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小郎君意欲何為？”看到李南深深拜伏下去，觀云僧大概明白了李南的意思，就是讓他學(xué)隔壁那位慧明僧一樣，謊稱在南海碰到了這些女蠻國的使團(tuán)，將女蠻國化作佛門比丘尼，這樣就可以解決她們的身份問題，安全將其帶到蜀中，而且還能讓自己成為一代名僧。
只是李南口中的當(dāng)代玄奘，南海傳佛的這些聽著就很欺世盜名的話讓和尚有些慌。
“有僧至南海，嘗于月出東山碧海潮生之際，見離岸數(shù)里之處，忽現(xiàn)一島，上有百畝楊柳，迎風(fēng)招展，隱隱有聲傳來，似是有人于月下歌舞，其聲甚美。
“僧大異，操一扁舟上島，乃見異人，自云正以歌舞侍奉南海觀音，不多時，其中一人出，容貌高古，自承乃觀音島之主，邀僧至其家，相對攀談。自承其先祖乃海外遺民，因遇風(fēng)浪，偶得南海觀音指點(diǎn)居于此島，此道因而名為觀音島，島上有觀音山，乃是觀音顯圣之處爾。”
李南喝了口水，看著聽得一臉呆住的兩人，繼續(xù)將打好的腹稿和盤托出。
“此島荒蕪，初登島之時，島民先祖苦其無水無食，死傷無數(shù)。忽一日南海觀音顯圣，手持玉凈瓶，瓶中插柳枝，立于山巔，玉凈瓶微微傾下，島上立涌甘泉數(shù)口，柳枝所指之地，得一年三熟之美稻數(shù)畝，島民先祖自此得活矣，為感念觀音大恩，島民植柳以紀(jì)之，匆匆歲月，一島皆柳也?！?p> “島主又云，此島隱于南海之上，一直無人發(fā)覺，忽一日，島中眾人忽得一夢，夢中觀音顯圣，云一僧從蜀中至，島上可選乾達(dá)婆與比丘尼數(shù)名，與之一同前往中土，傳觀音綸音。”
“僧大異，此夢與數(shù)日之前夢中觀音之語暗合，于是望觀音山而拜，口稱謹(jǐn)遵觀音法旨，自此攜觀音座下比丘尼入中土，傳觀音之大德爾?！?p> “佛國遺島潮中現(xiàn)，南海觀音入中土。如此佛家盛事，不讓玄奘專美于前，何如？”望著已經(jīng)聽呆了的兩人，李南不免有些自豪。
“這，這，這……未免太過駭人聽聞，罪過，罪過?！焙蜕械谝环磻?yīng)就是這件事簡直太過于膽大包天了，偽裝觀音顯圣，欺世盜名，這是欺佛謗佛，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但是對面的春十三娘卻罕見的沉默。
她雖然驚異于這個故事的離奇，但是更加讓她吃驚的，對于提出這個計(jì)劃的人
這個唐人簡直膽子太大了！提出這種計(jì)劃的人，當(dāng)真不怕被拆穿或者露餡兒嗎？
仔細(xì)想了想，這個膽大包天瞞天過海的計(jì)劃似乎很有可行性。
古人大多崇信神佛，從來不敢用神佛作伐，做出如此出格之事，但是春十三娘細(xì)細(xì)想來，如果是自己最開始聽到這個故事，再看到觀云僧這幅高僧大德的樣子，第一反應(yīng)也是會相信的。
這雖然聽上去很瘋狂，但是細(xì)細(xì)品來，好像可行！
所以她一直沒有說話，一直在思考對方提出這個計(jì)劃的合理性和目的。
“罪過，罪過。”觀云僧不停地念著罪過，顯然他對于自己要去成為這樣一個驚天大騙局的沖擊當(dāng)中沒有緩過來。
事實(shí)上，古人大多篤信神佛，眼界受限，借神佛之名達(dá)到自己的目的，除了那些造反的人以外，一般平民都沒有這么想過！
當(dāng)然，統(tǒng)治者利用宗教或者神化自身順便愚民又另當(dāng)別論，那位武老太太不是自稱彌勒佛轉(zhuǎn)世么，這是統(tǒng)治者們數(shù)千年來用來維持自身統(tǒng)治，彼此之間心照不宣不能言說的秘密，自然不會告訴下層。
對于李南的計(jì)劃，出身女蠻國貴族的春十三娘倒是比佛教徒的觀云僧更加容易接受。特別她突然想到自家的王似乎也自稱是山神后裔的，而自己不過借觀音大士的名號保命，也不算太出格。
女王做得！我也做得！春十三娘的眼中突然泛起了光芒。
“既然傳觀音綸音，以何取信世人？”春十三娘突然開口，雙眼死死地盯著李南。
“春大使——這——”聽到春十三娘的話，和尚大驚失色，不禁有些語結(jié)。
作為一個虔誠佛教徒的他，實(shí)在無法想象這么一位篤信佛祖的春十三娘也會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頭。
“呵呵，若是傳佛經(jīng)，中土高僧甚眾，怕是極易被瞧出破綻，貴國女菩薩們精通歌舞，何不借天女之舞，傳遞觀音慈愛世人之心？”
“先生之意，乃是編排歌舞，傳送佛音？”春十三娘越想越覺得可行，唐人見過自家使團(tuán)歌舞的少，若是將其修改，充作佛教的音樂歌舞，怕是世人亦會接受！
“世尊講法之時，常有天女散花，在一旁歌舞，若是此舞借南海觀音法旨現(xiàn)于人世，想必亦是一樁大功德。”李南雙眼閃爍著火光。
“將菩薩曲改為佛曲么？”春十三娘沉思起來，眉頭緊鎖。
“鄙國歌舞，其意略有不符，倉促改之，怕是有些難做?！?p> 自家事自家知，女蠻舞女的舞蹈是原始的用來愉悅神靈的舞蹈，充滿了原始的熱烈和崇拜，對于開化的大唐人來說，淫艷有余，空靈慈悲之意不足。
“貴國歌舞，確是迥異大唐，但是由南觀之，要改卻也不難?！崩钅线@些天也看過女蠻國使團(tuán)的舞蹈，穿著暴露扭腰扭屁股的，對于唐人來說確是有些太刺激了。
但是他是誰？他是穿越客，經(jīng)歷過娛樂爆炸時代的他，眼光不知比這位春十三娘高到哪里去了。
女蠻國的舞蹈，充滿了原始山林的野性，動作和穿著大膽而火辣，充滿了異域風(fēng)情，偏偏又配上那種激烈纏綿的曲子，演到高潮處，還有模仿山與林兩位大神交媾生人的動作和某些不可名狀的聲音。
聽到的人都覺得熱血上涌，要是再看到白花花地大腿和溝壑——
這誰頂?shù)米“ ?p> 如果換了一個曲子呢？李南這幾天趕路的時候，沒事就在琢磨。
這種火辣風(fēng)格就變成異域風(fēng)情，充滿了原始的圣潔。
李南以前是看過敦煌飛天的舞蹈的，里面的舞蹈演員雖然打扮也很火辣，但是配合琵琶等樂器還有一聽就是佛教的曲子配合下，反倒讓人絲毫生不起欲念，只覺得對方飄飄欲仙，不僅實(shí)在美極了，還有一種充滿禪意的圣潔。
所以李南這才生出讓他們換個曲子的想法。
當(dāng)然，飛天表演那個曲子他是記不住的，但是不妨礙他記得住別的啊。
“南這里有一曲《清心普善咒》，若棄樂鼓伴奏，僅用琴蕭演之，倒讓人聽之只覺清新忘俗，清心凈念，略得些觀音大士清凈慈悲之意?！?p> “哦？不知郎君可有曲譜？”春十三娘眼中充滿了驚喜，同時也生起了深深的警惕。
連這都準(zhǔn)備好了，這位南小郎君，怕不是想了一天兩天了吧，說不定連這場“巧遇”都是他安排好的，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如果李南知道春十三娘此刻心中所想，怕是要狠狠感嘆一番，哪怕是在古代，平民出身的自己跟貴族出身的古人，三觀和想法都不同。
不得不說他們這些玩宮廷政治的，心里都臟！
不由得春十三娘這么想，身為一個政治人物，她明白對于這種疑似大唐貴人的家伙，她是怎么小心都不為過的，一瞬間，她甚至想好了好幾種對方這么做的可能性。
但是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身處絕境，只有這一根稻草，她也只能看對方表演了。
比起可以預(yù)見的悲慘結(jié)局，這個目的未知、疑似大唐失勢貴人的家伙，至少還是可以稍微合作一下的。
“曲譜尚無，只是幼年時曾聽某位喜好音律之高僧，名曰南海神尼，圓寂前做出此曲以頌觀音，當(dāng)時尚無旁人，故此成絕響爾，南有幸聞之，驚為天人，不曾料想今日得用。”
我信你個鬼，春十三娘表示對面這位小郎君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哪有這么巧，碰到一個喜歡音律的高僧，還南海神尼，恰好還是在圓寂之前做出此曲獻(xiàn)給觀音，當(dāng)時還無旁人？
這么多巧合，你真當(dāng)我是沒有腦子蠻夷呢？
哪怕是真有此神尼，也是做出此曲后被你害了吧。瞧著李南視神佛于無物的態(tài)度，春十三娘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還請先生試吟之?！贝菏飳χ钅险埱蟮馈?p> “諾！”雖然李南也知道，對方改口稱自己先生是因?yàn)閷Ψ接星笥谒?，而不是真的尊敬自己?p> 但是不妨礙他心中小小暗爽一波。
于是他開口哼唱起來。
對于這首曲子，他十分有把握。
不是，敦煌飛天的曲子我不熟，但是笑傲江湖的BGM我還能不熟么？
李南現(xiàn)在吟唱的，就是96版笑傲的BGM，他小時候聽得爛了的，名為《清心普善咒》的曲子，據(jù)說本來就是根據(jù)《普善咒》改變過來的。
好的作品哪怕是跨越千年都有魅力的，李南哼唱雖然不準(zhǔn)確，但是聽過幾遍之后，春十三娘已經(jīng)跟著哼了起來，就連在一旁還沒有從要自己欺騙佛祖心態(tài)的惶恐中恢復(fù)過來的觀云僧，聽到這清凈悠揚(yáng)的清心普善咒，也是面色稍微平和，似乎也安心了不少。
“此等妙曲，不愧是南海觀音所傳，令人聽之忘俗，心神清凈！”很快掌握了清心普善咒的春十三娘，立刻認(rèn)下了這首曲子，對其大加贊賞。
“春大使，汝——”觀云僧有些驚異，春十三娘這句話，表示自己認(rèn)可了這首曲子，意思是也就認(rèn)可了李南這個駭僧聽聞的計(jì)劃！
“還望大師憐吾女蠻國幾十條人命，救吾等一救，若有萬種報應(yīng)，便教應(yīng)在春十三娘一人身上！”春十三娘對著觀云僧深深拜伏。
“還請大師憐惜！”“還請大師慈悲！”春十三娘和李南同時對著觀云僧行大禮，半晌不曾起身。
“罷，罷，罷，為了這女蠻國眾位女檀越之性命，老僧便破此大戒，但有一事，若此間事了，老僧當(dāng)于佛前自承其錯，同時為諸位祈福，若有萬種報應(yīng)，老僧一力承擔(dān)便是！”
過了良久，上面才傳來觀云僧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似乎在這一瞬間，這位背棄了自己信仰的老和尚就蒼老了不少！
成了！穿越客心中有些小小的興奮。松開了握緊的雙手，李南跟對面的春十三娘對望了一眼，彼此都有些高興。
雖然這才是第一步，雖然不一定成，但是自己穿越過來，終于可以說自己將要改變一些人的命運(yùn)了。
雖然他也不知道入蜀后的計(jì)劃和他的未來在哪里，但是能夠救一些人，終究是好的。
就像那個在海灘上將擱淺小魚一條一條扔回海里的小男孩一樣，雖然對于整個大海來說，他救魚的行為不僅渺小而且說不定沒什么用，扔回海里有可能還是被大魚一口吞掉。
但是對于那些擱淺的小魚來說，小男孩看似毫無意義的舉動簡直就是生命的奇跡！
生命的意義就是身陷絕境的冒險者唇邊不遠(yuǎn)處的那滴蜜糖！
雖然李南也不知道女蠻國和自己的未來在哪里，但是現(xiàn)在能稍微掙扎一下，改變她們和自己的命運(yùn)，他也就滿足了。
身處唐朝的穿越客，李南現(xiàn)在對于活在當(dāng)下的理解無比深刻。
接下來，就是女蠻國內(nèi)部的問題了。那位固執(zhí)的阿朵嚕，一心想要完成女王的任務(wù)，使團(tuán)要改道去蜀，掌握了侍衛(wèi)指揮權(quán)的阿朵嚕是個問題。
關(guān)于這個問題，李南也有個小小的想法。
“春大使，不知貴國國書何處？”李南笑著問道。
“妾——知矣。”春十三娘的眼中透出決絕，深深再拜，隨即立刻站起，轉(zhuǎn)身就往自家營地走去。
不是，等下，我還什么都沒說呢？李南想要喊住春十三娘，但是看著她走得那樣堅(jiān)決，不知道使團(tuán)具體情況的李南也就不好插嘴。
想必這位目光卓絕充滿智慧的春十三娘自己能夠搞定的吧？
看著對方的背影沒入黑暗中，復(fù)又躺下的李南定定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