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街道上徐徐行駛,過路的百姓紛紛議論著這支浩大的隊伍。
顧久久局促不安的坐在車廂中。
夜輕塵忽然睜開眼睛,看著他道:“你很怕我嗎?”
顧久久點了點頭,又急忙搖搖頭,他道:“也、也不是害怕,就是緊張,我一靠近你就心跳的厲害?!彼麚狭藫项^,臉紅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車身晃了晃,夜輕塵閉起眼睛,不再說話。
車廂里彌漫著清冽的冰雪氣息,顧久久更加緊張起來,他張了張口,方要說話,馬車忽停,一條人影閃了進來,桑萁坐在夜輕塵身旁,若無其事的摩挲著兩條毛茸茸的尾巴。
他一坐進來,原本狹小的空間更加擁擠不堪,顧久久如臨大赦,想要傾身鉆出車廂。
夜輕塵冷冷道:“回來?!?p> 顧久久又坐了回來。桑萁笑道:“我看你們兩人的氣氛過于沉悶,我來了,會熱鬧一些,呵呵?!?p> 顧久久點頭道:“對、對?!?p> 夜輕塵瞟了他一眼,額上青筋暴起。
顧久久疑惑的問桑萁:“押使大人,我對使團的情況還不太了解,既然你和輕塵都來自妖界,又怎么會以歸海國使團的身份前往長安呢?”
顧久久想了想,又道:“出城所用的公驗和五十人的護衛(wèi)隊,以及那些個珍寶藥材都是歸海國的國君所賜予的嗎?”
桑萁邪魅一笑,道:“不然呢?”
顧久久更加疑惑了,他好奇道:“那歸海國的國君為什么要相信你們呢?如果你們是為了謀、啊……那個,謀取什么利益,豈不是會殃及到歸海國嗎?”
桑萁用尾巴卷起顧久久,將他的身子拉過來,拍拍他腦門笑道:“小崽子,你比以前機靈了不少,都知道來套我話了?!?p> 顧久久輕撫著他的尾巴道:“不敢、不敢,我就是好奇。”
夜輕塵睜開眼睛,看著顧久久,冷冷道:“妖界與歸海國毗鄰,南越多蠻獠,常年欲圖攻打歸海國吞其疆域,國君每年向大唐女皇進獻奇珍異寶,只要能讓武皇龍顏大悅,朝廷便能出兵幫助其對抗獠族?!?p> 他頓了頓,看著顧久久目瞪口呆的臉龐,繼續(xù)道:“歸海國乃彈丸之地,自己尚不能自足,何來珍饈寶物?所以,妖界以珍寶換取其布匹錢帛,自然與國君交好,那國君趙延懼怕我們不再提供寶物給他,也就只能答應我們的要求?!?p> 顧久久聽得直點頭,他才知道,原來妖界竟與人界關系密切,鵲山盛產(chǎn)美玉東珠和珍稀藥材,但卻缺少日常所需的瓷器和布匹,因此才與歸海國往來交易,抱團取暖。
這樣一來,國君懼怕獠族,又不知道使團的計劃,那么,前往長安去獻寶的是人還是妖自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顧久久方才想明白,頓覺脖頸一涼,那條雪白的狐尾不見了,轉(zhuǎn)而將夜輕塵纏繞了兩圈。
桑萁湊近夜輕塵耳邊,柔聲道:“圣主,你看外面?!?p> 他聽到外面響起雜亂的馬蹄聲和沉重的車輪聲,心生懷疑。
顧久久忙側(cè)身掀起簾子,只見一輛樸素的馬車超過他們向城門奔去,后面緊隨著一輛一輛蓋著篷布的輜車,車上似乎載著什么重物,在黃土地上留下了道道極深的車轍印。
顧久久疑惑道:“這車里裝的是什么呀?”
桑萁邪魅一笑:“小崽子,你就那么想知道嗎?”
顧久久眼睛一亮,興奮說道:“八成是米糧!”
桑萁饒有興趣道:“你猜出來的?”
顧久久對他招了招手,桑萁靠近過去,他伸出根手指,指了指其中一輛輜車道:“你看,有大米從車上掉下來,我方才還看到有只大老鼠,想是咬破了籮筐露出來的。”
桑萁仔細一瞧,果然一粒粒大米掉落在地,那趕車的人看不到后面,自然不知道有糧食漏出來。他頭腦飛快轉(zhuǎn)動,登時想到那老鼠必定是狙如,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微微攥起了拳頭。
夜輕塵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沉聲道:“怎么了?”
桑萁轉(zhuǎn)過頭道:“我猜測能運送十幾車糧食出城的人,不是官員就是財主,呵呵?!?p> 夜輕塵道:“哦?”
桑萁坐回他身旁,車廂本就十分狹小,長寬將將三尺左右,他躋身過來,與夜輕塵緊緊貼在一起,狐尾也只能纏繞在輕塵身上。
夜輕塵嘆了口氣道:“你為何不愿與白虎祭司共乘一輛?”
桑萁吐了吐舌頭,笑道:“圣主,你還不知道我嗎?桑萁向來口無遮攔,我可害怕惹她生氣割了我的尾巴!”
就在這時,顧久久突然大叫道:“馬車里的人是杜蘭江!”
七八個官兵步履匆匆地進了旅肆,他們甫一進來便分成幾波,每兩個人手中舉著一張畫像,分散于各個酒桌之間進行詢問。
一張八仙桌前圍坐著四個頭戴斗笠,身穿黑色麻布長袍的男人。
其中三人邊喝酒邊夾肉吃,時而交頭接耳私語談笑,另一個人則抱著只酒壇子灌酒,未發(fā)一言也未曾動筷。
兩個官兵走了過來,一人指著手中畫像問道:“你們幾個可認識此人?”
三個人同時抬起頭看,皆哆嗦了一下,卻都搖了搖頭道:“不曉得,不曉得?!?p> 官兵拍了拍喝酒那人:“你呢?你認識此人嗎?”
那男人放下酒壇,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貼在紙上,他整個人似乎要鉆進畫里,良久,坐回身,一拍桌子道:“這廝長得甚丑,一看就不是什么良民。必是行了什么奸淫擄掠之事,橫尸某地,無人認領!”
他大笑起來,又連灌了幾口酒,像是瘋言瘋語。
而那兩個官兵卻緊張起來,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問那男人道:“你是怎么知道他死了?又是怎么知道我們在尋找此人的家眷?”
那男人冷笑道:“某行走江湖幾十余年,這種破事也不知見過了多少樁?!?p> 他仍然自顧自的喝起酒來,兩個官兵狐疑的打量著他,只見他身高大概八尺,和其他三人同坐一起顯得十分突兀,面容清癯,眼窩深陷,肌肉卻異常發(fā)達,說起話來聲音嗓門奇大,身上穿著破舊的麻布長袍,腰間還別著一把長劍。
兩個官兵登時明白了此人必是江湖中的游俠,瞧他說話的架勢不像是說謊,其中一個官兵道:“還真被你給說對了,畫像上這人前日橫死在暨陽坊的一處茅屋中,死相慘烈,腸子和肝臟都被掏空,尸體運送到了陵城縣衙,縣老爺吩咐尋找此人家眷,怎料找遍了泊來鎮(zhèn)竟無一人認識此人!”
另一個官兵道:“我還從未見過這等奇怪的事?!?p> 那男人大笑道:“是不是泊來鎮(zhèn)的人氏,你們?nèi)柪镎痪兔靼琢?,還滿街亂找什么?”
兩個官兵拍了拍腦袋道:“對呀!鎮(zhèn)上人口全都記錄在冊,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他們向那男人抱拳躬身道:“多謝俠士指點?!?p> 那男人大手一揮:“舉手之勞,你們趕緊去吧?!?p> 其中一個官兵朝酒館里的同伴揮了揮手,聚起來商量了一番,便紛紛卷起畫卷出了旅肆。
桌案前剩下的三個人同時呼出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還未呼完,那男人眼中精光四射,朝其他三人慢慢看了看,那三人登時寒毛直豎,冷汗浹背,兩個人的手已經(jīng)悄悄握住了腰中劍柄。將將要拔出劍刃時,一只手按住了那人的手,他站起身,對那男人抱拳道:“在下三兄弟乃是廬州劍客,崔大毛、崔二毛、崔三毛,行走江湖不到一年,資歷尚淺,方才瞧見俠士機智果斷,欽佩萬分,還請問俠士尊姓大名?”
原來這四人竟不是一路!恐怕這才是真正奇怪的事情,再看那俠士干癟的錢袋和破布麻衫,便知道他窮困潦倒,不得不與其他三人拼桌。
但崔氏兄弟的馬屁卻拍在了他的心坎上,他放下疑慮,猛灌了大口酒,大聲道:“鄙人丁小小,碎葉城人氏,有緣幸會!”
他甫一說話,奇大的嗓門惹得酒肆中的客人紛紛側(cè)目。
崔大毛從懷中取出錢袋,放下幾兩碎銀在桌上,對丁小小笑道:“在下三人還有急事要處理,不能多陪兄長,這酒錢我們請了,日后有緣再會!”
三人離開了旅肆,丁小小收回目光,瞥了眼那幾兩碎銀,顯然遠遠超出了酒錢。
他也不再客氣,招來店伙道:“給某家上兩斤烤羊肉!”
一輛牛車停在崔氏兄弟的面前,車夫抬起頭,四下里張望了一遍。
壓低聲音道:“你們聽說了嗎?那個黑臉的游擊弟兄死了?!?p> 崔大毛聞言從鼻孔里冷哼一聲道:“那廝色迷了心竅,上次我便勸他不要去,他非要去做,必是被某個俠士看見順手給他殺了。”
說完三人皆朝身后的旅肆看去,目光不約而同的充滿了懷疑。車夫不知道方才他們碰到丁小小的事情,他瞧見使團車隊已經(jīng)在城門前停了下來,似乎正在等待接受城門衛(wèi)的過關勘驗。他拍了拍崔大毛的肩膀,一揮手道:“趕緊上來吧?!?p> 崔氏兄弟擠進狹小的烏篷車中,手腳皆施展不開來,只能正襟危坐,挨在一起。崔二毛蹙起眉毛道:“裴將軍給咱們配這輛牛車也忒小了點,不喘氣都悶得慌。”
崔三毛笑道:“能有代步工具就不錯了,咱們現(xiàn)在的身份可是劍客,哪有劍客還坐牛車的?這若讓使團看見還不得懷疑咱們身份?裴將軍體恤咱們,怕走路辛苦,這才吩咐去腳鋪租了輛車來。”
其他兩人點頭,他們已經(jīng)在王記旅肆外暗中盯了使團兩日,白日賣柴賣魚蝦,晚上便潛伏在對面的屋梁上,幾乎不眠不休,就在他們方想閉目小憩一會兒時。“哐啷”一聲巨響,車身猛烈一震,左右晃動,險些將三人抖了出去。
外面?zhèn)鱽硪魂圀@叫聲:“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