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沖裁車間主管辦公室。一個瘦削身材，鼓眼睛凸嘴巴的男人面試我。
“你之前接觸過鞋類工廠嗎？”
“有的?！?p> “什么類型的鞋？”
“旅游鞋。”
“接觸的是什么材質(zhì)的？”
“PU，皮類”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能笑出聲了。現(xiàn)在新生代的寶寶還知道旅游鞋這個稱呼嗎？那是我們那個年代鄉(xiāng)下對運動鞋的另一種說法。
我和沖裁主管蘇成都知道我在說瞎話，可是沒關(guān)系，我順利通過面試。下午上班。
這是一個合資的鞋廠。我所在部門主要職責是用機器把皮料沖裁出鞋子各個部件，比如鞋面，鞋幫，鞋墊等等。
女孩是不用開機器沖裁的，每臺機都是男孩來開，女孩負責把裁出來的部件檢查是否完好，點數(shù)并扎成十個一扎。所以你知道嗎？這種工作實在沒有技術(shù)性和無聊至極。
但是工廠里差不多所有工作都是這樣的，只是有些職位工資高些有些職位低。當然管人的職位工資高，但你得懂技術(shù)還得懂管理。
而員工在哪個位置上你都只是重復機械操作。比如沖裁操作工，就是不停用機器重復裁出部件。車工部員工他們一天到晚踩電動縫紉機（他們叫電車）把裁出來的部件縫好，成型部的員工，有人每天上班就是涂膠水，有的人負責用酒精擦鞋面污垢。
工廠的這些重復機械的操作，卻讓一波波從農(nóng)村來的少男少女們心甘情愿把如花似玉的青春販賣出來，得到報酬之后心滿意足。
當然勞動是光榮的，通過勞動，你可以換取美好生活。
比如那個廠里女車工阿姨一個月2000塊錢，每月能寄1800塊錢回去給家里三個孩子上學和生活，雖然每天她一頓只吃兩個饅頭就榨菜，每天很累，但每次碰到她，她都一臉高工資自豪的笑臉。這是青春換金錢再轉(zhuǎn)換成幸福的版本。
還有例如我們沖裁部副主管肖劍般的，長得一雙細長眼睛，瘦長臉，牙齒地包天讓下巴顯得很翹，還微駝背，可是就沖副主管的職位還有稍微白皙的皮膚，就讓車工部美女組長夏蓮當個寶貝似的呵著，每次我們沖裁部送過去的料哪怕有點問題，也從不找我們沖裁部麻煩。這是在最好的時光遇到你的打工版本，賺個老婆回家。
我那會不醒目，因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哀嘆青春的無聊，感嘆打工的枯燥和孤獨，生活里除了上班就是寫日記，還有寫信給家鄉(xiāng)的好友金子跟她傾述打工的生活。
廠里開始兩個月有些訂單，后來訂單越來越少了，工廠也人性化，讓員工上班但沒事做，主管就組織開展唱歌玩游戲等活動。
于是同事們增加了了解，一個叫歐陽菊的姑娘成了我的朋友，她讓我喊她菊姐姐，我和她一起去飯?zhí)贸燥堃黄鸲酥首尤ワ執(zhí)每磪雾炠t版的《笑傲江湖》。
有天看完電視回宿舍時，她忍不住問我：“阿蓉，我家里有個孩子，你信嗎？”
當時單純的我，自然很吃驚，她一直和我們說她未婚，找不到男朋友才出來打工的，求介紹什么的。
“我結(jié)婚了，有一個孩子一歲多了?！?p> “這么小你怎么忍心出來打工？”
她讓我過她床上，把相冊里別在另一張相片后面的兩張相片給我看。一張是郎才女貌的合影，只是相片里的她身材苗條臉上肉肉的，和她現(xiàn)在相差很大。
我認識的歐陽菊，很有女人味，但是太瘦了！她像一朵瘦弱的菊花，漂亮的雙眼皮大眼睛，美美的唇形，只是臉上瘦得沒什么肉，剩白皙的皮膚包裹著瓜子臉，在后腦勺矮矮用夾子扎著一束稀頭發(fā)。1米六的身材，應(yīng)該不到80斤。原來這身上的肉是被時光刮下來的！
“家里娃娃小，你要經(jīng)常回去?！蔽疫@樣說。
“我和他也是在外面打工認識的，他對我很好！相知相愛，我們就結(jié)婚了，家在不同的省，我覺得很幸福！你看我那時候漂亮吧！”
“只是我懷孕了，就回他家去生孩子，兒子滿月后他還回家看過我們一次，后來就沒回過家了，一年多了，春節(jié)也沒回去。我問他家人他們說不知道，聯(lián)系以前的工友，都說沒他消息?！?p> “一個人就這樣消失了！他為什么躲著我呢！他家人對我越來越不好，我就又出來打工了，希望找到他，讓他給我一個說法！”
“………”我看著她激動難過的臉，不懂接話，沉默著。
那天夜里，宿舍外夜空黑漆漆，沒一顆星星陪伴的細彎的初月沒精打采掛在天上久久無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