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古祭壇

　　宋流光被拋到半空中的時候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真的要死?！?p>　　她突然發(fā)現(xiàn)她聽不見莫岳平的哭鬧聲和應(yīng)桐君那邊的吵鬧聲了，她在空中睜開眼睛，看見了遮天蔽日的黑色藤蔓在空中發(fā)狂地抽動著，一個黑影飛上她面前，一根黑色的藤蔓從地面暴起狠狠將其抽了出去，一瞬間她的臉上一熱，過了好一會兒，她的鼻間突然充斥著鐵銹味，那濺在她臉上的液體流入她的左眼，將她的一半世界染成了血紅色。

　　碩大的月亮掛在天際，將巨大的山谷披上一層銀色的薄紗，風(fēng)聲在山林間穿梭匯聚成如泣如訴的詭異嗚咽聲，在數(shù)不清的巨大樹木之中，一塊平坦的空地就這樣袒露在天地之間。這塊圓形的空地好像將月光吸收了，無數(shù)黑影在其中攢動，像是成千上萬條黑色的巨蟒在其中盤旋纏繞，它們在吞噬，它們在暴漲，它們在竊喜，無論什么逃不過它們的巨口，它們撕扯著無知者畫下的靈陣，它們飲下誤入者的鮮血。

　　如墨一般的漆黑中間卻是熊熊燃燒著的烈火，黑影是萬千毒蛇，火焰卻是炙熱的火龍，它在盤旋在守護(hù)，火光下是奇怪的符文和圖案，像是一幅恢弘偉大的畫卷，卻被毒蛇藏在身下不見日光萬年。

　　藤蔓之地所有的藤蔓都在扭動和暴走，孩子們像是紙糊的風(fēng)箏在這個可怕的地獄連呼救都無法做到，小腿粗的黑色藤蔓捆住宋流光的腿腳和腰，宋流光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也只是將右手臂高高舉起不至于被纏進(jìn)去，她能感受到自己肋骨被擠成了一個可怖的形狀，呼吸都無法進(jìn)入肺部。

　　她靠近藤蔓之地的正中間也就是是火焰中間，藤蔓又畏懼那火又躍躍欲試想將其撲滅，被纏繞在其中的宋流光因此痛苦萬分，她努力睜開眼，看見黑影如同波浪一層層的涌動著，讓人作嘔。

　　到底怎么回事，徐聆說的有些辛苦的程度怎么是要了她命，這個蠢貨難道錯誤估計了他們的實(shí)力？

　　她努力睜開眼，她還不想死，她這時又想到了帶她回來的凌燕落，他不是很強(qiáng)嗎，他唯一的徒弟被草勒死難道他覺得很光彩嗎？

　　修仙什么的真他么是腦子有病！

　　宋流光就在翻白眼的邊緣，她卻在這時看見黑影中有手腳衣服露出來，還不是同一人的，他們都被這個漆黑的海給吞噬了，僅僅只露出一角就又被拖入藤蔓之中連根頭發(fā)都不剩下。

　　被卷入藤蔓里面，那會是什么樣子？

　　宋流光感到自己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掙動著甩著脖子試圖不讓藤蔓勒住她的喉嚨，恐懼漫上心頭，占據(jù)了她所有的思想，她渾身抖如篩糠，不由得帶著哭腔喊起來：“徐聆你奶奶的快停下！死人了——”

　　“快去找掌門來！”徐聆對著典學(xué)堂大弟子吼道。

　　他額頭上汗如雨下，“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左手翻出一個流光溢彩的靈陣，“混沌生儀，陰陽相連，氣運(yùn)翻轉(zhuǎn)，四象有道，這都是對的，這一門，這一道，每一道都是對的啊。”漂浮著的符文在他手上的靈陣上閃爍著金光，運(yùn)轉(zhuǎn)無比流暢，徐聆記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畫錯過陣了，五百年還是八百年？

　　但是他這時想不了那么多，他左手一推將小小的如金塔一樣的靈陣向空中一拋，漆黑的量天尺在他的手中翻轉(zhuǎn)，徐聆周身環(huán)繞著銀光，右手執(zhí)著量天尺朝靈陣點(diǎn)去：“破！”

　　就在他的量天尺距離靈陣只有一指距離時，那金光流轉(zhuǎn)的靈陣卻突然如同破碎的琉璃盞散成萬千碎片，在下一秒淡入空氣化為虛無。

　　“陣消失了？”徐聆不可思議道，他猛地轉(zhuǎn)過頭，撲到水鏡前，看見那藤蔓仍然在暴動，他眼中的光一下暗淡下去，他轉(zhuǎn)過頭，看向段之衍道：“我的陣被吞了?！?p>　　水鏡內(nèi)血肉橫飛，慘叫聲也就響了一小會兒，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徐聆你奶奶的快停下！”孩子的哭喊聲刺到徐聆的耳中，徐聆整個人都一抖，短短半柱香的時間里徐聆的整個世界都坍塌成廢墟，他抓著量天尺的手青筋暴起，恨不得將量天尺攥斷。

　　臺上的所有人都在看著這個低著頭沉默不語的長老，長明燈下，徐聆的側(cè)顏被陰影切割，無法看清表情。

　　“啪?！崩淙玢y霜的長劍摔在了烏木案上。

　　段之衍神色不變，他將寬大累贅的外袍脫下，擱在坐席上。

　　“必須進(jìn)迷谷，越快越好?！?p>　　徐聆抬起臉，看到段之衍堅定的神色，“這不是徐長老之過，我此次回昆侖就是和此事相關(guān)，現(xiàn)在不便解釋，我先去迷谷入口，速速趕到古祭壇，這些孩子修為極淺，處境極為兇險，徐長老隨后可與掌門商量了解?！?p>　　言罷，段之衍一身素白窄袖，衣袂翻飛在夜風(fēng)中，腳尖一點(diǎn)就飛下了兆和臺直奔山下。

　　“機(jī)巧閣暗影何在？”

　　徐聆突然開口。

　　燈火通明的高臺上，這個男人一身白衣曳地，右手執(zhí)著三尺量天尺垂在身側(cè)，昆侖弟子和其他未走的掌門門主都圍在一邊，被這個突然變故驚到，屏息看著站在中間的他。

　　五個身著黑衣帶著木質(zhì)面具的人從空中走出，一齊半跪在徐聆身后。

　　“去和段之衍一同前去解救應(yīng)試的孩子。”

　　“再將這古陣焚毀?！?p>　　藤蔓慢慢收緊，全身的骨頭都在響，眼前的景象已經(jīng)開始模糊，宋流光雙眼已經(jīng)慢慢暗淡下來，就在這時，她眼前一片漆黑里突然露出一抹白色。

　　她晃了晃腦袋，發(fā)現(xiàn)不是自己的錯覺，就在她的不遠(yuǎn)處一片衣擺出現(xiàn)在藤蔓之間，火光搖曳，宋流光過人的視力讓她看到那衣角上反光的暗紋——那是方齊休的衣服。

　　宋流光一股氣血涌上腦袋，她撕扯著喉嚨用最大的聲音吼道：“方齊休！方齊休——你醒一醒，不要被勒住口鼻——”

　　宋流光看著蠕動著的巨大藤蔓群和那小小一塊衣角，心里有什么東西在慢慢涼下來，整個山谷寂靜無比，除了樹浪被吹動發(fā)出的沙沙的可怕聲響，沒有任何聲音。

　　好像這個世界突然只剩下她一個活人。

　　她死死盯著那塊小小的衣角，看著它一寸寸被卷進(jìn)藤蔓之間最后再也看不見。

　　死了嗎？

　　還能活著嗎？

　　為什么這么快？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剛剛還熱鬧的人群，如今卻連個手指都不剩下，宋流光感到頭皮突然炸開，張著口發(fā)不出聲音，她的右手還可笑地高高舉起，整個人都動彈不得，不用多久，她的內(nèi)臟就會被擠壓破碎的骨頭扎個透穿。

　　突然之間，原本出現(xiàn)衣角的那處藤蔓開始快速滑動起來，下一瞬，就在下一瞬，一個人從那藤蔓的縫隙中突然鉆出。

　　宋流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齊休竟然生生從那藤蔓底下掙脫出來，但只有肩膀以上，他發(fā)髻散亂，頭發(fā)垂到耳邊，滿頭滿臉都是血，他的眼睛亮如明星，閃爍著復(fù)雜又決絕的光芒，他嘴里咬著一個香囊，在掙出藤蔓的一剎那，狠狠向宋流光甩過來。

　　宋流光不知道自己這具快要被擠碎的身體竟然還有這樣的力氣，她只感到腦子一熱，她右手就抓住了那個香囊。

　　她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都熱了起來，這個感覺陌生又熟悉，她的眼眶滾熱但又很想放聲大笑，她聽到自己的腦海里有一個聲音不斷響起。

　　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做吧，你可以的。

　　你一直知道的。

　　你不一樣。

　　宋流光狠狠咬住香囊，右手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從香囊中取出那把鐵劍。

　　宋流光的肋骨發(fā)出咯吱咯吱的可怕響聲，她將整個身子努力向腰部縮去，右手猛地向下劃出一道半圓，她的腰間一松，立即狠狠用腳狠狠踹著藤蔓，她將鐵劍當(dāng)做刀，橫劈豎砍，虎口都被震出血也不松手。

　　她渾身的血都好像燒了起來，宋流光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抖，不是因?yàn)榭謶?，而是因?yàn)榕d奮，不知道什么的時候她的左手也握住了劍柄，她毫無章法的砍著，但是每一刀都將碗口粗的藤蔓砍得只剩皮連著。

　　宋流光被從半空扔了下來，整個人重重砸在堅硬的地面上，趴在地上一口血噴了出來，她抬起頭，眼前卻是灼痛眼睛的烈火。

　　宋流光正好掉進(jìn)了火焰圍繞著的靈陣?yán)?，巨大的古祭壇黑影狂舞卻無法逼近這一方小小的火焰圈。

　　宋流光拄著鐵劍艱難地站立起來，她看著這烈火，這蛇藤，這可怕的山谷，她渾身都在刺痛，但是她還得回去，她的眼前出現(xiàn)的是方齊休那雙明亮到可怕的眼睛。

　　她不能不去救他。

　　還有莫岳平，或許再等一會兒，他們就徹底留在了這藤蔓之下。

　　雖然她忘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孩子。

　　但是她其實(shí)一直都忘了這點(diǎn)。

　　烈火中一個下巴滿是鮮血的孩子，衣服被藤蔓撕扯的滿是口子，雙手拎著一把沉重的鐵劍，堅定不移地向烈火走去。

　　兆和臺上擠滿了趕來的各派長者和應(yīng)試者的師長父母，所有人都看著水鏡中那個瘦弱卻異常堅定的孩子向火焰和那可怖的藤蔓走去。

　　云清子胡子顫抖，他抬起手，指著候在他身側(cè)的柴叔介，開口道：“快去請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