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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頃重新上床靠在瓊竹身邊,瓊竹的眼睫毛很密,甚至能在眼皮下形成一片陰影。她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啊,羅頃羨慕地想,伸手想摸一摸瓊竹的臉,瓊竹已經伸手把羅頃的手給打掉,口中含含糊糊地道:“不要吵我,你在我這,我睡不好。”
原來她曉得自己昨夜睡在這里,羅頃不由露出微笑,對瓊竹道:“你既然醒了,我們說說話?”
“不要,我還很困,你自己和自己說話吧?!杯傊裉撎摰赝屏艘话?,然后就重新睡去。
自己和自己說話,自己和自己怎么說話?羅頃伸手扳住瓊竹的肩:“自己和自己怎么說話?”
“你自己想去,不要吵我!”瓊竹把被子抬高,密密地蓋住自己,語氣越發(fā)不耐了。她還真是睡的不知東南西北,羅頃有些羨慕地想,既然如此,也就不打擾她了。羅頃重新躺好,看著床帳上繡著的各種吉祥紋樣,這帳子,還是新婚那天懸上的,到現在都沒換呢。
自己統(tǒng)共在這里,沒有歇了幾夜,要換另一個人來呢,估計都在哀怨,哀怨不得丈夫的歡喜,可為什么她還能這樣自得其樂?難道說,她真的是想靠自己,不靠別人,才可以有這樣輕松自在的日子嗎?
羅頃再次嘆氣,這一次瓊竹聽到了他的嘆氣,可瓊竹還是不愿意醒來和他說話,他得到的太多,已經不知道什么叫得不到了,更不明白什么叫已失去,所以他不會珍惜,也不會感同身受。瓊竹覺得,自己對羅頃的感想也很復雜,然而,再多再復雜的感想,都不是討好羅頃的理由。
羅頃此后沒有睡著,直到天邊太陽升起,直到嵐月她們端著洗臉水走進,羅頃這才起身,嵐月她們擔了一晚上的心,擔心羅頃和瓊竹又爭吵起來,擔心瓊竹會發(fā)脾氣,進來伺候時候見羅頃和往常一樣,瓊竹還在睡著,看來昨晚他們沒有吵架。
嵐月和嵐欣這才放心下來,服侍羅頃梳洗,羅頃邊洗臉邊道:“你們不要吵世子妃睡覺,讓她多睡一會兒?!?p> “世子妃往常這個時候,也該起來了?!睄乖滦χf,嵐欣也點頭:“世子妃這個時候,也已經梳洗完,還說要人進蓮子羹做早膳?!?p> “早膳就吃這么一點?”羅頃奇怪地問,嵐月微笑:“世子妃說,早上剛起來,也不想吃多,也就一碗面,一碗羹就好?!?p> “世子這是心疼我們世子妃了?!鳖檵邒咭惨淮笤缇推饋硭藕颍牭搅_頃的話就笑盈盈地接話。心疼?她們大概都會錯了自己的意,羅頃淺笑也不去點破,瓊竹已經翻身坐起:“你們好吵,怎么平常都沒這么吵?”
“因為今日不同往日?!鳖檵邒呒泵ι锨胺銎瓠傊?,并且關心地問:“世子妃這會兒可覺得身子有什么不適,要不要進碗參湯?!?p> 身子有些不適?這是什么意思?瓊竹抬頭看向羅頃,羅頃正好也往瓊竹這邊看來,瓊竹猛地明白顧嬤嬤這問的什么意思,瓊竹不由哧地笑出了聲:“你們想太多了,世子哪是如此禽獸的人?世子還是快些去看看秀鸞吧,她剛剛沒了孩子,這萬一要再受點別的什么氣,這關還真不好過?!?p> “受點別的什么氣?”羅頃驚訝地問,接著羅頃就想起來了,羅頃不由對瓊竹嘆氣:“你那天問我的話的意思,這會兒我才明白,于是我想問你一句,那在你心中,我是丈夫,還是世子?”
這人學會反問了?瓊竹抬頭看著羅頃:“我一時也難以回答你,可是我希望有一天,你是丈夫,只是我不知道,也許永遠不會有這一天了。”
這,他們倆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顧嬤嬤越發(fā)糊涂起來,羅頃已經笑了:“好,我明白了,你總算沒有一口就回絕我?!?p> “那也不過是看你的誠心罷了?!杯傊駭傞_雙手嘆氣,羅頃也微笑,兩人相視一笑,這笑容中,似乎藏著許多東西,兩人這會兒,才算真正明白了對方是什么樣的人。
“世子妃,您方才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世子,不就是您的丈夫?”等到羅頃離開,顧嬤嬤服侍瓊竹穿衣梳洗,這才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去問瓊竹。
瓊竹微笑:“這是我和他兩個人說話呢,顧嬤嬤,有時候我在想,這人啊,到底是聰明些好,還是糊涂些好,是什么都想清楚了,還是糊里糊涂就這樣過一輩子,還要被人夸一句,這人啊,有福。”
這?顧嬤嬤也不曉得該怎么回答瓊竹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對瓊竹道:“不是有句老話說,吃虧是福?!?p> 吃虧是福嗎?瓊竹唇邊現出一抹冷笑,不就這個話題和顧嬤嬤繼續(xù)說下去,而是照往常一樣梳洗,梳洗后再去向王妃次妃各自請安。
羅頃走進秀鸞房中時候,眼睛哭的紅腫的小蓉一眼就看見,對羅頃哽咽地叫了一聲:“世子?!?p> “你們姑娘這是睡著了?”羅頃看向床上的秀鸞,秀鸞的眼角,竟還有淚痕,羅頃不由伸手把秀鸞眼角的淚痕給擦掉。小蓉已經哽咽著道:“我們姑娘昨兒哭了一夜,世子,我們姑娘這沒了孩子,以后,以后……”
“以后怎樣?”羅頃坐在秀鸞床邊,小蓉已經給羅頃跪下:“奴婢知道這話不該奴婢說,可奴婢還是求世子,多看顧我們姑娘一二,我們姑娘對世子,真的是一片真心?!?p> “起來吧?!毙∪夭]起來,依舊跪在那里:“世子,奴婢也曉得,對世子來說,我們姑娘這樣的人,不過是和那一茬茬的花一樣,這朵落了,下一朵又開,可是對我們姑娘來說,世子就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我們姑娘不敢奢望世子的獨寵,只求世子能多來她房里看看她,就夠了?!?p> 羅頃并沒打斷小蓉的話,過了很久,羅頃才輕聲對小蓉道:“你們姑娘的天,是我呢,還是世子?”
這,這叫什么話?小蓉的眼頓時瞪大,世子不就是他,他不就是世子,這有區(qū)別嗎?羅頃看著小蓉,知道小蓉回答不出這個問題,于是羅頃微笑:“你起來吧,我會吩咐人好好地照顧你們姑娘,等你們姑娘身子復原了,以后想去哪里,我會問她的?!?p> 小蓉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想去哪里小蓉還是能聽懂的,于是小蓉并沒起來,而是大膽地伸手抓住羅頃的袍子下擺:“世子,是奴婢說話說錯了,您別遷怒我們姑娘。”
“我沒有遷怒于她,我只是想明白了許多事。你方才說的很對,這一茬茬的鮮花,這朵開敗了,下一朵又開,可對你們來說,你們就只有開這一次的時候,又何必在這等著我,等我的回顧,等我的憐憫?”
羅頃的話讓小蓉聽的更加糊涂,她想再喊一聲世子,可喉嚨已經哽咽地喊不出來,羅頃看著小蓉:“你好好地服侍你們姑娘。”
小蓉想站起來,但一點力氣都沒有,兩條腿怎么都支撐不起自己。就在羅頃想要離開時候,內侍已經在傳報,陳姑娘來了。
陳若雁手中捧著個包袱走進,看見正要走出的羅頃,陳若雁對羅頃行禮,羅頃的眼掃過她手上的包袱:“娘要你送東西來?!?p> “是!”陳若雁只答出這么一個字,羅頃唇邊已經現出一抹冷笑:“我竟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世子!”陳若雁一聽這話,就曉得羅頃沒有放過自己,立即就跪在地上。
“你起來吧,養(yǎng)虎的人,總有一天也許會被虎反噬?!绷_頃對陳若雁淡淡地說了一句,陳若雁剛直起的腿,頓時又癱軟下去。
羅頃的眼從陳若雁的臉上轉到秀鸞臉上,秀鸞已經睜開眼,秀鸞的眼很美,很楚楚可憐,然而羅頃望向秀鸞的眼神很漠然,這樣的漠然讓秀鸞眼中的淚又落下,方才羅頃和小蓉說的話,秀鸞已經全都聽到,可是秀鸞卻沒有想象中的鉆心的痛,而是一陣茫然,世子心中果真是這樣想的,對他來說,美貌而又溫柔的女子,是永遠不會缺少的。不會缺少,又怎會珍惜呢?
“你好好歇著吧?!绷_頃對秀鸞說了這么一句,秀鸞輕聲應是,到了這個時候,所能仰仗的只有羅頃的一點不忍了,可是羅頃的不忍,又有多長時間呢?也許很快這點不忍就消失了,那么自己就會變成王府中的棄婦。帶著下人住在這個小院之中,每個月都有人送來月例,看著新人得寵,聽著別人那里傳來的歡聲笑語。
然后寂寞地回憶著當初的好日子,原本自己不該是這樣的,而這一切,都被陳若雁破壞了。秀鸞已經從小蓉的一些只言片語中,拼湊出真相也許是陳若雁說服了次妃,要次妃把自己肚內的孩子給弄掉,這樣才好嫁禍給瓊竹。
你從不被我放在心上。瓊竹的話又在秀鸞耳邊響起,她從來沒把自己當成過對手,即便她們服侍同一個男人,她也沒想過和自己爭什么。因為她不用爭?。≌媸强尚Π?,在那和人自以為是地斗了那么久,才發(fā)現別人完全沒把自己放在心上,完全是自己在那得意洋洋。
聯(lián)手?秀鸞看向陳若雁,陳若雁在羅頃走出屋子后,已經重新站起來,把手中的東西往秀鸞面前送去:“這是次妃吩咐送來的補品。秀鸞姑娘,次妃一直很心疼你,希望你好好地保養(yǎng)好身子,到時候好給她添個孫子。”
“然后你再在藥里放上打胎藥,好嫁禍給世子妃?”秀鸞沒有看陳若雁,而是低頭輕聲說,陳若雁的心口頓時亂跳起來,但她很快收起思緒,對秀鸞道:“你在想什么呢?秀鸞,次妃對你是怎樣的,難道你還不曉得嗎?”
“我當然曉得次妃對我怎樣,我更曉得,次妃為了什么把我送到世子身邊。這會兒孩子已經沒了,我也就該死了,只可惜,昨日太醫(yī)把我救回來了?!毙沱[抬頭,面色蒼白的像紙一樣,眼神中沒有仇恨,也沒有別的東西,這樣的冷靜和茫然,讓陳若雁的心口又跳了一下,陳若雁才笑著道:“次妃從來都曉得你是懂事的,所以才讓我送來了東西,你也不要傷心孩子沒了。好好地……”
“滾!”秀鸞伸手把陳若雁手上的東西打落在地,陳若雁面上的微笑維持不住了:“秀鸞,你別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次妃保住了我,可是次妃未必會保住你?!?p> 秀鸞看著陳若雁突然放聲大笑:“你以后你是什么東西?你不過和我一樣,不,你比我還下賤,世子壓根不想要你,他如果真想要你,老早他就會去和次妃說,世子,寧愿歇在我房中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你真以為你討好了次妃,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傻瓜,你和你的舅舅一樣,都是傻的不得了的傻瓜。你永遠爭不過世子妃。我要看著你被世子妃活生生地磨死。”
秀鸞的話真切地說到了陳若雁的疼處,陳若雁伸手就往秀鸞臉上打去:“你胡說!”
“陳姑娘,我們家姑娘還病著呢!”小蓉立即上前護主,陳若雁看向秀鸞:“好,我就要你看著,看著我把世子妃趕走,看著我成為這王府的主人,你永遠不知道,什么叫機智。所以你永遠只能是我腳底下的泥?!?p> 說完陳若雁怒氣沖沖地出門,小蓉這才安撫秀鸞:“姑娘,就應酬她幾句,又算什么呢?”
“我不愿意應酬她。小蓉,一看見她,我就想起我沒有的孩子了??尚λ€以為自己得了次妃的疼愛,就能橫行霸道起來,真是……”秀鸞恨恨地說著,只怕今兒陳若雁還是來挑撥離間的,她這樣的人,世子怎么會喜歡呢?
“可是,姑娘,您這是連次妃都得罪了,您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過?。俊毙∪氐膽n心忡忡并沒引起秀鸞的反應,秀鸞只是伸手摸向自己的肚子,昨天之前,這里還有個小孩子,秀鸞還想過,他長成什么樣子,可是現在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什么指望都沒有了,以后就算活在王府之中,不過就是個棄婦,不過就是個……秀鸞長嘆一聲,幸好世子和世子妃都還算好,自己會悄無聲息地活著,也悄無聲息地死去,如同被送到羅頃身邊時候一樣。陳若雁說對了一點,自己的命運,從一開始就無法更改了。
陳若雁幾乎是飛奔著跑出秀鸞的屋子,當陳若雁反應過來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時候,抬頭看著面前的梅林,梅花開的依舊很好,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沒發(fā)生,陳若雁突然覺得有些害怕,此刻整個花園都安靜無人,陳若雁后退著要走,腳踩到別人的腳上。
陳若雁尖叫起來:“有鬼!”
“怎么,你心中有鬼,就時刻都想見到鬼嗎?”羅頃的聲音在陳若雁身后響起,陳若雁急忙轉頭,對羅頃恭敬地道:“見過世子?!?p> 羅頃并沒對陳若雁說任何話,而是繼續(xù)往前走:“昨日,在梅林之中,我失去了我的第一個孩子。”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陳若雁想逃走,但不知道逃到哪里去,更不曉得要不要放過這個機會,于是陳若雁如木偶一樣地跟在羅頃身后:“世子請節(jié)哀?!?p> 節(jié)哀?羅頃轉身看著陳若雁,唇邊全是譏笑:“節(jié)哀?陳若雁,你是用什么心情說出這句話的,你當我是什么人?你勸說我娘時候,到底是用什么樣的心情?你這樣的蛇蝎女子,為何要活在這世上?”
這是王府世子,陳若雁模模糊糊地開始想起羅頃的身份,這是能一句話就要了自己命的人,權利能帶來榮華富貴,當然更能帶走人的性命。
但陳若雁最先想要保住的,首先是自己的命,于是陳若雁立即給羅頃跪下:“世子,我冤枉。”
羅頃微笑,一點也不意外陳若雁會這樣說:“是啊,你冤枉,畢竟所有的證據都太單薄,你當然可以說冤枉??墒牵也幌敕胚^你?!?p> “世子,秀鸞她,她……”陳若雁很想為自己分辨,可是話剛說出口,陳若雁就覺得自己說的不對,羅頃看著陳若雁:“你想說,秀鸞低賤,她生的孩子,怎么也比不上世子妃生的。還是你已經把自己,當成了我的世子妃?”
“小人并不敢!”陳若雁急忙磕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