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楊回答小海悅:“和舍友分別不難受,沒有特別的感覺。”
室友都各奔東西了,沒有聚餐,沒有喝酒也沒有任何其他儀式,就這樣各自悄悄離開了。但石楊此刻不怎么想念他們,如果說有一絲懷念的話,也是對那段共處的青蔥歲月。
他現(xiàn)在意識到,人與人的關系不可太好,否則很容易變得疏遠;開始關系一般甚至有隔閡的人反而最終會親近一點;當然最好的朋友關系便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彼此不干涉對方的事。和有些人的關系卻怎么也想不通,理不順,比如和小蔡。
石楊見到的第一位室友是小蔡,也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所佩服的很有想法的人。小蔡是湖北人,可是石楊覺得他像XJ人。他說著不標準的普通話,鼻音很重,很像在叫賣羊肉串,就差長著濃密的八字胡了。
這天吃過午飯,桑倫和金澤宇去學校東南門的網吧上網了。石楊約蔡順維在校園里轉轉。
馬路旁邊的人行道筆直地伸向遠方,像一條灰色的帶子。人行道的兩邊是一株一株的高大粗壯的梧桐樹,枝葉把馬路上空遮住了,使整個梧桐道看上去像個大棚,只有斑斑點點的陽光透過來。樹干兩個成人抱不過來,在幾乎同樣的高度分叉。樹葉翠綠翠綠的,像極了手掌,在微風中輕輕地搖著。兩個人在梧桐道上邊走邊聊。
“這個校園好像比我們村還要大!”石楊說。
“城市里的距離和農村不能比較,”小蔡說,”就這條梧桐道,從這頭走到那頭,我感覺從我家都能走到鎮(zhèn)上了?!?p> “但是,走在這路上不感覺累?!?p> “嗯。你怎么報的咱們專業(yè)?”
“我隨便報的,我和我哥對著《報考指南》看了半天,啥都不懂,就想著電子,計算機,機械這些,將來好找工作。”
“我也差不多,我本來想報計算機,但是聽說咱們專業(yè)這幾年很吃香。畢業(yè)生被搶著著要。有人說,畢業(yè)不用找工作,躺在床上等電話,年薪都在十萬以上呢!”
“是嗎?哈哈,看來我蒙對了!”
“你將來打算去哪里工作?”
“還沒想啊,剛上大學,離工作還很遠呢!你呢?”
“其實啊,大學時間過得很快的。我想去向城,闖一闖,”小蔡說得很平靜,但語氣里透著堅定,”來,回宿舍吧,我給你看樣東西?!?p> 他們回到宿舍,小蔡從柜子里搬出了個東西。
“電腦!”
“是啊,呵呵,不過要悄悄的,咱們學校大一新生不讓在宿舍裝電腦?!?p> 石楊羨慕地看著小蔡:”我還不會用電腦呢?什么叫上網?”
小蔡哈哈哈笑起來:”我領你去網吧,一學就會,很簡單?!?p> “好啊,”石楊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想和之前的同學聯(lián)系,怎么弄?”
“你注冊個QQ就行,有個校內網,你可以搜名字啊。要不要現(xiàn)在去網吧?”
“吃過晚飯再去吧,我先出去一會兒,有個面試?!?p> “你要參加社團?不會是學生會吧?老桑已經被招進去了。”
石楊搖搖頭,右手拉開了宿舍門,“我要掙錢糊口呀!”
過了幾天小蔡就帶著石楊去了校門口的網吧,玩到深夜。
一陣急促響亮的鈴聲從桑倫放在桌上的手機里傳出來。
盡管睡得晚,但是石楊早就醒了,趕緊坐起來穿衣服,陳磊還在呼呼大睡,小蔡翻了個身,又把鬧鐘關了,老桑使勁嘆了口氣,也坐起來了。
老桑和小金是本地人,周末回家住,平時也不和其他三個舍友一起耍,不是在學生會就是去圖書館。
“有點下雨??!”春雪對老桑說。其他幾個女生也都在操場等著了。
“小雨,不礙事。我和1班2班的負責人商量好了,咱們今天就不跑操了,簽個到就行了…哎呀,簽到本忘帶了…石楊,幫咱去宿舍取一下吧!哎,這老太太把人折騰的,我還困哩?!辈贿^他看到小金露出不悅的神情,便不再說下去,原來老太太不僅是班主任,也是小金的大姑媽。
石楊看見幾個女生都在看著自己,沒言語,怏怏地向宿舍走去。
簽完名,大家走去食堂。
“想啥呢?”陳磊拍了下他的肩膀,但他似乎已經猜到了石楊的心理,”有些人就是這樣的……”
“說啥哩,真沒啥……這樣在雨里走一走,還挺舒服?。 ?p> “要是不去上課就更舒服了,嘿嘿?!?p> “那你為什么還要起來呢?”
“你又是為什么呢?”
食堂早早地開始”營業(yè)”,熱氣騰騰的包子,花卷,豆?jié){,豆腐腦,油條看得人眼饞。
大家圍住那個矮個子,系著圍裙,和藹可親的阿姨:
“三個鮮肉包,一袋豆?jié){!”
“倆個花卷,一袋豆?jié){!”
“兩個豆腐粉條包!”
……
小蔡拿到了包子,笑著對石楊說:“還好比你快一步,否則又要等到下一鍋了?!?p> “包子還剩兩個了,”阿姨微笑著對面前的石楊和一個女生說,“下一鍋等下就好?!?p> 女生猶豫地看看石楊,沒有吭聲。
石楊有點著急,想盡快攆上小蔡,和他坐一起聽課,搶著說:“我要兩個包子?!?p> 當他拎著包子去追小蔡的時候,回頭看了看,那個短發(fā)文氣的女生正在面無表情地歪頭看自己。
“各班班長清點人數(shù)!”大一電子工程系三個班的班主任,一個六十多歲,穿著花格子外衣,還有一頭棕色打卷頭發(fā)的老太太,站在大教室的講臺前,面對全體學生,大聲地說著。
高數(shù)老師,站在講桌后面,靜靜聽著,嚴肅和冷峻的目光從厚厚的玻璃鏡片后透過來。
石楊忽然想到了高中的教室。
“什么?還有這么多沒到!挨個打電話…你們幾個剛到的趕緊坐好…什么?打不通?我現(xiàn)在就去宿舍,還不信了!”
老太太像一陣風似的走了。
老師開始講課了,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石楊和蔡順維相對看了一眼,仿佛在說,小馬要有麻煩了!小馬是隔壁郭康明他們宿舍的,經常來找石楊和小蔡。
昨晚在網吧,剛到十一點半,石楊的眼皮就開始打架了。
“再等會兒吧。”小馬聚精會神地盯著花花綠綠的屏幕,不停地點著鼠標。
小蔡和石楊先回去了。
這家網吧在學校東南門口,每天的顧客基本上是學生。
“上網簡單吧!”小蔡笑著說。
“……”
“和女朋友聯(lián)系上了?”
“什么女朋友啊,同學而已。”
“哈哈,是嗎?我都看到了!”
“什么呀?”石楊粗聲粗氣地問。
“就偷偷瞄了一眼,什么‘想說好多好多’,哈哈…”
“這又咋啦?又不犯法。”石楊臉上有點發(fā)燒。他沒想到和姚菁菁的聊天被室友瞅見了,多囧啊,不過聽小蔡提到”女朋友”三個字,又不禁思忖起來:“姚菁菁是我女朋友?自己都不敢相信,如果說不是,為什么從高中畢業(yè)開始,就經常想起她,這么急切地找她聊天,還說了那么多曖昧的話?這樣就算有女朋友了?哎呀,剛才和她聊天,我,我怎么能說出那些話來?哎,剛上大學……還是少去網吧……”
據(jù)小馬后來說,那天早上他正做美夢,夢見了自己和李雅潔約會了,他竟然牽到了女生的手,可是忽然摔倒了,卻怎么也站不起來,李雅潔急壞了,沖著他大喊:”快起來啊,快起來啊……”奇怪,這呼喊聲怎么這么真切地回響在耳邊,哎呀!他嚇得趕緊坐起來,老太太一邊喊一邊把他的毛巾被都拽走了……他被痛批了一頓,還寫了檢查,不過老太太并沒有通報批評他。
那時候石楊經常和小蔡以及陳磊去花園讀英語。
“這個時候出去讀?外面涼颼颼的!”陳磊說。
“走走走,管他哩,咱的口語都成啥了,要掛科呀,期末還考他娘的口語!”石楊提起英語就頭大,“大家說得好順啊,是不是都上過新東方?小蔡雖然鼻音重,但是句子組織得很快!哎,高中又不考這些東西!”
陳磊性格比較內向,平時說話很慢,總是邊思考邊說,所以在英語口語課上的表現(xiàn)也不好。
大學的英語老師上課全講英語,不說漢語,還經常和學生互動。有一次,英語老師邊講課邊在教室里轉,當走到石楊身邊時,忽然不走了,一直站在那里說;她頭一歪,笑著問石楊了一個問題。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石楊看到她一直在身邊站著心里就有點毛,屏息凝神地聽著,生怕漏掉一個單詞,聽到叫自己名字,心里一驚,趕緊站起來,說著結結巴巴的英語。
在花園里,石楊大聲讀起來,仿佛有人在催他。
“哪有這樣發(fā)音的?哈哈哈你說的英國人都聽不懂!”小蔡忽然說。
“詞匯量才是關鍵的,你看小蔡說得都是XJ英語,也行??!”陳磊說。
“果然是為考試而生??!”小蔡說。
小蔡說這話一點也不假,要論詞匯量,要論筆試,恐怕全班沒有人能比過陳磊和石楊。石楊高中學的全是啞巴英語;自從通知高考取消聽力了,每天吃過完飯后例行的聽力練習立馬取消了。陳磊似乎天生對英語聽力就排斥,他只對做題感興趣。
小蔡還是石楊一起勤工儉學的小伙伴。
他們一起面試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傍晚,B教學樓的第二層有間教室里燈火通明,一個身著胸前繡著骷髏頭的灰色短袖的很威嚴的學生正站在講臺上發(fā)言。他是這次面試的”主考官”。他神情嚴肅語氣平和地講了講面試流程;下面坐著五六十個學生,這些學生和參加學生會面試的人好像來自不同的世界,從表情到穿著低了好幾個八度。這是學校最特殊最無趣的一個社團——勤工儉學部——在招新。
石楊,小蔡并肩坐著,聽得很認真;郭康明也跑來湊熱鬧,坐在他倆身后,不時小聲開著玩笑;春雪也來了,一個人坐在第一排。
“好了,我說完了,接下來咱們逐個陳述,每人5分鐘,不準超時,”他冷冷地瞥了臺下一眼,“再說一遍,不準超時!”
春雪第一個上了講臺,她看上去很局促,半低著頭,眼神盯著下面第一排的課桌。
她剛講了2分鐘,就被打斷了。
“同學,你是哪個班的?”
春雪羞得滿臉通紅。
考官又問了幾個問題,笑著說:“好了,可以了,下一個?!?p> 小蔡講的時候,聲音洪亮,眼睛盯著前方,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這個身材不高,濃眉大眼的小伙子顯然把大家的心給抓住了??脊偻?,不時點頭,那眼神仿佛在說,希望可以和你交個朋友。
輪到石楊了,他由于緊張,聲音竟然顫抖了,他趕緊穩(wěn)了穩(wěn)心神,提高嗓音,把語速放緩,這是之前高中班主任老師教給他的。他把家里的基本情況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不過,考官似乎都沒有聽,在本子上胡寫著什么。
接下來的演講人把大家的眼淚都說下來了,他來自偏遠的山區(qū),父親因為打工出現(xiàn)意外,從高處摔下來,癱瘓了,母親沒有文化,在家伺候父親,做飯,還有個弟弟在讀高中……
從他開始,接下來的演講人似乎一個比一個慘,基本上父母雙方都患有疾病……
考官的嘴角始終帶著笑意。
這時郭康明登臺了,他面帶不合時宜的微笑,不知是裝出來的還是實在忍不住了。
“大家好,我叫郭康明,我也是來自農村的,我也非??释尤肭诠€學的行列,自己都是成年人了,不能再依賴父母了,我希望自食其力,關鍵是看到大家都入社團了,我也不能閑著,我去學生會面試,人家又不要我……”
教室里已經笑作一團,剛才緊張壓抑的氣氛一掃而光。
“學生會不要你,就來我們這里了是嗎?”考官也忍不住笑了,“說說你的家境。”
“我家是農村的,家里的的父母……”
穿骷顱頭的考官神色立馬嚴肅起來,凝重地看著他,不時地點頭。
康明下了講臺,回座位的時候,笑著望著石楊,仿佛在說,說這些話還挺緊張。
“你們先出去,我們幾個研究研究,”骷顱頭說,“然后被錄用的人會被叫名字,進來簽字?!?p> “蔡順維!”
看著好幾個人被叫進去又出來之后,小蔡猛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瞪大眼睛看看石楊,慢慢推門進去。
“好了,結束了!”這幾個字如同鋒利的刀子扎進了石楊的心,他感到頭發(fā)熱,一陣眩暈。
“不會吧,他沒被錄取嗎?”小蔡指著石楊沖著出來的考官喊道。
考官帶著很像結交朋友的微笑著看看小蔡似乎忽略了石楊的存在,“同學,你不是被錄用了嗎?”
他聽明白之后接著說:“同學,我們的名額是有限的?。〔荒苊總€來自農村的人都照顧到?。 ?p> 石楊拉著康明要走。
“把我的名額讓給他行嗎?我不需要這個了!”
考官驚訝地望著康明身上嶄新的牛仔裝,拍拍他的肩膀,如同在說,看你也不像干那種活的料,“同學你是哪個班的?”又問:“你認識桑倫嗎?”
“我和桑倫是舍友?!?p> 骷顱頭馬上握住他的手,“你叫什么名字,改天咱們一起吃飯?。 ?p> 然后扭頭對石楊說:“你可要請人家吃飯啊!”
小蔡笑著說:“他也是老桑的室友,他呀,和老桑關系最好!謝啦!”
石楊努力思索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和小蔡的關系曲線開始下降,他們之間沒有出現(xiàn)過爭執(zhí),雖然后來小蔡和老桑走得比較近,但并不妨礙啊。他們之間從未出現(xiàn)過爭執(zhí),不過,他們慢慢地不怎么說話了,甚至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都覺得有點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