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他的殿下，他的信仰
士兵躬身稱是，將使臣帶入帳內(nèi)。
少年揚手將披風(fēng)一旋，落于主座，以帕擦拭手中染血銀槍。
他側(cè)目斜斜睨了來人一眼，“此番前來，是為求和還是示威？”
“都不是?！笔钩甲孕渲腥〕鲋窈唩G在少年面前，冷笑了一聲，“此等妖女，殘害皇室血脈穢亂宮闈……”
話音未落，少年面色驟變，眸心收縮，幽黑瞳仁瞬時寒意噬人。
抬眸間，少年揚手挑起銀槍，銀光有如疾電翻飛直指使臣頸項。
使臣踉蹌退了兩步，面色發(fā)白，少年身上頃刻散發(fā)出的凌冽殺氣，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少年眉宇間戾氣縈繞，語調(diào)有如寒冰濺玉，所過之處恰似冷意侵入肺腑:“他若不肯相還，我便親破寧都，迎殿下歸來，他的死期尚有些時候，可你，只怕是要將命留于此刻了”
使臣強(qiáng)撐著沒有再退，咬緊牙關(guān)挑釁道:“於緝熙，姜衍黛早在你攻打汾陽之際，便被砍成了人彘，如今早已腰斬于市，不日便會懸尸城門之上，任人觀賞踐踏，”
少年渾身一震，手中銀槍不無顫抖，他僵硬地轉(zhuǎn)向阿誠，自牙關(guān)吐出:“阿誠？”
阿誠不敢對上他的目光，咬緊牙關(guān)扭過頭，半晌才下定決心將手中竹簡握緊道:“將軍，是真的?！?p> 少年腳步一頓往后踉蹌半步，雙唇翕動道:“我不信?！?p> 使臣笑的愈發(fā)張狂，面上盡是得色:“你若不信，大可親上寧都，瞧一瞧城門之上所懸的是不是姜衍黛那個妖女，只怕她容貌盡毀，尸身糜爛為鼠蟻蠶食，你認(rèn)不……”
少年握緊了手中銀槍，雙目赤紅，仿佛一只暴怒的野獸，幾乎要將眼前人活活撕碎，拆吞。
眼見銀槍已抵上使臣喉頭，忽有副將聞聲入帳，躬身道:“將軍三思，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
少年唇角微動，刺的人雙目暈眩發(fā)疼。
他一聲冷笑，不無嘲弄道:“呵！不斬來使？”
使臣這才后知后覺的生出幾分懼意，尖聲道:“我是蘇國使臣，你不能殺……”
話音未落，唯聞利刃穿肉的悶響聲。
銀槍槍頭，自使臣喉嚨中刺出，復(fù)而拔出，淋漓鮮血自使臣破洞的喉管涌出而出，濺在少年清冷的面容上，順著他分明的下顎滴淌著。
那如雨般傾撒的鮮血，澆熄的是少年滿腔沸騰斗志與歡喜。
使臣不敢置信地睜大了雙眼，嘴唇動了動，卻只發(fā)出“格格”兩聲，便轟然倒地。
少年退直案前，僵硬地伸手攥住那卷竹簡，指節(jié)咔咔作響，那竹片于他掌心被生生拗?jǐn)?，刺入血肉中?p> 阿誠回過神，手足無措道:“公子，你一定要冷靜！要冷靜！”
那團(tuán)染血竹簡被驟然狠狠擲出，砸在使臣仍在淌血的尸體上。
少年面上血色倏爾盡褪，喉嚨仿佛被什么梗住說不出話來，無數(shù)種難言的情愫，有如潮水掀襲，波濤洶涌，直要將他淹沒。
他廝殺了整整十日十夜未覺疲憊的身軀，這一刻被抽干了力氣，頹唐，茫然，無措倉皇。
少年步伐凌亂，踉蹌了兩步，卻不知該去往何處。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他的忠誠，他的信仰。
他終是奪回了姜國的半壁江山，有了可供談判的底氣，甚至做好了為人唾棄，以城池相換，帶她回家的打算。
他明明做好了萬全之策，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
阿誠駭?shù)母文懢懔?，連忙上前想要扶住他，“公子，你別嚇我！”
少年后撤一步避開來，須臾，他嘴角勾動笑了起來，那樣輕，那樣癡。
那笑聲漸漸變大，如同癲狂了般，笑到最后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干嘔，引得體內(nèi)血毒亦隨之復(fù)發(fā)。
少年捂著唇，鮮血卻從指縫不斷溢出，在地面打開朵朵梅花。
他努力打起精神，將銀槍握在手中，強(qiáng)撐起身，踉蹌地朝外走去。
副將起身要攔，被他一把推開來。
“將軍！”
“蘇國既派使臣前來，只怕已在入關(guān)卡口設(shè)好了層層埋伏，將軍若要去寧都，必然萬分兇險！”
少年拭去唇角血漬，掏出青色瓷瓶，顫聲道:“我知道。”
副將繼續(xù)勸道:“若郡主不幸身故，將軍當(dāng)打起精神為郡主報仇才是！”
少年拔去瓶塞，將瓶中藥丸倒了大半入口，吞咽而下，翻涌的氣血才算平歇下去。
他眉目冷冽如刀，決絕而又哀戚，“郡主殿下如今生死未明，你就同我提報仇？若她真的死了……我是該同她報仇的，可是她若死了，我還報仇做什么呢？”
說到后面，少年的聲音逐漸沙啞，攥緊了十指，直將指尖嵌入血肉當(dāng)中。
言罷，他不顧一切地翻身上馬，縱馬疾馳而去。
千里路遙，風(fēng)沙漫漫，日月星辰縱橫翻轉(zhuǎn)，起起落落，轉(zhuǎn)瞬已過了七日。
少年一路遇上了不少埋伏，幾番生死，卻未阻步伐半分，他一意孤行直奔寧都。
他滿身風(fēng)沙，握緊了韁繩。
寧都城門之上，有兩段沒了四肢的光禿身軀，被繩索懸于城墻上，風(fēng)干糜爛的肝腸在風(fēng)中飄蕩。
城門下來來往往的行人，但凡路過，皆要唾上一聲，罵上幾句。
“此等賤人何配為姜國郡主！即便是被剁成人彘，腰斬于市，亦難抵消他半分罪孽！”
“害死父兄委身逢迎，諂媚主上，可算是死了，否則還不知道禍害多少人！”
“你知不知道，那個姜國郡主被做成人彘前，可是被天牢中所有死囚一一凌辱過……”
“嘖嘖，果真是無恥蕩婦，不過那個郡主素有姜國第一美人之稱，倒是便宜了那些個死囚。”
那些人不知道，他們口中所言的賤人，蕩婦，是少年心中高不可侵的神邸，是少年的信仰和力量。
那一字一句皆刺耳不堪，如同刀劍，誅心見血，將少年的肺腑刺穿絞爛。
他以為守住姜國，就能守住他的郡主殿下，可到頭來，他什么也沒有護(hù)住。
那些人的臉上，滿是鄙夷不屑，惡心嘲諷。
少年指尖深入掌心，體內(nèi)血毒開始流竄，自心脈出開始蔓延，寸寸浸透四肢百骸。
經(jīng)絡(luò)間有蠶蠱游移，如附骨之蛆將他渾身血肉寸寸蠶食鯨吞。
他心心念念要守護(hù)的人，他的信仰，于那一刻，徹底覆滅化作死灰，荒蕪且坍塌，渾身熱血凝做霜雪……
倏爾間，所有的一切都寸寸破碎開來，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