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仁至義盡
陛下之前在北地征戰(zhàn)多年,并無子嗣,登基之后,只冊(cè)封了這翠屏一人為妃。
如今陛下登基不到兩個(gè)月,卻已是病入膏肓。而在此之前,早在大江之上,陛下還沒到建康時(shí),翠屏已與他暗通款曲了。
夏瑾的意思很清楚,陛下歸天之后,只要還是楊氏繼位,翠屏身為先帝妃子,依然是貴不可言。而如果他當(dāng)真取而代之,那么就是改朝換代,翠屏無論如何是不會(huì)成為他的嬪妃的。
翠屏依偎在夏瑾胸前,柔聲道:“妾身不愿頂著個(gè)太后的名頭,在深宮里過日子。妾身只愿服侍夏郎,名份什么的,妾身并不在乎?!?p> “若是那樣,可就委屈你了?!?p> “妾身不在乎,只要夏郎不嫌棄妾身,不趕妾身走就成?!贝淦谅曇魳O為柔媚。
小樓之內(nèi),傳來一陣沉悶的咳嗽聲,隱隱約約似乎有人罵了一句什么。翠屏嬌軀微顫,更緊的抱住了夏瑾。
夏瑾把大手自翠屏衣底收了回來,握住了她柔若無骨的小手,低沉道:“走吧,我們?nèi)ヒ姳菹?。畢竟君臣一場,我也不想他走得如此難受。”
“喔?!贝淦翍?yīng)了一聲,緊緊地握住夏瑾的大手,不肯松開。
兩人攜手走入小樓。
樓內(nèi)燈火昏黃,并無他人,只有原來的東平王,當(dāng)今的陛下躺在那里。
東平王顏色枯槁,見到兩人公然拉著手走進(jìn)來,氣得渾身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夏瑾松開翠屏,上前把東平王扶了起來,靠在錦被之上,道:“陛下好些了么?”
東平王眼中滿是憤怒之色,張了張口,含混的罵了一句。
“陛下啊,我知道,你很生氣。我和翠屏的事,是我對(duì)不住你??杉?xì)說起來,其實(shí)是楊家對(duì)不住我夏家才是?!?p> “陛下啊,你肯定不明白,我夏家一向忠心耿耿,為何我會(huì)有別的心思。這是因?yàn)榘?,這個(gè)天下,本就該是我夏家的?!?p> “陛下啊,今日我想講一個(gè)故事給你聽?!?p> “話說,很久很久以前,丹水邊上,比鄰住著兩戶人家。一家主人是窮孝廉,另一家,是打魚的?!?p> “這一天啊,打魚的和窮孝廉一起喝酒,打魚的喝多了,告訴窮孝廉說,白天在丹水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條土龍。那土龍活靈活現(xiàn),有好幾丈長,和下寺墻上畫的龍一模一樣,不過卻是張著嘴的。”
“窮孝廉一聽,酒也不喝了。陛下你猜怎么著?這窮孝廉連夜把先人的墳挖開,把先人骨殖取出來燒成灰裝到袋子里,把袋子交給打魚的,又把家里所有的銀錢都給了打魚的,求打魚的再去丹水里一趟,把他先人骨灰給放到那土龍嘴里去?!?p> “打魚的問窮孝廉為何這般,窮孝廉死活不說。打魚的便多了一個(gè)心眼,暗地里去把自家先人也挖出來,也燒成灰裝到袋子里。”
“他想啊,窮孝廉這般做,肯定有緣故。把兩家先人的骨灰都扔到龍嘴里,這樣萬一窮孝廉有啥好事,說不定他也能沾沾光?!?p> “這一天啊,他拿著兩袋骨灰到了丹水里頭,費(fèi)了好大勁兒才又找到水底的那條土龍。他先把自家先人骨灰扔進(jìn)了土龍嘴里,又準(zhǔn)備把窮孝廉先人骨灰扔進(jìn)去,這時(shí)陛下你猜怎么著?”
“咔嚓一聲,土龍的嘴竟然合上了!打魚的慌了,他可是收了人家銀錢的,收錢就得辦事。他想把土龍的嘴掰開,可怎么也掰不開!”
“沒奈何,這打魚的只好把窮孝廉先人骨灰掛在龍角上,出了丹水?!?p> “那個(gè)打魚的回到岸上啊,見到這個(gè)窮孝廉。窮孝廉問他事情辦得如何,打魚的是個(gè)實(shí)誠人,就向窮孝廉道歉,一五一十全都說了?!?p> “窮孝廉一聽啊,立馬大哭起來?!?p> “打魚的問他哭什么,窮孝廉倒也不再隱瞞,告訴了這打魚的?!?p> “原來啊,那順陽川,本是一處風(fēng)水寶地。丹水里那條土龍,便是順陽川幾千年來孕育出來的一條龍脈!誰家的先人骨灰放進(jìn)那土龍肚子里,誰家后人就能當(dāng)皇帝!”
“窮孝廉讀過書,知道這個(gè)道理,這才花錢讓打魚的把他先人骨灰扔進(jìn)去。哪料到這打魚的搶了先,皇帝又不能兩家都坐,所以啊,打魚的先人骨灰一進(jìn)去,土龍的嘴就合上了!”
“窮孝廉跟打魚的說,他把先人骨灰扔進(jìn)龍嘴也就罷了,萬不該把他家先人骨灰掛那土龍角上。先人骨灰入腹為帝,掛角為將,他家先人骨灰掛在龍角上,他的子子孫孫都得替打魚的子孫出征流血,永遠(yuǎn)不得安寧!”
“說完之后啊,窮孝廉就帶著全家離了那順陽川,再也沒有回來?!?p> “幾十年之后啊,這天下大亂,豪杰并起,最后改朝換代。這窮孝廉的話啊,竟然真的就應(yīng)驗(yàn)了!”
“窮孝廉的后人啊,真的成了開國大將軍,而打魚的后人啊,真?zhèn)€就當(dāng)了皇帝!從那之后啊,窮孝廉的后人啊,一輩輩都折損在戰(zhàn)場之上,沒個(gè)得善終的,打魚的后人啊,輩輩都是皇帝,啥都不用干,安然享太平?!?p> 夏瑾盯著東平王的眼睛,低沉道:“陛下,那打魚的,乃是姓楊,那窮孝廉,姓夏?,F(xiàn)在,陛下你明白了么?”
東平王喉嚨中嗬嗬作響,想要說什么,卻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
翠屏提起銀壺,想要給東平王倒一杯水,夏瑾看了她一眼,翠屏默然把銀壺放下。
“陛下,我夏家自開國以來,一直忠心耿耿,族中嫡系子弟從不得善終,都是戰(zhàn)死在沙場之上。原本我想著,這是我的宿命。可最近,我聽到了這個(gè)故事,我才明白,原來這個(gè)天下,本就該是我夏家的?!?p> “幾百年了啊,陛下。我夏家族人的血,快為你楊家流干了?,F(xiàn)在這個(gè)天下,也該物歸原主了,陛下?!?p> 講完這個(gè)故事,夏瑾長出一口氣。
東平王說不出話來,直直的瞪著夏瑾,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
“陛下也不用過于擔(dān)心,楊氏子弟,我夏家一定好生安置。畢竟君臣了幾百年,情分還是要講一講的。而且這是以后的事情了,夏瑾不會(huì)公開取代陛下的位置,夏瑾只愿當(dāng)一當(dāng)周文王。”
說完,夏瑾伸手把東平王眼皮蓋住,嘆息道:“陛下,你就好生去吧……”
……
小樓之內(nèi),燈影昏黃。
東平王的喉嚨里慢慢沒了聲響,溫度漸漸地降了下去。夏瑾收回了手,將東平王安放在床榻上,又用錦被小心蓋上。
君臣一場,這也算是仁至義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