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最終都要遠行,最終都要與稚嫩的自己告別。告別是通向成長的苦行之路。
------海子
我愛上了搬家。
我喜歡換個全新的環(huán)境,一點點去適應(yīng)和發(fā)掘,總有驚喜在某個地方等著我。
幸好沒有房子。十幾年來,經(jīng)歷了十次精疲力盡的搬家。
當我親力親為,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帶孩子做家務(wù)的同時,獨自一人完成了的整理和打包工作,把所有房間所有零碎物品都分類裝起來,聯(lián)系了搬家公司,辦理物業(yè)的出門證,去大門口接待引領(lǐng)大卡車和司機工人到位,還要應(yīng)對工人的各種問題,哪些東西是房東的,不能搬走;所有的物品都放在哪里,我都要一一作出安排,而且,喬治不但不用操心任何事情,完全不用動手不用出力的情況下,他還在幫倒忙,一臉的不耐煩。
甚至還會不高興地批評我,他的剃須刀到底在哪里,為什么找不到?
當我逐一打開自己整理的箱子,卻怎么都找不到他那個該死的剃須刀,又被堆積如山的整理歸置工作淹沒的第二天,黃昏時分,忙得飯都顧不上吃的時候,喬治爆發(fā)了。
他怒氣沖沖地指責我:你從來都不愿意幫我!
聽到這句話,我徹底怒了。
顧不上倆孩子都在場看著,我吼:
我才是全世界唯一幫你做了一切的那個人!
不對!你就是不肯幫我!還不如學(xué)校辦公室的女孩,她們比你強!
你愚蠢!--------這是我能找到的最強烈的憤怒用語。
You bitch!--------我竟然又一次聽到他用這個詞罵我。
第一次用這個詞罵我,是孩子們半歲大的一個午夜,在外面喝酒聊天回來的喬治,發(fā)現(xiàn)我竟然把夜里比較喜歡哭鬧的女兒丟給了新來的保姆阿姨,自己竟然摟著總是吃不到母乳的兒子,輕松地休息。
他突然失控對我大吼:為什么把女兒交給新來的阿姨?讓她比你還辛苦??
那一次,我無法理解眼前的這個人,究竟出了什么問題。
明明是他提意見,說我不可以每天夜里都陪著女兒睡,把兒子丟給保姆,我應(yīng)該適當?shù)負Q一換,對倆孩子公平一點比較好。
我的脾氣像是積累的可燃氣體,瞬間燃燒。
我狠狠地瞪著他,說,你為什么這樣對我?你有病嗎?
You bitch!!!
我竟然無言以對。就是不會罵臟話。不會以牙還牙。
我用力地把喬治推了一把。氣急了,又不會吵架,就動手。
喬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問我想在干嘛。
還能干嘛。我哪有力氣對抗或者發(fā)泄。那是身心俱疲的五年。
忍耐,寬容,溝通,理解,是我當時唯一的出路。因為我丟不下,也帶不走孩子。
那時候,孩子們還在吃奶的階段,也許能感受到媽媽情緒的異樣,也許沒有印象。
但是,五年之后,搬家的第二天黃昏,我沖出了還沒有整理好的客廳,那是我一個人費盡周折找到的房東,雖然房子不大,但是很新,很干凈。
我不想住了。必須離開。
因為,喬治竟然因為我敢于頂嘴,對我舉起了大拳頭,威脅我說:你是不是想讓我打你?
我沉默。轉(zhuǎn)身離開。
等我恢復(fù)了冷靜,回到孩子的臥室,看到的是至今無法忘記的一幕。
兒子獨自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默默地流淚,傷心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他從來都不習慣主動找父母親說話。所有的情緒和壓力都自己消化,把喜怒哀樂都悄悄隱藏。
我的心都碎了。陪孩子說說話,安慰他。
孩子,你知道,你和姐姐,或者其他的小朋友有時候也會吵架,生氣,會哭,這是正常的事情,不用太擔心哦。
爸爸媽媽以前的感情也是非常好,爸爸是個很好的人,是個優(yōu)秀的老師。只是今天,他也許非常勞累,而且急需剃須刀,為了要去拍照片,辦理居留許可手續(xù)。。??傊?,爸爸媽媽不應(yīng)該在你們面前吵架。
我們錯了。
兒子只是淚如雨下,什么都不說。但是他記住了一個重點,并且在后來的日子里,每當我表達對喬治的不滿,兒子就會理智地維護爸爸:
但是他是個優(yōu)秀的老師呀!
最不能傷害的,就是孩子的心。
我不能理解,也不能原諒喬治的做法,無論如何,也不能當著孩子的面對我舉起拳頭。
午夜,我簡單地收拾了幾件衣服和用品,離開了這個新租來的房子。
天氣悶熱,街頭冷清,孤孤單單,前途未卜,沒有著落,卻如釋重負。
我不知道該去哪里。也沒有地方可去。
大學(xué)給我分的福利房,是集資房,我以成本價全額買下,擁有100%的個人產(chǎn)權(quán),卻拱手讓給了盯著它的那個男人。那個其實什么都沒有付出,還得到了我的傾力相助,如今已經(jīng)大富大貴,擁有了一切,卻對我恨之入骨,毫不留情的男人。
他娶了比他年輕20歲的老婆,又生了二胎,兒女雙全,擁有了三處房產(chǎn)還不知足。
我該去哪里?老父親和繼母住的是單位集資房,一居室,面積僅有45平米。
去賓館?費用是個問題。我已經(jīng)沒有收入來源,沒有精力教英語代課。
想到了大學(xué)時期關(guān)系最好的閨蜜薇薇姐,她的房子很大,老公住在單位宿舍,只有周末才回家,暫時去住幾天,再想辦法。
薇薇姐收留了我。
沒有眼淚,沒有訴說。我只是需要離開那個人。那個我本來以為可以依靠的肩膀。
唯一的問題是,兩個孩子。我需要自己的住處,需要保姆。這些,都是錢可以解決的問題。所以,都不是問題。
問題是,我無法就業(yè),錢,是個問題。
直到這一刻,我才突然醒悟。
一個人追求什么情懷,什么浪漫,卻犯了致命的錯誤:疏忽了經(jīng)濟基礎(chǔ)的規(guī)劃和建設(shè)。
這個錯誤,是致命的。它斷了你的退路,讓你別無選擇,讓你無法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
那是多么揪心的一夜。我回顧了多年來的生活歷程,開始重新審視自己。
薇薇姐是個好人,她的善良,親和,讓我享受到了家人一樣的溫暖。
但是,她卻無法忍受我曾經(jīng)的錯誤。
她認真地告訴我:
以后不要再給我說你的那些麻煩事了,我聽了以后也只能是跟著你難受,又幫不了你!你也不要給別人說什么,因為別人只會覺得你太傻太笨!
我沒有反駁。我告訴自己:
好。我放棄對你的情誼,從此以后,再也不會打擾你,再也不會和你分享任何喜悅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