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日頭偏西。
都說最美不過人間四月天,微風拂過,柳枝也隨著搖擺起來,空氣中彌漫著沁人的花香。
只不過今日的北海由于迎來了客人的緣故,顯得不是那么的謐靜。
人群中為首的那個年輕人身著四團龍緋袍,面帶著笑容對眼前的風景指指點點。在他身后半步遠的位置上跟著同樣穿著紅袍的人,他們有一些拘束,但也互相談笑風生。再往后,跟著的侍衛(wèi)們雖然對前朝的皇家園林也頗為好奇,卻因職責所迫而目不斜視的跟在后面。
走到白塔寺的正下方時,朱棣面帶笑意的說道:“本王喚諸位大人前來,主要是聽聞大人們工作勞苦,為國為民沒有一天懈怠。今日就一起放松放松,觀賞一下這北方難得的山水美景?!?p> 朱棣現(xiàn)在身后跟著的三位可不是一般人,按現(xiàn)代人的理解,他們的官職大概就是省高官、省公、檢、法機關(guān)三合一的領(lǐng)導和北京軍區(qū)司令員。如果是放在穿越之前的朱棣,見到這里面隨便哪一個人都會被嚇的兩股戰(zhàn)戰(zhàn),話都說不利索。然而現(xiàn)代人去看古代人不自然的就會有一種優(yōu)越感,更何況朱棣還知道他們每一個人未來的結(jié)局,自然也就能以一種超然的心態(tài)去面對這些人。
布政使李彧和按察使趙全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身前這個年輕的燕王意欲何為。
都指揮使陳亨倒是有些不滿,他心想你既然知道我忙,還把我拉過來陪你游山玩水?
這個陳亨確確實實是一個帶過兵,打過仗的將領(lǐng)。太祖起兵的時候便帶兵投效,之后就一直在徐達帳下四處征戰(zhàn),建國之后更是守在大同這個抗元的一線城市上累積戰(zhàn)功。不過雖然曾經(jīng)是朱棣老泰山的部下,在此之前卻和朱棣并沒有太多交集。
雖然在非戰(zhàn)時無權(quán)調(diào)動除自己親兵以外的部隊,但朱棣這個燕王在名義上還是北平所有軍隊的最高統(tǒng)帥,因此陳亨也只得壓下心中的不滿。
朱棣看大家好像對自己春游團建的這個說法沒什么反應,便繼續(xù)說道:“暴元雖然殘虐,可這園林修建的倒還有幾分風趣,諸位認為我大明比之如何呢?”
李彧回答道:“蒙元乃塞外番夷,國家起于馬背之上,如何能與我大明的能工巧匠相提并論?!?p> 聽得這么說,朱棣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略帶玩味的看了李彧一眼。
“那布政使大人比之蒙元的官吏如何?”
陳亨在投靠之前曾經(jīng)是元朝的萬戶,朱棣這話雖然不是對著自己說的,但卻有可能是在點自己。
而布政使李彧一聽這話就知道來者不善,自己得小心應對。
“回稟王爺,臣雖不才,卻也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兢兢業(yè)業(yè)不敢出絲毫差池。王爺何處此言呢?”
朱棣笑道:“不要緊張,本王就是隨口問問。布政使可知現(xiàn)如今北平城內(nèi)有多少戶人家呢?”
李彧這才算是看明白了,燕王這是要考較自己呀。說來也有趣,李彧因為在未來牽扯進貪污的案子而出名,本身的工作能力卻不是太差,可能是因為就算是貪污也是需要智商的吧。
“若不算附近州縣的話,府城內(nèi)大約有兩萬一千余戶?!?p> 朱棣繼續(xù)問道:“其中匠戶,民戶各幾許?”
這個問題還真難住李彧了,明朝沿襲了元朝的配戶當差的制度。配戶當差就是官府人為的規(guī)定每家每戶可以從事什么職業(yè),農(nóng)民的兒子只能當農(nóng)民,木匠的兒子就只能當木匠。
這個制度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方便政府去管理和統(tǒng)計,卻死死的把百姓的階級地位限制住了。
恰巧此時明朝還沒開始第一次人口統(tǒng)計,因此各地方官員對自己手底下的民戶數(shù)量都只能估摸著的大概。
“這。。。匠戶大概有。。”
朱棣看李彧磕磕巴巴的,半天也說不出來個一二三來,就把頭轉(zhuǎn)向了陳亨問道:“北平府十三衛(wèi)在編多少人?”
陳亨立馬回答道:“十三個衛(wèi)所全部滿編,共有七萬四千人,沒有有空額的情況。”
朱棣接著問:“居庸關(guān)城防如何?”
“居庸關(guān)由千戶覃行鎮(zhèn)守,城高三丈,百人守之,萬夫莫窺?!?p> “本王欲在延慶州增設(shè)一個延慶衛(wèi),都指揮使大人意下如何?”
陳亨皺了皺眉頭:“這新的延慶衛(wèi)由何人負責?”
“任命將領(lǐng)這種事自然是都指揮使的責任,至于士兵的空額,可以從我的親衛(wèi)中抽調(diào)一部分,剩下的再慢慢補上?!?p> “既然如此,臣沒有異議。”
朱棣見陳亨挺上道,也是比較滿意。其實他也不是想一上來就開始奪權(quán),主要是現(xiàn)在蒙古人還時刻想著回到中原來,邊境時不時的就會發(fā)生小摩擦,朱棣可不敢把防守的任務完全交給別人。當然了,在這樣的戰(zhàn)略要地是肯定要暗中布置一番。
朱棣轉(zhuǎn)過頭面帶笑意,對著李彧說道:“李大人,可想起來了嗎?”語氣雖然平和,但配上高大的身材,卻又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李彧臉色鐵青的回答道:“臣不知?!?p> 朱棣接著問道:“城內(nèi)百姓識字率可有三成?”
“不到兩成?!?p> 朱棣臉色一變,說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李大人可不能在其位,不謀其政啊?!?p> 這話算說的相當嚴重了,李彧額頭上的汗順著就流了下來。心里還在納悶,自己也沒得罪這位燕王啊,怎么就如此針對自己。
朱棣接著說道:“中原地區(qū)自南宋起,已經(jīng)脫離漢人統(tǒng)治近三百年了,南北文化差異巨大。北平雖是邊疆重鎮(zhèn),卻有無比龐大的發(fā)展?jié)摿?。本王欲新建一所府學,在北平行教化之事,大人們有何看法?”
一直跟在后面沒吱聲的趙全德這時站了出來,他的職責是考核吏治,主管刑法。
“這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但是辦學的錢糧從哪出呢?”趙全德問道。
朱棣回答道:“由王府出?!?p> 一行人邊說邊走,已經(jīng)到了瓊島的最高處,整個北平城一覽無余,朱棣依稀可以看出來這座城市后世的樣貌?;貞浿惶烨白约哼€在高樓林立的北京,不由得出了神。
不過現(xiàn)在還有正事要做,趕緊便收回了思緒,朱棣對著李彧說道:“我送你一首詩,希望你能好好琢磨一下自己應該干點什么?!?p>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日日待明日,萬事成蹉跎?!?p> 眼前的三個人顯然被朱棣的詩嚇了一跳,李彧和趙全德是正經(jīng)的文人,自然能聽出來這詩非同一般。詩里面的意思還是很淺顯的,陳亨雖然有些不明覺厲,但也明白這個王爺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
不過唯一讓人疑惑的是在傳聞中朱棣就是個愛打打殺殺的粗人,對詩詞歌賦可沒什么興趣,這讓人難以相信這詩是他創(chuàng)作的。
“王爺有如此才華卻聲名不顯,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壁w全德拱手說道。
朱棣老臉一紅,說道:“由于如今科舉停辦,導致很多生員沒有繼續(xù)學習的途徑和意愿,然而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教育是不能停下來的。這也是我想興辦學校的初衷,還勞煩李大人照顧一二?!?p> 李彧趕緊躬身道:“王爺大義,臣自愧不如。”然而他心里想的卻是,這王爺莫不是讀書讀傻了,花自己的錢給國家培養(yǎng)人才?
“現(xiàn)在停止開科取士了,但不意味著科舉就一直不辦了”朱棣的話里若有所指。
原來是這樣,李彧一下就明白了,這是培養(yǎng)自己勢力的好機會呀。若是現(xiàn)在出資,未來等科舉一恢復,這些學子都有機會成為自己官場上的政治資源,而且這消息的來源肯定是靠譜的。
這時,趙全德突然開口道:“臣愿資助學府五百兩白銀,為我北平學子謀一份福利。”
李彧一聽,這個老油條表態(tài)表的也太快了,趕緊說道:“臣也愿意出資五百兩?!?p> 朱棣滿意的點了點頭,哈哈笑道:“好啊,再窮不能窮教育,你們說對不對”,表面上雖然挺高興,心里想的卻是這倆人貪了那么多,就肯出這么一點。
“那學府前期的籌備工作就拜托李大人了?!?p> “王爺客氣了,這是臣的分內(nèi)之事。”
朱棣伸了個懶腰,這太陽一曬,人的困勁就上來了,加上昨天一宿沒睡。于是便說道:“既然這風景也看過了,各位大人就各自去忙吧。”
“臣告退”
回王府的路上,朱棣琢磨著自己的學府雖然重點并不在儒學經(jīng)典和詩文之上,但還是需要一位真正有才學的人過來撐一撐場面,畢竟不能只靠著自己的厚臉皮抄來詩句進行招搖撞騙。
仔細想了想,那個寫后世語文必修課文《送東陽馬生序》的宋濂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在被流放到四川地路上了。其他朱棣能想的起來的文人好像都不在了,再往后數(shù)一數(shù)就只有未來的內(nèi)閣“三楊”,然而這三人比自己年齡還小,肯定指望不上。思來想去就只能去找一找那個“黑衣宰相”姚廣孝了。
姚廣孝雖然以造反出名,自身的才學卻是相當不錯的,并且與宋濂,高啟為首的眾多文人關(guān)系都不錯,把他請過來應該能撐起這面大旗。
然而朱棣并不知道姚廣孝現(xiàn)在在哪個寺里當和尚呢,只能喚來侍衛(wèi),囑咐他跑一趟南京僧錄司,詢問一下法號道衍的僧人在哪里出家,把人家給請過來弘揚一下佛法。朱棣還不放心,怕侍衛(wèi)把人硬綁過來。特意強調(diào)要遵從道衍大師自己的意愿,不要強逼著。
不過歷史上人家也是上趕著過來給朱棣洗腦的,此行問題應該不大。
回到王府朱棣已經(jīng)困得不行了,睡覺前還告訴丫鬟們在晚飯前叫自己起來,隨即便沉沉的睡著了。