皺眉冷聲道:“不要有多余的舉動,直接說,藏哪?”
聽這毫不客氣的話邱庭筠也不生氣,他推著輪椅向衣柜處滑去,卜三警惕地跟在他后面,防備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陷阱。
打開衣柜,邱庭筠在其中一處摸了一下,衣柜底層突然收起,露出了一個不大的洞,剛好可以進(jìn)一人。
他指了指洞口,對卜三笑道:“現(xiàn)在就看你敢不敢進(jìn)去了?!蹦切θ萦袔追纸器铩?p> 卜三面色凝重的看著那個地洞,如果進(jìn)去,一旦這個男人要對自己不利,那幾乎會無處躲藏,但如果不藏,一會兒追兵到了,自己怕也是難逃一劫。
看著這個刺客糾結(jié)的表情,邱庭筠笑得格外奸詐,挾持他怎么能不付出點代價呢。
“你真的要幫我?”半晌,卜三直直地看向邱庭筠的眼睛,問道。
雖是個殺手,但卜三的眼睛不知為何十分干凈,邱庭筠與之對視莫名觸動,鬼使神差的認(rèn)真道:“沒有機(jī)關(guān),你信我就好?!?p> 得到保證卜三不再拖拉,立即跳進(jìn)了衣柜的地洞里。邱庭筠合上了機(jī)關(guān),開始清理卜三留下的氣味和痕跡。
慢慢回過神的邱庭筠心中有幾分懊惱,自己為何會這般輕易地向一個殺手保證,難不成這殺手會蠱惑之術(shù)?
“咚咚咚,公子,府上進(jìn)刺客了,您可有受傷?”邱庭筠剛收拾好痕跡門外就有人敲門了。他直接轉(zhuǎn)動輪椅行至門口,打開門答道:“我房里不曾來人??梢豢??”說完側(cè)身任由前來的侍衛(wèi)看向房里。
那侍衛(wèi)卻不敢往房里掃上一眼,單膝跪下恭敬道:“屬下失禮,擾了公子清靜。”
邱庭筠蔑視著他淡淡道:“知道就好,滾吧?!闭f完轉(zhuǎn)著輪椅就往屋內(nèi)去。
那侍衛(wèi)急急站起來替他關(guān)上了房門,訓(xùn)練有素的離開了。
確認(rèn)侍衛(wèi)已離開,邱庭筠轉(zhuǎn)著輪椅行至了衣柜處,按開機(jī)關(guān),同時道:“你可以走了?!?p> 然而卜三卻沒有應(yīng)答,邱庭筠定睛一看,似乎是因為傷勢過重失血過多暈過去了。
撐著下巴,邱庭筠開始打量著這個刺客。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小巧白皙的臉蛋,蜷縮在地洞里,顯得格外嬌小脆弱。
不待他多看,卜三突然睜開了眼睛,直直對上邱庭筠打量的雙眼。被這樣一雙澄澈的眼睛看著,邱庭筠莫名有些羞愧,仿佛剛剛自己做了什么羞恥之事,于是面上染紅的偏過頭,輕咳一聲道:“咳,那個,守衛(wèi)走了?!?p> 卜三沒有多想,她此刻正為自己在剛剛居然睡過去而懊惱。一手按住傷口,一手撐著衣柜底,她翻身上了地。只是這個簡單的動作便讓她面上溢出了冷汗,眉頭死鎖。
“你需要上點藥再走嗎?”見她痛苦的樣子,邱庭筠忍不住道。
卜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沒見過被殺手挾持完后還要給殺手送藥的。
沒有回答,行至窗邊她就要離開。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卜三回頭對著邱庭筠認(rèn)真道:“你很好看,不是廢人?!比缓箝W身不見了。
徒留邱庭筠在原地發(fā)愣,他知道自己好看,但倒是從未有人這樣直言過,還有不是廢人嗎?不得不說,她認(rèn)真的語氣讓他幾乎都要信了,邱庭筠嘲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搖搖頭不在多想,轉(zhuǎn)著輪椅向床榻而去。
他以為這是兩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見面了,但其實,這只是兩人緣分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