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萬籟寂靜。
她身邊急急忙忙地跟著一個一身斗篷遮臉,翻墻進來的容止心急地殺往宸櫚齋。
宸櫚齋內(nèi)全無守衛(wèi),她從未踏進過煜王的寢屋,自然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煜王為不讓事情鬧大得眾人皆知過后甚難收場,還是往常宸櫚齋便不重防衛(wèi),守衛(wèi)本就不是很多。
她一進宸櫚齋的里屋,矮桌上一身血污的邢塵靠在靠枕上,一雙眼睛合著,臉色蒼白得了無生氣。
“邢塵!”她心下一驚,手腳不知覺地在冒冷汗:“容止,你快來看看邢塵怎么樣了?!?p> 容止一進屋里看見如同尸體一般冰涼的邢塵也是一驚。邢塵如何勇武如何智謀,他也是心知肚明的?;燠E在殺伐鮮血之際的人身上難免左一道刀傷右一道血痕他也不是從未見過,可邢塵傷得那么重,他想了想,這還是頭一回。
“咳咳,”她正心急如焚之際,卻見一身玄墨色外袍,臉上有些失了血色的,她的夫婿煜王殿下手邊攙著周將軍越過了屏風:“我以為,王妃首先擔憂的應該是本王的安危。王妃急匆匆地趕來本王的宸櫚齋,卻也不問問你這侍衛(wèi)為何會在本王的的寢屋內(nèi),有些稀奇?!?p> “殿下,”她行了個禮,瞧見眼前這人的步伐似乎不甚穩(wěn)重,臉色也說不上大好,心里有股不詳?shù)念A感:“殿下這是怎么了?”
“娘娘,”矮塌上,邢塵很是虛弱地半躺著,一雙眼睛奮力地半睜著,暗墨色的衣裳和血紅色的鮮血混在一起,她倒是看不見一處完好的肌膚:“南境兇險非常,若不是煜王殿下恰巧趕到,救了屬下,恐怕屬下也沒有命再見到娘娘了。”這話才剛剛說完,立馬又吐了兩口血出來,唔,她倒是確確實實看出南境的兇險非常了。
“你去了南境?”她一驚,轉(zhuǎn)身便對上一雙灼灼的眼神:“你去南境干嘛?你,你沒受傷吧?!?p> 她有些驚訝,這些天她忙著應付鑄藍忙著倒騰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心里絲毫沒有騰出地來關(guān)注這有些時日不見的,他的夫婿。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時候去的南境,也不知道他去了南境,竟然還會順手恰巧地救下了邢塵。
“若是我一人,自然不會?!彼а?,語氣有些沉:“不過你這侍衛(wèi)身手好是好,可對方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要抓他。他們?nèi)硕鄤荼?,他一個人自然不是對手。我恰好路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一把,好歹是撿回了他一條性命。”
“所以殿下你受傷了?”她一驚,靠近了些,果然從他身上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傷哪兒了?嚴重嗎?可要找太醫(yī)過來看看?”
身旁玄墨色的身影暗戳戳地瞪了她一眼:“你這兒不是有大夫嗎?我為何還要別人來給我診治?”
“哦對,我這兒有大夫?!边@一個個的,她倒是急得慌了起來,又轉(zhuǎn)身:“容止你瞧了那么久,到底瞧出什么來了?邢塵他怎么樣?”
容止站了起來,很是難得地重起禮數(shù)來對著他倆拜了一拜:“興許是殿下施救救得及時,邢塵一身傷勢雖重,卻不至于救不回來。只不過,他一只右手受了重創(chuàng),有些難辦?!?p> “那怎么辦?”她倒吸一口涼氣。邢塵雖然是她身邊千千萬萬個侍衛(wèi)當中的一個,可她一向?qū)⑿蠅m視為自己的親人。若是,若是因為她,因為這一次出的任務,邢塵這一只手就此廢了,她日后該如何面對他?
容止深深嘆了一口氣:“若是旁人,指不定還真的束手無策??杉热粨Q做了我,今日起我宿在你府上為邢塵治手,許能將邢塵這差一分便徹底廢了的右手給治回來?!?p> “那便好。”她松了一口氣,轉(zhuǎn)頭看了越發(fā)蒼白的,煜王的臉色:“你你你過來瞧一瞧他,他這臉色我看上去越發(fā)不好,看外表又看不出到底傷在哪里?!?p> “是。”容止拎著藥箱,靠了過去煜王身側(cè),仔仔細細又上上下下地瞧了瞧又碰了碰。
自始至終,她那便宜夫君倒是一聲也不吭,容止在他身上查看的過程中,她瞧著他的臉色也沒什么變化。要不是臉白了點,腳步虛弱了一點,她倒是毫不懷疑他竟然傷到了哪里。
直到容止解了他身后的外袍,瞧見了他的背,倒抽了一口涼氣:“殿下傷得如此重,竟然毫不表于顏色。若是容某今日未曾翻墻進來,殿下又要叫哪個來醫(yī)治殿下這一身的傷?”
“什么?”她一驚,也不顧什么男女大防,越過了屏風三兩步走到了容止身邊。
玄墨色的外袍下,一刀一刀的傷痕參差不齊地落在他的背部,原本背部的肌膚全染成了血腥色,更甚有幾處的傷口還依稀見得到暗紅的血肉和筋骨。這些傷口,也不全是刀傷,更有幾處,她瞧見似乎是跌入陷阱被堅硬之物刺穿的血窟窿。
她不知覺捂著嘴巴,全身劇烈地顫抖著。她從未見過誰受如此重的傷,她也從未想過,有一日,她的夫婿,天下間鼎鼎有名殺伐果斷的北宋煜王,竟然有朝一日會受如此重的傷。
容止嘆了一口氣,打破了她的驚慌失措:“傷口雖然看著很嚇人,但所幸并未傷及根本,倒是沒有危及性命的可能。不過,這一大片的血肉十分要緊,若是不趕緊處理,感染了可就不好了。”
她頭腦有些麻,終于在聽見“未傷及性命”這一句話松了一口氣:“那那那,藥呢?你總有帶什么療傷的藥吧?!?p> 想必之下,那個重傷下的,她的夫婿倒是沉著冷靜得很:“嶸暝,你去拿我柜子里的傷藥過來?!?p> “既然容公子看過了,都說本王的傷勢也不會危及性命,”他站起身,行了個禮:“那便多謝容公子了,不過,別人的藥本王一向不是很放心。我這邊,有王妃服侍本王抹藥,容公子便抓緊去治一治傷勢更重的人才好?!?p> “我服侍?”她一驚,那廂周將軍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上好的傷藥塞進了她的手中:“可,可是,我不會啊。還是,還是周將軍你來吧,我粗手笨腳的,要是弄疼了殿下可就不好了。”
“屬下一介武夫,才是粗手笨腳的,”周將軍往后退一步,對他倆行了個禮:“邢塵在此處養(yǎng)傷不便,屬下和容公子將邢塵送回白玨閣休養(yǎng),就勞王妃娘娘照顧好殿下了?!?p> “誒誒,你等會兒……”她一驚,卻見周將軍說了這么一席話后便同容止行了個禮,幾步走出了屏風,如他所說的那般去安置邢塵。
兩人攙著不省人事的邢塵踏出宸櫚齋之前,還不忘將門給他們關(guān)好。
她方才那一句話除了有推脫之意,可卻沒有半分虛假。從前她身子弱,又有梳茶他們幾個在旁護著,莫說受個把傷了,就是磕著碰著都是極少有的。
眼下他受的這一身傷可不是輕輕抹藥抹個一兩把便大功告成了的。況且他們兩個之前的情誼,也沒到她能給他傷藥的地步。這廝又不是寬容待人的善茬,若是待會兒哪兒使勁了些哪兒弄疼了他些,他還不把她給砍了吞進肚子里。
她覺得她不能冒這個險。
正要起身去找?guī)褪?,卻見眼前的人伸手拉住了她:“你莫不是要將我扔在這里不成?”
她一頓,呵呵笑了兩聲:“不是。臣妾是看殿下傷得這么重,臣妾手笨,怕是伺候不了殿下,正要出去找?guī)褪帜亍!?p> 她提著一顆忽上忽下的心,那廂卻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將她拉回塌上:“凡事都有個第一次,我尚且不嫌棄你手笨,你也對你自己有些信心?!?p> 她仔細品味著他說的這一席話,哦,似乎是不會計較她若是傷了他哪里的罪過。
“那那那,殿下你若是受不住了,記得千千萬萬要同我說。”她深吸一口氣,卸下他背上遮擋的外袍。
哎喲喂老天爺啊,雖然說她方才在容止給他看傷的時候便透過手指縫縫瞧了瞧,就方才那尚且瞧一瞧都可以將她瞧去半顆膽子,想想都有些后怕。如今真真切切將他背上的傷勢看得清楚,她才終于懂得何謂心驚肉怕這四個字。
這背上的傷痕一撇一劃的,真真當?shù)蒙涎饽:男稳荨?p> 她勉為其難地下手,她雖然或許可能不似周將軍那般粗礦,可她的動作絕對也算不上細膩,就連她自己不過看著看著都有些受不了,煜王竟然還能毫無反應默不作聲,真真算得上是個鐵漢子。
她有些不忍:“挺疼的吧,我不過是看著便已經(jīng)覺得心慌?!币娔菐潦贾两K連哼都不見得哼一聲:“嘖,是誰教的你這樣,疼極了也不吭一聲?!?p> 她在他身后瞧著,他的身影顫了顫:“你多心了,也沒那么疼。”
她苦笑一聲,心里有些不好受:“雖然臣妾的背上從未受過什么傷,可若是真的沒那么疼,也就不會流那么多血了。”
“你若是真的疼,喊兩聲也沒什么,憋著要是憋成了內(nèi)傷,倒是我的過錯了?!彼幻嬲f著:“我知道你從小興許也沒能關(guān)注你到底哪里疼,也興許不知道原來疼是可以說出來的。不過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看人家扭扭捏捏的樣子,我若是哪里輕了重了你盡管同我說,你如今是傷患,我本就應該遷就你的?!?p> 她自覺她這一席話說得何其溫柔,語氣柔和得就像哄小孩子一般。倒是未曾察覺到身前的他神色有些微微一凜:“是有些疼,你若是不提起我都忘了?!?p> “疼啊,疼就忍著點,啊。”她嘴上說著,動作卻輕柔不少:“話說,殿下為何去的南境???怎的傷成如今這一番模樣,又為何會遇上邢塵恰好救了他呢?”
“我沒有去南境,我也不是在南境救了邢塵的,”他微微開口:“南境距離汴京千里之遠,若是在南境救了邢塵再將他送回汴京,興許此時你見到的便不是還有一絲活著氣息的邢塵了?!?p> “邢塵身手非凡,似乎是查到了什么。南境榷場的那幫人發(fā)現(xiàn)消息走漏,又察覺邢塵是從汴京來的,做賊心虛,一路上勾結(jié)多少人布下多少天羅地網(wǎng),也要置邢塵于死地。”他一頓,腦海里出現(xiàn)在城外小樹林里堪堪見到邢塵負著一身傷,臉色發(fā)白的情形:“正巧我也接到消息,聽說南境榷場有異動,正要親自過去查探一番,遇到了邢塵順手將他救下罷了?!?p> “邢塵自幼守在我身邊,他有多少能耐我是清楚的?!彼f:“南境榷場的人馬若只是泛泛之輩,怕不能傷到邢塵半個寒毛。既然他們那么怕邢塵回來傳遞消息,怕是他們的行徑,同汴京城內(nèi)的局勢息息相關(guān)。”
她輕柔地抹著藥在他背上,隱隱約約感覺到他嘆了一口氣:“南境那邊情形確實復雜許多,遠不止一隊人馬那么簡單,有些人看穿了此局,打算利用此局設個更大更精密的局來套住咱們。”他一頓:“南境榷場的事你就別管了,我自會處置?!?p> “可若是全然不管,是否會引起更大的陰謀?”她想了想,她如今覺得那些人恐怕沒有那么簡單。邢塵是誰???邢塵這樣的人都能被他們打成現(xiàn)在這一番模樣。再看看她眼前的人是誰???大名鼎鼎大殺四方的煜王啊,都能給害成這副形容。
“你也看到了,若是蠻干,傷筋動骨得不償失?!彼D(zhuǎn)身,目光很是堅定:“既然蠻干不行,我自有辦法對付他們。此事兇險得很,無論如何你都不該插手?!?p> 她看著眼前人堅毅的眼神,心下有些動容。
正不知道該回句怎樣的話,才能體現(xiàn)她現(xiàn)下一腔濃烈的感激之情。她覺得他們倆奉旨成婚,締結(jié)的是兩國邦交和世代子民的友好,他能處處為她著想處處敬重她她已經(jīng)覺得十分滿足,沒什么心愿了。
她覺得她此刻應該說三兩句表達自己三分欽佩七分真摯的謝意,卻聽見耳邊他的聲音幽幽傳進她的耳里,沉穩(wěn)卻清晰,帶著讓她安心的語調(diào):“無論如何,我會護你周全。”
她裹著藥膏給他背上抹藥的手一頓,心臟似乎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